歲月不居,時節如流,不知不覺就是兩天時間過去。
監生在安順門門口鬨事兒的餘波還在迅速發酵,在整個神京城當中擴散開來。
錦衣府衙,官廳之中——
正是盛夏時節,暑氣彌漫,蟬鳴愈繁,襯托得夏日愈發幽靜。
後衙,曲朗一襲剪裁得體的飛魚服,腰纏一條犀角玉帶,麵容剛毅,而這會兒落座在一張漆木條案之後。
曲朗忽而抬眸之間,凝眸看向落座在不遠處的劉積賢,放下手中的一根毛筆,問道:“那些監生都招供了?”
“已經有監生招供,背後有翰林掌院學士陸理和內閣閣臣,兩人暗中造謠生事。”劉積賢麵色肅然無比,說道。
曲朗點了點頭,道:“將相關監生之口供彙總成冊,遞送至京城,餘者暫且不問。”
劉積賢拱手應道:“卑職這就派人將相關口供,遞送至衛王宅邸。”
曲朗冷聲道:“此外,派人順藤摸瓜,務必將此事做成鐵案!”
劉積賢沉聲道:“指揮使放心,卑職定然派人妥善處置此事。”
曲朗端起茶盅,輕輕抿了一口,旋即,問道:“監生都詢問過,放回去了吧?”
劉積賢麵色凜肅,拱手說道:“回指揮,人已經放回去了。”
“最近幾天,讓人監視神京城中的輿情,不可讓彼等監生敗壞了王爺名聲。”曲朗麵色一肅,開口道。
劉積賢劍眉挑了挑,目光咄咄而閃,拱手稱是。
待劉積賢離去,曲朗臉上頓時現出幽幽之色。
如今王爺身在高位,不進,則來日必被幼主和文臣清算,但國朝立國已逾百年,恩德廣布天下九州,仁人誌士藏身朝野內外,如想再進一步,難如登天。
……
……
寧國府,書房之中——
陳瀟這邊廂,落座在一方鋪就著褥子的棗紅色漆木書案後,翠麗彎彎的柳眉挑了挑,凝眸看向那蟒服青年,問道:“剛剛錦衣府派人遞送了消息?”
賈珩舉步進入廂房,凝眸看向陳瀟,說道:“怎麼說?”
陳瀟道:“劉積賢說,卷宗已經彙集在一起。”
賈珩近前而落座下來,問道:“這幾天,京城當中輿論對前日安順門圍城一事如何看?”
陳瀟翠麗修眉挑了挑,明澈清眸目光瑩瑩地看向賈珩,說道:“京中倒是起了一些輿論,說你驕橫跋扈,禍亂朝綱,打壓讀書人,但還有另一些支持之音,以為你雷厲風行,處置果斷,避免了一場動搖社稷安危的動亂。”
賈珩凝眸看向陳瀟,冷聲道:“他們無可奈何,也就隻能暗中以謠言中傷了。”
陳瀟點了點頭,凝眸看向賈珩,說道:“你接下來怎麼辦?”
賈珩思索了下,冷聲道:“等會兒,我就前往內閣,向內閣群臣反應此事,是時候送呂絳出閣了。”
陳瀟遲疑片刻,提醒了下,問道:“李高兩人是否會因此不滿?”
