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城
崇平帝驟聞捷音傳來,一時間可謂狂喜交加,諸般滋味齊齊湧上心頭,瞬間就是暈厥過去。
而捷音也隨著時間流逝,而傳遍了整個神京城,不脛而走。
宋皇後口中喊著“太醫”,而坤寧宮中的宮女和內監也亂作一團,手忙腳亂地湊到崇平帝近前,準備熱水的準備熱水,準備毛巾的準備毛巾。
不大一會兒,幾個太醫拿著小藥箱,快步從外間過來,麵上現出惶懼之色。
宋皇後此刻也顧不得皇後的威儀,急聲道:“王院判,陛下暈倒了,快過來看看。”
一個頭發灰白的老者,手中撚起一根銀針,說話之間,在崇平帝的人中還有後頸用針。
不大一會兒,伴隨著“哼”的一聲,但見崇平帝睜開緊閉的眼皮,在這一刻,幽幽醒轉過來。
這位中年帝王臉頰凹陷,身上籠罩著衰敗和憔悴之氣,兩道瘦鬆眉之下,目光散亂幾許,旋即凝聚而起。
“陛下,陛下,陛下你可彆嚇臣妾啊。”宋皇後柳眉之下,溫婉如水的目光似噙著淚光,癡癡而望,聲音更是帶著幾許哽咽。
在這一刻,隻有多年的夫妻情分,在心頭充斥著。
崇平帝瘦鬆眉之下,嘴唇翕動了下,目光重新凝聚,沙啞著嗓子問道:“梓潼,子鈺送來的軍報呢?”
宋皇後:“……”
這個時候,竟還是關注軍報。
崇平帝轉眸看向不遠處的戴權,以虛弱的聲音,吩咐說道:“去將軍報取將過來。”
戴權連忙道:“奴婢這就派人去取。”
崇平帝這會兒“嗯”了一聲,然後緩緩閉上眼眸,似在閉目養神,心頭b除卻無儘欣喜之外,海湧起一股難以言說的悲涼。
遼東平定,天下太平,崇平盛世即將到來,可他的身子骨兒也快要垮了。
宋皇後有些不放心,連忙輕輕喚了一聲,道:“陛下。”
崇平帝擺了擺手,虛弱說道:“朕沒事兒。”
宋皇後點了點頭,那張肌膚白皙,雪膚玉顏的臉蛋兒,珠淚漣漣,分明已是淚流滿麵。
多年的夫妻感情,又共同孕育了幾個孩子,這會兒麗人的心頭豈不覺得擔心莫名。
崇平帝忽而開口問道:“朕暈厥之事,可曾知會了內閣?”
宋皇後愣怔了下,柳葉修眉之下,原本淚花滾動的眸子閃爍了下,低聲道:“不曾。”
崇平帝聲音淡漠,說道:“不可泄露半個字。”
他的身子骨兒好好調養調養,還能撐個年,他要等後世子孫徹底收服賈子鈺,他才能徹底閉目。
不過,在此之前,先立東宮,早定國本,一切國政交由東宮處置,他隻把控大方向就是。
……
……
此刻,整個神京城,因為遼東的大勝,在此刻沉浸在一片歡樂的海洋中,可聽劈裡啪啦的鞭炮聲響個不停,震天動地,猶如過年。
似乎整個國家都在洋溢著積極向上的氛圍。
不少百姓議論紛紛,喧鬨不停。
自努爾哈赤在遼東之地起兵以來,整個大漢幾乎在三十年都被遼東的邊患滋擾中度過,沒有一日安寧。
而後崇平年間,天災頻仍,等到了前幾年,中原民亂,更是一副山河飄搖,王朝末世的景象。
但不過五年時間過去,天下卻已變了一番模樣。
新政大興,揚威外夷。
如今更是平滅了遼東女真,從此天下太平,河清海晏。
而六部諸司衙門當中的小吏,也紛紛議論著這場戰事,都在嘖嘖稱奇,那位衛國公是如何取得大勝的?
