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城,顯德殿
此刻,大殿當中的氣氛多少有些壓抑,而殿中不僅是勒克德渾,還有祜塞等一眾女真王公大臣,以及女真八旗的一些老旗人勳貴,殿中人頭攢動。
多爾袞點了點頭,問道:“這幾天漢軍的攻城情況如何?”
勒克德渾麵色微頓,溫聲說道:“這幾天漢軍攻城之勢愈發迅猛了起來。”
多爾袞剛毅麵龐上,愁容倒是不減分毫,說道:“碩塞那邊兒呢,可是從遼陽那邊兒傳來的飛鴿傳書?”
勒克德渾點了點頭,說道:“又經過數次襲擾,但有兩次都是漢軍的陷阱,碩塞已經打算暫且離開遼陽。”
多爾袞那張麵容頓時陰沉不定,目中滿是擔憂之意。
就在這時,一個身穿白色布衣泡釘甲的女真騎士,快步從外間過來,進入殿中,拱手道:“攝政王,漢人派了使者進入城中。”
多爾袞聞聽此言,麵色詫異幾許,說道:“漢人這個時候派國使過來做什麼?”
“奴才也不知道。”那侍衛搖了搖頭,開口說道。
多爾袞眉頭緊鎖,說道:“讓漢使進殿敘話。”
而殿中的一眾女真文武高層麵上多是現出擔憂之色。
勒克德渾眉頭緊皺,目光深深,心頭猜測著漢使的來意。
“宣漢廷國使進殿。”
隨著殿宇之畔,內監尖聲細氣的聲音高聲響起,一個身披甲胄,外罩披風的漢軍小校護送著一個青衫直裰的文吏,昂頭挺胸,舉步進入殿中。
其人麵容沉靜,迎著女真一眾王公大臣的目光注視,神情坦蕩無比。
這時,祜塞此刻已是做疾言厲色之態,冷聲道:“我家攝政王麵前,你好大的膽子,竟敢不跪?”
“上國天朝使者在此,爾等為何不跪?”那文吏麵色一肅,沉聲道。
其人乃是賈珩的同族賈璘,原在京營擔任簽書之職,現已為十二團營都督,聞聽賈珩揀派國使,故而自告奮勇起來。
祜塞冷哼一聲,剛要發作起來,而就在這時,在金鑾椅之下的一座繡墩上,多爾袞麵色一肅,高聲說道:“給漢使看座。”
賈璘擺了擺手,道:“看座就不必了,我家大帥給貴國偽王留了話,勸說貴國自削國號,開城門納降,向我大漢輸誠,我大漢可以對女真過往在大漢邊境犯下的殺孽既往不咎,在神京城中不失王侯之位。”
此言一出,殿中的女真眾王公大臣的麵色就是微微一變,一些原本有些對女真是否能夠抵擋住漢軍源源不斷攻勢沒有多少信心的女真八旗,老牌八旗的都統眼珠子骨碌碌轉動,心頭開始不停泛起嘀咕。
不失王侯之位!
多爾袞麵容卻已是陰沉如鐵,將下方一些文武大臣的臉色變化收入眼底,心頭湧起一股煩躁莫名。
這是那賈珩小兒的詭計,想要以此來分化大清的王公貴族。
用心何其險惡!
就在下方女真的王公貴族交頭接耳,議論不停之時,多爾袞冷聲說道:“我大清絕不投降,與城共存亡!”
此言一出,勒克德渾麵色微變,暗道一聲不好。
這個時候,重兵圍城,絕不是用堅決之言拒絕漢使的招降,否則,軍帳當中的眾文武群臣,都將會心思浮動。
當然這也有好處,就是此舉斷絕了殿中女真權貴高層的念想。
這會兒,賈璘這會兒也不著惱,輕描淡寫說道:“如果城破之後,那就是玉石俱焚。”
多爾袞那張剛毅、威嚴的麵龐上不停湧動著怒氣,濃眉之下,目中煞氣騰騰地看向賈璘,朗聲說道:“漢使退下吧。”
所謂兩國交戰,不斬來使,多爾袞倒也沒有因怒而殺漢使泄憤。
在這一點兒上,多爾袞自認為比當初通過陰謀加害手段坑殺碩讬的賈珩還是要高上一些的。
待賈璘離去之後,多爾袞沉吟片刻,將目光逡巡過下方的一眾女真文武高層,道:“怎麼,心動了?想要投降,將我愛新覺羅一族的基業都賣給漢人?”