賈珩冷哂一聲,道:“爭執出了這樣大的禍端,總要有人出來為此負責,李高兩人縱有不滿,也隻能讓人出來頂禍。”
陳瀟彎彎柳眉蹙了蹙,目光閃爍了下,低聲道:“倒也是這個理兒。”
賈珩說話之間,也不多做其他,離了書房,向外而去。
來到外間,讓小廝前往錦衣府官衙,喚上劉積賢。
而後,向著宮城快步而去。
……
……
宮苑,武英殿
正值近晌時分,殿前的一株枝繁葉茂的梧桐樹上,可聽得知了蟬鳴不停,在整個炎炎夏日,無疑讓人心頭多了幾許煩躁之意。
殿中,內閣首輔李瓚落座在一張黃花梨木的椅子上,手旁正自放著一本奏疏,剛毅、威嚴的麵容上現出無儘擔憂。
而就在一張紅漆梨花木椅子上,高仲平氣度沉凝,而那張威嚴、剛毅的麵容上現出思忖之色。
而呂絳則在一方漆木條案後落座下來,那張蒼老容顏上滿是凝重之色。
這段時間,隨著時間緩緩流逝,京中的風向在這一刻,也開始變得愈發詭異起來。
也讓呂絳心頭變得愈發不落定,或者說,一股催命符般的恐懼籠罩自己。
就在內閣氣氛頗為詭異之時,這會兒,一個內閣中書模樣的書吏快步進入殿中,朝著李瓚行了一禮,說道:“閣老,衛王來了。”
李瓚聞聽此言,轉眸看了一眼高仲平,蒼老目光幽晦閃爍幾下,心神當中湧起一股擔憂不勝。
衛王這會兒是過來問罪來了吧。
少頃,隻見那蟒服青年快步而來,身後跟著幾個錦衣府衛,那張沉靜、威嚴麵容滿是冷冽之意。
而身後,身穿飛魚服,腰配繡春刀的錦衣府衛,行走之間,虎虎生風,氣勢凜然。
李瓚說話之間,快步起得身來,目中見著幾許詫異,溫聲說道:“衛王。”
賈珩劍眉挑了挑,眸光瑩瑩地看向李瓚,溫聲道:“李閣老,錦衣府方麵遞送而來的行文,內閣方麵可曾收到了吧?”
李瓚目光閃爍了下,麵色詫異幾許,沉聲說道:“衛王,什麼行文?”
賈珩示意一旁的劉積賢快步過去。
劉積賢虯髯密布的粗獷麵容上,麵色木然,沉聲說道:“經查,前日監生聚攏於安順門鬨事兒,悉由翰林院掌院學士陸理,以及內閣閣員呂絳兩人,暗中鼓噪生事,這是相關卷宗,細載彼等罪責。”
當然並沒有提及那些謠言,顯然一並裹挾了進去,這就是真真假假,虛虛實實。
“你血口噴人!”呂絳霍然而起,那張白淨無比的麵容冷意浮動,兩道粗眉之下,眸光咄咄而閃,在一旁立刻起得身來,看向那蟒服青年,厲聲嗬斥。
賈珩劍眉挑了挑,目光冷冽地看向呂絳,沉喝道:“來人,速速將此獠拿下!”
隨著賈珩一聲令下,身後的錦衣府衛應諾一聲,如狼似虎,一擁而上,迅速來到呂絳身後。
一下子按住呂絳的胳膊,製住其人,不使其動彈。
李瓚見得此幕,眉頭緊皺,目光晦暗不明,麵色倏變幾許。
在武英殿大殿當中,一位內閣閣臣被錦衣府衛拿下,這的確是開國以來,未曾有過的事兒。
“內閣閣臣,乃是輔相,豈可由錦衣府衛拖拽而出?”高仲平眉頭緊皺,高聲說道。
顯然也認為此舉大大折辱了閣臣的體麵。
賈珩冷聲說道:“那就叉出去!”
高仲平:“……”
呂絳此刻被錦衣府衛控製住,心頭大急,劇烈掙著,喝問道:“衛王,本官是內閣閣臣,你既無聖旨,竟擅權派人拿捕本官?衛王,你如此驕橫跋扈,何嘗將我大漢法度放在眼中?”
賈珩麵色幽冷如霜,沉喝一聲,說道:“本王是顧命大臣,爾為內閣閣臣,卻勾結監生,聚攏鬨事,汙蔑聖躬,敗壞宗室統緒名聲,擾亂社稷,實屬罪大惡極!來人,將其拿下!”
高仲平眉頭緊鎖,目中卻是現出不悅之色,道:“衛王,內閣閣臣事關朝廷經製,此事需得稟告太後和新皇。”
如果這麼一位內閣閣臣被隨意拿下,實在太過駭人。
呂絳也急聲道:“未得太後和新皇允準,你衛王敢如此相欺本官?”
賈珩劍眉挑了挑,眸光冷閃不停,正要出言。
卻在這時,似是從殿外傳來一道清朗中帶著幾許冰冷的聲音,傳至殿中:“哀家允了!”