這會兒,內閣值守司衙的武英殿當中,內閣首輔李瓚,內閣次輔高仲平,閣臣齊昆,呂絳、林如海等三人落座敘話。
隨著進入崇平十九年的金秋十月,大漢的秋糧征收諸事也漸漸落下帷幕。
一句話概括,又是一個豐收之年。
“殿外何事如此喧嘩?”這時,高仲平皺了皺兩道臥蠶眉,那威嚴、沉凝的目中見著一抹慍怒,喝問道。
畢竟是主持一方的宰輔,此刻不怒自威起來,讓周圍幾個侍奉的小吏膽戰心驚。
李瓚也頗有幾許詫異地抬眸看向外間,與一旁的林如海、齊昆等人交換了個眼色。
“去看看外間發生了何事?”李瓚道。
內閣中書等小吏,麵色肅然幾許,連忙說道:“閣老,小的這就去看看。”
不大一會兒,那小吏已是去而複返,臉上見著喜色,笑道:“閣老,閣老,大喜事,捷報,捷報,捷報啊。”
殿中的幾位閣臣,麵麵相覷,旋即問道:“什麼捷報?”
這會兒,那小吏快步而來,道:“衛國公在遼東攻下了盛京,掃滅了女真人。”
值得一提的是,此刻的漢廷,對女真並不以滿清而稱,隻是以女真、或者東虜這種蔑稱稱謂。
那小吏之言一出,整個殿中的幾位閣臣,麵上都是霍然一變,難以置信。
這盛京城破了?
女真被掃滅了?
雖然預料到盛京城被攻破隻是時間問題,但如此之快,仍是讓在場的幾位閣臣猝不及防。
林如海那張儒雅、白淨的麵容上,當即湧起一抹喜色。
子鈺這是打贏了勝仗?女真至此平滅了?
李瓚問道:“子鈺攻下了盛京?”
那小吏麵上帶著繁盛笑意,說道:“閣老,衛國公的捷報遞送至京,這會兒,已經派兵攻下了盛京城。”
李瓚問道:“捷報呢?”
殿中幾個閣臣,此刻也將一雙目光緊緊盯著那小吏,問道:“捷報現在何處?”
這會兒,一個年輕內監快步進入殿中,麵色激動莫名,說道:“閣老,紅翎信使在宮外求見聖上。”
“速速接進宮中。”李瓚聲音也少了幾許往日的從容,催促道。
因為,崇平帝此刻在後宮的坤寧宮當中,故而,縱是紅翎信使入得宮門,也是先和李瓚與高仲平敘話。
不大一會兒,在幾個侍衛的陪同下,幾個紅翎信使進入殿中,朝著李瓚行了一禮,沙啞著聲音道:“卑職見過閣老。”
李瓚目光炯炯有神,盯著那信使,問道:“軍報何在?”
那幾個紅翎信使也不多做廢話,當即從牛皮袋中取出一封軍報,迅速遞將過去。
一個內閣中書的小吏,接過軍報,轉身遞給李瓚。
李瓚拿過一份軍報,剛剛開始凝神閱覽,過了一會兒,清峻、沉靜的麵容現出難以抑製的欣喜,迎著高仲平與齊昆等人的目光,激動說道:“衛國公打下了盛京城,女真的攝政虜王多爾袞自焚於宮中,女真其他親王也悉數被我大漢猛將所斬,女真之偽國主束手就擒,女真從此不複為我大漢之患矣!”
此言一出,殿中頓時被一股喜氣洋洋的氛圍籠罩著。
而這會兒,高仲平也拿過李瓚遞送而來的軍報,凝神閱覽,而後相互傳閱著,臉上多是見著一抹欣然之色。
軍報上記載的戰事經過倒是很熟悉,從圍攻盛京城,久攻不下,再到通過內城火燒糧秣,攻心之計用來破城,整個過程已是一清二楚。
高仲平點了點頭,沉聲道:“衛國公此勝,如果再加上赫圖阿拉的攻破,我大漢基本掃滅了女真的存身之基。”
李瓚點了點頭,說道:“女真的偽君也落在手裡,自此,女真再也不能興風作浪。”
“後續還重在撫治。”高仲平道。
這會兒,齊昆也閱罷軍報,心頭就有幾許感慨,道:“先前衛國公上疏,提及我大漢當在遼東設官立製,墾荒良田,並提及遼東之地田畝肥沃,可出產米糧無數。”
高仲平點了點頭,道:“但遼東地廣人稀,需要移民實邊,奈何遼東之地向來苦寒,未必有百姓背井離鄉,前去開墾。”
其實,這就是賈珩在後續奏疏提及的對應策略。
即生產建設兵團,然後就是兵團的軍卒與當地的蒙古、女真女子大規模聯姻。
而後從民族性上徹底同化女真、蒙古等部族。
“此事還在徹底收複遼東之後,尚需聖上親自拿主意。”李瓚目光凝了凝,輕聲說道。
這會兒,一個年輕內監快步進入廳堂,拱手說道:“幾位閣老,陛下在內書房中召見幾位閣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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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平帝吐血暈厥之後,想了想,終究還是決定召見幾人敘話,商議遼東後續的撫治事宜。
主要也是想看看軍報,了解一下遼東的具體情況。
含元殿,內書房——
崇平帝這會兒坐在漆木書案之後的梨花木椅子上,腿上蓋著一條毛毯,瘦鬆眉之下的眸子,微微眯著,顯然方才的那一口血,讓這位帝王心頭擔憂到了極致。
伴隨著腳步聲響起,李瓚以及高仲平等一眾閣臣進入內書房,行以大禮道:“微臣見過聖上,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崇平帝聞言,原本耷拉的眼皮在這一刻睜開,道:“平身吧。”
“謝聖上。”
在場幾人紛紛應了一聲,然後起得身來。
李瓚麵色一肅,手持象牙玉笏,拱手說道:“聖上,前線傳來捷報,衛國公率領兵馬攻破了盛京城,掃滅女真,臣為聖上賀,為大漢賀!”