下方的一眾女真王公貴族如貝子、貝勒,以及一些老牌的八旗都統,麵色倏然一變,麵對著多爾袞的目光,都紛紛低下了頭,不敢抬頭對視。
心頭不由莫名羞愧不已。
多爾袞站起身來,濃眉之下,那雙銳利目光逡巡過一眾朝臣,說道:“兩代先皇兢兢業業,披荊斬棘,才創下這麼一點兒基業,爾等難道忍心落在旁人之手?當初漢軍四十萬大軍圍攻,先皇在薩爾滸挫敗數十萬漢軍,我等後輩子孫不肖,麵對大軍圍城,豈能坐視?”
下方的一眾女真王公貴族,此刻在心頭不由泛著嘀咕之意。
先皇智勇兼備,現在是你執掌大清,但如今卻落得這般境地?你還有臉提先皇?
其實,多爾袞經過了這麼長的時間,連戰連敗,已經在女真眾王公貴族當中失了威望和人心。
多爾袞濃眉之下,冷眸目光冷厲,沉聲道:“如今漢軍在外,隻要抵擋至冬月,大雪封鎖道路,漢軍糧道斷絕,就是我大清反攻的機會。”
多爾袞隻能再一次用類似的話語,來鼓勵著心思動搖的女真王公貴族。
然而,這一次卻沒有頭一次那般好使,眾人雖然附和應著,但態度上多是見著敷衍之態。
多爾袞點了點頭,朗聲說道:“諸位都回去整頓兵馬,等著一會兒守城吧,順承郡王留下。”
待一眾文武大臣離去,隻剩下勒克德渾,麵上愁雲密布。
多爾袞麵色微頓,凝眸看向勒克德渾,說道:“那位賈珩小兒,其心可誅。”
勒克德渾沉聲道:“王爺,現在不僅是我大清的王公貴族,城中的漢人兵將也開始人心浮動,生出降服之心。”
女真人顯然也不是傻子,自是知道城中的一些變故。
多爾袞目光陰沉、乖戾了許多,冷聲說道:“怎麼說?”
勒克德渾麵色微頓,道:“據孫紹祖說,城中一些漢兵漢將似有動搖之心,尤其是錦州之戰以後,漢兵漢將不少都受了優待,彆的也沒有什麼。”
多爾袞那張憔悴而黝黑的麵龐上,湧現出一抹鐵青怒氣,旋即,麵上現出一抹頹然之色,道:“連八旗的一些族老,都已動搖,何況是他們這些貳臣?”
此刻的多爾袞,大抵是一種“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去吧的心態。
勒克德渾麵如玄水沉靜,道:“那攝政王,這些漢臣漢將放任自流,隻怕會危害我大清社稷。”
“接下來,不能大肆抓捕,否則隻能城中人心惶惶。”多爾袞點了點頭,道:“讓那個孫紹祖帶一批人,盯著那些漢將、漢臣,不能讓他們裡應外合,打開城門。”
勒克德渾點了點頭,拱手說道:“我回去就吩咐孫紹祖。”
就這樣,中山狼用一招指控彆人為狼的手段,從而再一次深刻獲得了女真多爾袞的信任,掌握了城中漢臣的主動權。
而城中的女真八旗都統、副都統,則是在暗中議論著今日漢廷招降之事。
……
……
城外,軍帳之中——
賈珩正在中軍大帳的一張漆木條案後,身旁不遠處站著一個身形高挑,玉容宛如清霜微覆的陳瀟。
陳瀟遞過一份軍報,說道:“你看看這個,西平堡所在的位置,我京營又丟掉了十萬石糧秣。”
賈珩接過陳瀟遞來的軍報,兩道劍眉緊皺,目光閃了閃,凝眸看向陳瀟,道:“這樣下去,的確不是法子,曹變蛟那邊兒怎麼說?”