說話之間,但見一個素色廣袖衣裙,雲髻端莊、巍峨的麗人,從外間而來,兩道細長柳眉之下,鳳眸淩冽如刀,似有寒芒閃爍。
呂絳聞聽此言,目光似是黯然幾許,一時間就有些麵如土色。
甄晴翠麗修眉之下,清冽、狹長的鳳眸似是閃爍了下,清叱道:“光宗皇帝受憲宗皇帝遺命而繼承皇位,統緒傳承神聖不可侵犯,但有心之人,卻總是想著汙蔑聖躬,試圖亂我大漢社稷,攪擾人心,當真是其心可誅!”
此言一出,在場三位閣臣,麵容之上神色各異。
呂絳手足冰涼,一顆心入穀底。
賈珩沉喝一聲,喝問道:“來人,將呂絳帶下去!”
“是。”四方幾個錦衣府衛齊聲開口說著,然後按住呂絳的胳膊,向著殿外快步而去。
甄晴翠麗柳眉之下,目光不善地看向李瓚以及高仲平,說道:“如果內閣想要逼迫哀家和傑兒,倒也不妨直言,何苦讓人汙蔑光宗皇帝,光宗皇帝英年早逝,命途多舛,爾等於心何忍?”
李瓚麵容微變,躬身向著甄晴拱了拱手,麵上現出惶恐,道:“微臣不敢。”
高仲平同樣麵容蒼白幾許,目光銳利幾許,旋即黯然下來,連忙拱手說道:“微臣不敢。”
如今的大漢,實在經不起太大的折騰了。
甄晴柳眉蹙起,神色不善地看向高仲平,說道:“高閣老,流言竟是從內閣幕後主使?”
高仲平麵色遲疑了下,道:“這……微臣也不知,想必當有隱情,待有司訊問過後,當知呂絳此舉動機。”
呂絳何其不智,怎麼能夠派人在監生當中散播流言,汙蔑聖躬?
甄晴那張白璧無暇的玉容如覆霜靄,修眉之下,目光清冷瑩,嬌叱道:“高閣老,對相關案犯,嚴懲不貸,絕不姑息!”
賈珩就在不遠處落座下來,眸光溫煦地看向甄晴,道:“娘娘還請息怒。”
甄晴這會兒,轉過一張雖不施粉黛,但無損其嬌豔的臉蛋兒來,出言訓斥說道:“賈子鈺,朝堂上有人散播流言,汙蔑聖躬,你說哀家百年之後如何去見先帝?”
賈珩連忙躬身一禮,聲音中似帶著惶恐,說道:“娘娘還請贖罪。”
你百年之後,自然無法去見頭上戴滿了綠帽子的陳欽。
甄晴點了點頭,翠麗如黛的柳眉之下,粲然如虹的明眸眸光瑩瑩如水,冷聲說道:“內閣諸位閣臣,還當嚴厲懲治相關案犯。”
賈珩拱了拱手,說道:“微臣遵旨。”
甄晴應了一聲,也不多說其他,轉身在內監和丫鬟的侍奉下,離了武英殿。
待甄晴離去,李瓚和高仲平目光複雜地看向那蟒服青年。
李瓚率先打破了沉默,問道:“衛王,錦衣府方麵怎麼樣?可曾查出情由本末,呂絳為何要攛掇太學生?”
賈珩揮了揮手,麵無表情說道:“劉積賢,將手中的這冊卷宗遞送給李閣老。”
劉積賢拱手應了一聲,然後吩咐隨行的經曆司經曆,將一冊淡黃色封皮的卷宗遞送過去。
李瓚落座下來,拿起一冊卷宗,開始翻閱起來,其人神情專注。
高仲平則是落座在下方一張梨花木椅子上,麵容神色幽沉。
殿中氣氛就在無比沉悶當中度過。
少頃,李瓚眉頭挑了挑,凝眸看向賈珩,斜飛入鬢的瘦鬆眉之下,目中見著幾許凝重之色。
“翰林院掌院學士陸理也在涉案當中?”李瓚閱罷手中的簿冊,說道。
過了一會兒,賈珩劍眉挑起,目光閃爍了下,道:“呂絳是主謀,陸理為同謀,具體經辦之人,兩人裡應外合,才有如此之事。”
李瓚問道:“衛王,先前那些監生,如今可還在詔獄?”