這會兒,戴權快步近前,從李瓚手裡接過軍報,轉身過來,遞送給崇平帝。
崇平帝這會兒也迅速打起精神,從戴權手裡接過那份軍報,凝神閱覽起來,先是一目十行,而後又是細細審讀。
因為,先前已經得知賈珩取得大勝,崇平帝這會兒的心緒倒也平靜許多。
“內應焚燒糧秣,當真是不大容易了,一國之都,城池何其堅固。”崇平帝感慨道。
李瓚拱手道:“不然,戰事就要拖延至冬月了,女真在盛京城上抵抗十分頑固。”
崇平帝點了點頭,語氣輕快幾許多,說道:“拋開女真偽朝稱製不論,盛京之戰也是滅國之戰了。”
可以說此刻的崇平帝心情不錯,還難得一見的幽默一把。
李瓚拱手道:“聖上所言甚是。”
此刻,高仲平拱了拱手,麵色謹肅,開口道:“聖上,衛國公還上了一封奏疏,要呈送給聖上,還請聖上禦覽。”
這是剛剛來到內書房之時,那個小吏從牛皮袋裡取出的奏疏,轉由高仲平遞送。
崇平帝麵色微頓,目光深深,問道:“子鈺還送來了奏疏?”
高仲平這會兒從袖籠中取出一封奏疏,遞將過去,說道:“還請聖上一閱。”
戴權重又近前,躬身之間,從高仲平手裡接過那封奏疏,轉身遞送給一旁的崇平帝。
崇平帝伸手接過奏疏,迅速翻閱開來,兩道恍若枯樹枝的瘦鬆眉之下的目光,迫不及待瀏覽而下。
漸漸正襟危坐。
賈珩的這封奏疏,更像是上一封撫治遼東奏疏的補充,這一次提到了增設墾荒的生產建設兵團,並且提出以年輕軍卒聯姻蒙古與女真的女子,而後漸漸達成“刀過火,人換種”的目的。
當然,文字表達要文藝一些:“向使姻親聯結,軍卒與蒙古、女真等番夷女子經幾代繁衍,子孫皆習漢字、言漢語,心向華夏天朝,如是百年,曆數代之後,遼東為我固有之漢土,世居漢民……”
崇平帝閱覽完奏疏,心緒久久無法平靜,兩道宛如枯枝的瘦鬆眉之下,目光深沉了幾許,朗聲道:“子鈺此策,可定遼東百年太平,當真是可謀長治久安的定國之策。”
什麼叫國士?這就是了,子鈺有經天緯地之才,深淺難以揣度。
可子鈺也才二十歲,就已如此了得,那後世之君能駕馭得了嗎?
一股深深的憂慮在崇平帝心頭再次浮起。
所謂允文允武,謀略驚世,當然賈珩這是站在曆史的下遊,自然一針見血,高屋建瓴。
崇平帝此刻正處老龍虛弱之時,思及賈珩往日的種種驚世之才,心頭難免生出一股莫名憚懼之意。
崇平帝愣怔了下,放下手中的奏疏,目光微頓,喃喃道:“不過幸在他沉溺女色,不通養生之道,未必能夠……久壽。
其實,這就是崇平帝自以為是的誤解,因為隆治帝在年輕時侯也是性喜漁色的性子,曾經六下江南,而崇平帝卻夙興夜寐的操勞國事,反而沒有隆治帝健康長壽。
如後世十全老人,也大抵如是。
李瓚見崇平帝如此感慨莫名,目中見著一抹好奇之色,問道:“陛下,未知衛國公奏疏上言及何事,讓陛下如此感慨?”