陳瀟道:“遞來了請罪的軍報。”
賈珩神情默然無比,沉吟道:“也不怪曹變蛟,女真方麵已經有了警惕,誘兵之計也就不好使了。”
陳瀟凝眸看向那蟒服少年,低聲道:“如果這樣被劫糧下去,時間一長,勢必難以為繼。”
漢軍前線兵力眾多,圍城之戰每日消耗的糧秣,日益龐巨。
賈珩拿過手中的那張輿圖,凝眸看著其上的一條小淩河,朗聲道:“糧道分兩路,一路自山海關,寧錦兩州走海運,再以三岔河進渾河,至盛京城,另外一路則改由重兵押運,京營方麵選派兩萬騎軍,隨行護送。”
女真的襲擾從來不是問題。
陳瀟點了點頭,朗聲道:“此法倒也可行,隻是多費了一些周折。”
賈珩道:“想不費周折是不大行的,讓曹變蛟率兵前往護送。”
就在兩人敘話之時,一個身穿蟒紋刺繡飛魚服,腰間懸掛一柄繡春刀的錦衣府衛,進入軍帳,沉聲道:“都督,賈主簿回來了。”
賈珩看向那錦衣府衛,朗聲說道:“讓他進來。”
不大一會兒,就見賈璘從外間進來,看向那蟒服少年,行了一禮道:“見過大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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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珩問道:“辛苦了,女真人怎麼說?”
賈璘道:“那位攝政王,其他的人在殿中似有意動。”
賈珩點了點頭,容色微頓,道:“有所意動就是了,女真內部人心已亂,守城之時自然會有所體現。”
賈璘道:“大帥說的是。”
賈珩又對賈璘勉勵了兩句,讓賈璘回去歇息,凝眸看向一旁的陳瀟,道:“計策已經開始奏效了,這段時間,先行攻打城池,見招拆招。”
陳瀟點了點頭,臉上若有所思。
……
……
歲月如梭,時光匆匆,不知不覺就已是三天三夜時間過去。
漢軍軍卒在京營的休整也告一段落,而這一天,鼓聲“咚咚”響起,在這一刻密如雨點,震耳欲聾,打破了秋日的季節。
漢軍自紮就的木柵營寨當中湧將出來,向著城牆攀登攻打而去,喊殺聲在此刻瞬間震耳欲聾。
在這一刻,似乎與往日的攻城沒有什麼兩樣。
雙方自早上一直攻守之戰到傍晚時分,可見晚霞彤彤,明媚如霞,一時間染紅了西方天穹。
賈珩看著如潮水一般退下的漢軍,眉頭緊鎖。
再好的計策,仍需要在守城層麵給予城中的女真壓力。
待眾軍將返回軍帳,就看見那蟒服少年落座在一張漆木條案之後,陰沉著一張臉。
眾將感受到那股氣氛,心頭不由生出幾許凜然之意。
“今日攻城仍無絲毫進展,諸位將軍是要在盛京城下過年嗎?”賈珩麵色微頓,沉聲道。
下方的眾軍將聞言,麵上現出一抹慚愧之色,緊緊垂下頭來。
賈珩沉聲道:“女真據城而守,分明是要與我大軍相持至冬月,而後以襲擾糧道之法,轉敗為勝,爾等乃京營百戰宿將,今日攻城,當多用驍勇之士,早下城池。”
眾將一時默然不語。
賈珩而後,麵色一肅,沉聲道:“最近集中優勢火炮,直轟南門。”
下方的一眾軍將,拱手稱是。
待眾將離去,賈珩而後也不多言,重新落座在一張漆木條案後。
陳瀟彎彎柳葉細眉之下,那雙明亮熠熠的清眸當中現出一抹思索,朗聲說道:“掘地道,或者讓人埋炸藥試試。”
賈珩道:“隻能先行試試了。”
一般而言,曆來攻城都是這幾件套,掘地道、水攻,炮轟或是內應取城,彆的也無多少新鮮伎倆。
如今的漢軍有了紅夷大炮,可以向著城牆炮轟不停。
陳瀟點了點頭,說道:“這等圍城之戰,原就是數月之久,想要破城,並不大容易,先前不是已經用出離間之計,靜等結果就是。”
賈珩擰了擰眉頭,目光銳利如劍,說道:“這樣下去,不是好苗頭。”
所謂為山九仞,功虧一簣。
陳瀟點了點頭,朗聲道:“城中的內應,看能不能有些作為,不過還是要看城外的攻城力度。”
賈珩道:“這幾天,全軍攻城,極限施壓。”
陳瀟柳葉秀眉之下,清眸眸光瑩瑩如水,寬慰道:“女真這幾天傷亡不在我漢軍之下,紅夷大炮已經完全壓製了女真的兵丁。”
賈珩點了點頭,沉吟道:“還是得用火藥之法才是,還是城牆土道當中的火藥,用的火藥量不夠。”
威力不夠,拿量來湊。
正在賈珩思量之時,一個身穿飛魚服的錦衣府衛進入軍帳當中,拱手說道:“都督,魏王殿下和楚王殿下來了。”
賈珩點了點頭,然後出了軍帳,迎接兩位藩王,然後敘話之間,重新返回中軍大帳。
魏王目中現出一抹關切之色,道:“子鈺,今日攻城不太順當?”