賈珩眉頭緊皺幾許,點了點頭,溫聲道:“已經陸續放歸回去,如今幕後主使已經落網成擒,此案差不多已經水落石出,就是呂絳將自己對本王的不滿,裹挾至家國大義,試圖通過這般方法,在向本王施壓,無非想要疑忌本王,想要讓本王交卸差事,但曆次朝廷生亂,哪一次不是文臣難堪大任,才請本王出來?何曾戀戰權位?”
李瓚麵色變了變,一時默然不語。
高仲平同樣麵無表情,目光晦暗莫名,心神當中可謂震驚不已。
可以說,這是賈珩對內閣的一次炮轟。
幾乎是旗幟鮮明地敲打內閣。
李瓚義正言辭,目光閃爍了下,低聲道:“呂絳因私廢公,隻是其乃是閣臣,應當交由三法司會審,鞠問其罪,而後由諸臣廷推,詳定其罪。”
賈珩點了點頭,目光咄咄而閃,溫聲道:“呂絳指使監生在安順門鬨事,對憲宗、光宗皇帝汙蔑統緒傳承,更欲將本王牽連其中,如不將其交由錦衣府拿問,搜捕其黨羽,隻怕此事在之後層出不窮。”
李瓚眉頭緊皺,目中見著一抹擔憂之色。
高仲平濃眉皺緊,目光閃爍了下,麵上神色也有幾許不好看。
賈珩點了點頭,說道:“李閣老,高閣老,如今幼主臨朝,朝野上下暗流湧動,野心之輩蟄伏四方,我等將相萬萬不可禍起蕭牆,為野心之輩所趁。”
李瓚聞聽此言,隻得訥訥應是。
高仲平麵容雖然滿是不虞之色,但也附和道:“衛王所言甚是。”
賈珩說完這些,道:“李閣老,高閣老,本王還有事兒,先行告辭。”
待賈珩離去,高仲平凝眸看向一旁的李瓚,歎了一口氣,說道:“不想武英殿內閣當中,竟……”
直到此刻,高仲平仍有幾許恍惚之感。
李瓚眉頭緊鎖,目中見著一抹狐疑之色,道:“高閣老,你說呂絳真的傳揚了那些大逆不道的流言嗎?”
高仲平聞言,一時默然不語,心頭也難免泛起同樣的狐疑之意。
兩人都是在宦海當中沉浮、廝殺了不知多少年的人物,自然從一些蛛絲馬跡當中判斷出一些疑點。
但這會兒兩人都是陷入詭異的沉默。
卻是沒有一人敢妄言。
……
……
陸宅,書房之中
正是近晌時分,夏日的日光照耀在落座在一張漆木條案的身影,但麵如土色的陸理,身上並無多少暖意,心頭已是惶懼到了極致,腦海當中正在思量著脫身之策。
“老爺不好了,錦衣府的緹騎從外間來了。”這會兒,一個麵容蒼老的老管家進入廳堂當中,對著枯坐在梨花木椅子上的陸理開口道。
陸理這會兒抬起頭來,那張白淨、儒雅的麵容之上,分明帶著鎮定自若之態。
而就在青石板鋪就的街道上,傳來“噠噠”之聲,街道儘頭上是一隊身穿飛魚服,腰懸繡春刀的錦衣府衛,打馬而來。
大批錦衣府衛翻身下馬,“呼啦啦”一片,動作乾淨利落,然後立身在廊簷下,“咣咣”砸門不停,伴隨著陣陣雜亂的腳步聲,大批錦衣府衛如潮水一般湧進陸宅。
從高空而向下望去,但見身穿飛魚服、腰懸繡春刀的錦衣府衛,宛如兩條紅龍,一下子似帶著絞殺之勢,一下子湧進宅邸。
這會兒,陸理從廊簷中出來,麵上強裝鎮定之意,喝問道:“大膽,爾等私闖民宅,意欲何為?”
那為首的錦衣千戶,麵上滿是凶煞之氣,嗬斥道:“陸理,你的案子發了,你主使監生,在安順門造謠生事。”
說著,根本不由分說,揮了揮手,兩旁的錦衣府衛快步而來,近前一下子按住陸理的胳膊。
陸理麵色難看,急聲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要見衛王,我要見李閣老!”
“等到了詔獄再說吧。”錦衣千戶麵色冷厲,不由分說,吩咐著周圍的錦衣府衛推搡著陸理,向著詔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