這會兒,崇平帝讓戴權將奏疏遞給下方的幾位閣臣閱覽。
李瓚首先接過奏疏,然後閱覽起來,少頃,麵上也有幾許震驚。
可以說賈珩提及了一種如何徹頭徹尾,將不同種族收攏的策略,並非是滿漢一家,因為沒有必要,漢人族群龐大,完全可以同化、融合彼等。
對女真滅其文字、服飾,對底層開放不同種族的聯姻,對舊上層打壓,提拔下層中的精銳,而後徹底形成華夏文化的共同意識。
所謂夷狄入華夏為華夏,華夏入夷狄則為夷狄。
高仲平這會兒也接過奏疏,閱覽而罷,麵色也有凝重。
不得不說,這本撫治遼東的進階版奏疏,頗合高仲平的胃口。
而後,一眾閣臣紛紛傳閱。
這會兒,崇平帝麵色微頓,問道:“此戰大勝,剩下就是善後事宜了,內閣擬旨,吩咐賈子鈺在盛京總攬善後事宜,並詢及何時班師?”
眾內閣群臣聞言,拱手應是。
崇平帝默然片刻,原本有幾許散亂的目光凝聚成一線,朗聲道:“三天之後,朕去太廟祭祖,告慰宗廟,以告慰列祖列宗。”
隻可惜,沒有將那女真的小皇帝一同帶至於b太廟。
至此,當初太上皇捅下的簍子,在這一刻,徹底被他填補上。
但代價是什麼呢?他為大漢社稷熬乾了心血。
崇平帝麵色微頓,目光呆滯,心底生出一股巨大的成就感的同時,也有一些難以言說的空虛感與落寞襲上心頭。
而此刻的李瓚,看向一下子麵容蒼老許多的中年帝王,心底深處也有幾許感慨之意。
聖上勵精圖治,終於將一個滑向深淵的國家重新步入正軌,但也熬垮了身子骨。
這東宮之事,也迫在眉睫了。
而這邊廂,林如海也閱覽完賈珩所上的奏疏,眉頭卻緊緊皺起,心頭生出一股憂慮。
子鈺這……真是不知藏拙啊。
剛剛打了勝仗,平定了遼東,又提出撫治遼東之策,前後二疏,一疏比一疏驚才絕豔,這讓聖上如何想?
罷了,原本就掩藏不住的才略。
隻是如此一來,回京以後當蟄伏在府了。
作為賈珩的老丈人,林如海又是飽讀詩書之人,早從浩如煙海的青史中知曉月盈則缺,水滿則溢的道理。
崇平帝道:“賈子鈺這次平滅遼東,功勞卓著,不亞開國定鼎之功,朕意在晉其爵為郡王,諸卿以為如何?”
下方的幾位閣臣一時默然。
李瓚拱手道:“衛國公的確功勳不凡,微臣並無異議。”
高仲平拱手道:“平滅遼東,掃清邊患,由國公之爵榮升郡王,微臣以為可行。”
齊昆同樣拱手附議。
林如海因是賈珩的嶽丈,一時間倒也不好貿然發言,索性保持沉默。
而就在這時,呂絳道:“聖上,衛國公雖有大功,但也有大過,微臣以為國公之爵已是榮封,不可再行封賞,以滋其驕橫之心,況衛國公與聖上外為君臣,內實翁婿,然衛國公少年風流,多有荒唐之舉,聖上不因其胡作非為而懲戒,反而平日多有愛護,正是當竭儘全力以報君王,佐社稷之時,郡王之爵,微臣以為逾賞。”
此言一出,內書房中,瞬間寂靜,鴉雀無聲。
而高仲平也沒有想到呂絳會作此言,轉過頭來,目光訝異地看向呂絳。
顯然高仲平事先壓根就沒有得到通氣。
哪怕呂絳事實上是高黨中人。
李瓚此刻看向訝異而視的高仲平,心頭卻泛起一絲狐疑。
這……
因為賈珩平滅遼東這種殊功,本是毫無爭議可以立為郡王,況且崇平帝先前也多次有言,但現在呂絳驟然發難。
事情一下子撲朔迷離了起來。
天子究竟會不會以此為由,不再封衛國公為郡王呢?
此念一起,李瓚在心頭迅速盤算著不封的可能性。
而殿中其他如齊昆,已是目瞪口呆。
林如海則是眉頭緊皺,心提到了嗓子眼。
這郡王之爵,封,還是不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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