顯然在後寨處置糧秣事宜時,聽到了前麵軍帳當中關於賈珩發火的消息。
賈珩道:“是有些不順當,將校歇息了幾天,許是有些懈怠,今日攻城,不大用心。”
或者說,沒有達到他心頭所想的標準。
魏王陳然問道:“攻城非一日之功,這幾天,我聽說糧道那邊兒讓女真的騎軍襲擾,已經出現問題,不知現在如何處置?”
賈珩麵色微頓,敘道:“已有所應對,倒不會影響糧道。”
忽而心頭一動,隱隱抓住了一個關鍵。
漢軍糧道不繼,女真盛京城中的百萬軍民,難道米糧就充足嗎?
女真原本就不是一個完全自給自足的政權,先前各處征戰,也損耗了不少糧秣。
盛京城中的糧秣多半是不夠用了,或許一些王公貴族囤積一些,但怎麼可能拿出來,縱然被多爾袞逼迫著拿出來,勢必要引起多爾袞與女真貴族的隔閡。
楚王陳欽目光深沉,說道:“子鈺,最近有一些炮銃銃彈運至營房當中。”
賈珩點了點頭,道:“近來炮轟盛京城,用炮銃銃彈消耗不少,楚王這批彈藥來的及時。”
陳瀟看了一眼那蟒服少年,道:“可是想到了破敵之策?”
楚王與魏王麵麵相覷,有些摸不著頭腦。
賈珩徐徐道:“我在想盛京城中的糧食,會不會根本就撐不過一個月。”
楚王與魏王兩人聞言,目光先是詫異,恍然而悟。
一旁的鄧緯臉上也現出恍然之色。
賈珩道:“盛京城中人口繁多,先前守衛錦州、寧遠已經轉運了不少軍糧,城中還能有多少糧食?”
楚王與魏王點了點頭,幾乎是異口同聲道:“城中府庫當中的糧食不會太多。”
賈珩凝眸看向一旁的陳瀟,說道:“想方設法,讓城中的密諜,在糧倉上做做文章。”
他終於想到了破敵之策,與其以內應取城,不如讓內應火燒糧倉,後者的難度肯定要比前者小很多。
陳瀟也眼前一亮,道:“此策可行。”
魏楚兩藩也點了點頭。
而盛京城,顯德殿——
殿外的幾棵梧桐樹,落光了梧桐樹葉的樹枝正自隨風搖晃,在日光照耀下,投映下一團團斑駁的陰影。
“今日傷亡如何?”多爾袞目光炯炯有神,沉聲問道。
勒克德渾麵色恍若蒙上一層陰霾,低聲說道:“大概傷亡了三四千。”
多爾袞眉頭緊鎖,兩道濃眉之下,目光深深,問道:“傷亡這麼嚴重?”
如果這麼算,不過一個月,盛京城中的兵丁會在這種綿綿不絕的攻勢當中消磨殆儘。
勒克德渾沉吟片刻,朗聲說道:“今日的漢軍攻勢愈發猛烈了,而且紅夷大炮炮火較之昨天更為猛烈許多。”
多爾袞麵色一肅,朗聲道:“堅持住,再堅持一個多月,就進入冬天了。”
可以說,如今的多爾袞已經將“凜冬將至”,催眠成大清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勒克德渾聞聽此言,一時默然不語。
多爾袞道:“對了,最近城中的漢人兵將可有動向?”
勒克德渾點了點頭,說道:“孫紹祖已經派人打入其中,正在密切監視漢將的暗中動向,現在還沒有多少消息,不過已經密切監視。”
多爾袞道:“告訴孫紹祖,如果能夠提前發現反叛之事,本王封他公侯之爵。”
勒克德渾點了點頭,拱手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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