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苑,重華宮
正是午後時分,深秋的柔煦光芒照耀在殿前的漢白玉廣場上,使欄杆上的瑞獸浮雕熠熠生光,一隊隊宮女和內監往來穿行於回廊。
布置奢麗的殿中空間,太上皇與馮太後坐在軟榻上,看向那一襲飛魚服,英姿颯爽的少女,麵色皆有幾許驚訝。
“見過上皇,太後。”陳瀟向著隆治帝以及馮太後行了一禮,抬眸之間,許是觸景傷情,清眸瑩潤霧氣泛起。
馮太後臉上笑意縈起,招呼說道:“瀟兒,快起來,過來讓祖母看看。”
陳瀟起身,來到馮太後近前,在繡墩上落座下來。
馮太後看向神清骨秀的少女,拉過陳瀟的手,上下打量著,笑道:“瀟兒真是長大了,也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不過還是能看到一些小時候的樣子。”
陳瀟玉容英媚,輕輕抿了抿粉唇,柔聲問道:“祖母身子一向可硬朗?”
馮太後點了點頭,笑道:“硬朗著呢。”
太上皇在一旁問道:“你怎麼到了錦衣府中?”
馮太後笑了笑,問道:“是啊,這些年你都去哪兒了?”
陳瀟柔聲道:“當年去秦嶺山中打獵的時候,失足墜落山崖,幸在為一位異人所救,就去學了幾年武藝,等回來以後,偶然遇到了衛國公,就一直在他身邊兒。”
“當年你皇伯父派人尋了許久,也沒有找到人影,不想還有這樣的波折,真是要好好感激那位異人才是。”馮太後感慨說著,又問道:“你這段時間一直在他的身邊兒?怎麼不進宮相認?”
“本來是要進宮相認的,但時隔許久,宮中隻怕也不認得我了,也不知如何相認。”陳瀟道。
“你這傻孩子,怎麼可能不認你?”馮太後輕輕責怪說著,歎了一口氣說道:“我和你祖父都惦念著你,可算是回來了,這次回來就彆走了,周王宅邸那邊兒一直空置著,讓人收拾收拾,這二年也給你找個好夫婿。”
陳瀟默然了下,道:“我這次回來,還想向皇祖母求個恩典。”
“什麼恩典?”馮太後詫異說道。
陳瀟清麗玉顏上浮起兩朵紅暈,垂下螓首,低聲說道:“衛國公賈珩與我定了終身,這次想讓太後娘娘為我做主。”
馮太後:“……”
定了終身?做主?
馮太後麵色變了變,蹙眉問道:“賈珩他是鹹寧的駙馬,怎麼會與你定了終身?瀟瀟,你告訴祖母,是不是他欺負你了?”
這個賈珩,她先前怎麼沒有看出來,竟是這般好色浮浪的性子?
一旁的太上皇蒼老麵容上卻現出思索,微笑說道:“賈珩那小子英雄出少年,與瀟兒相處久了,兩人難免日久生情,也是有的。”
“陛下對這些知之甚深。”馮太後瞥了一眼太上皇,輕聲說道。
太上皇:“……”
當年太上皇幾下江南,也曾微服私訪,於民間獵豔。
聽著兩人敘話,陳瀟臉頰染緋,芳心之中也生出幾許羞意。
馮太後卻挑了挑眉,對內監喚道:“去將那衛國公喚來。”
一個鹹寧和嬋月還不夠,眼下又招惹到了樂安郡主,真是豈有此理?
陳瀟道:“祖母,賈珩他也並非是故意的。”
“你放心,我就是幫你問問,他想要怎麼辦?”馮太後目光慈祥,寬慰說道。
馮太後與陳瀟敘話了一會兒,一個年輕內監快步進入殿中,高聲道:“陛下,娘娘,衛國公在外求見。”
“宣。”馮太後臉色板起清霜,輕輕喚了一聲。
賈珩一身玉帶蟒服,快步走進殿中,秋日午後的陽光並不算刺眼,晚霞彌漫,將少年長身玉立的身影拉長,投映在一扇刺繡著芙蓉花瓣的屏風上。
“微臣見過上皇,見過太後娘娘。”賈珩進入內殿,向太上皇與馮太後行禮拜見。
太上皇看向那器宇軒昂,眉宇英氣的少年,說道:“衛國公免禮平身。”
“先跪著。”就在賈珩道謝,想要起身之時,忽而上首傳來馮太後的聲音,帶著幾許嚴厲。
賈珩聞言,心神不由一愣,抬頭看向馮太後,正對上一雙目光銳利的眸子。
馮太後柳眉倒立,臉上的五官輪廓依稀可見一些晉陽長公主年輕時的模樣,清斥說道:“天家以帝女和宗室之女妻相許,你還貪心不足,再招惹宗室貴女?”
賈珩頓首而拜,道:“太後娘娘容稟,微臣誠知有罪,但樂安郡主與微臣情投意合,隨微臣出生入死,不離不棄,微臣這次回來,也想給她一個名分。”
陳瀟在一旁聽著,玉容現出怔怔之色,貝齒咬了咬櫻唇,目光有些恍惚。
不經意間,她與他在一塊兒也有二年了,回想以往那些相濡以沫,說笑打鬨的日子,的確是出生入死,不離不棄。
馮太後愣了一下,說道:“你是要給我們家瀟兒一個交代?”
賈珩朗聲道:“微臣方才已經向聖上求婚,願意求娶樂安郡主為妻,還望太後娘娘允準。”
“求為妻?”馮太後皺了皺眉,說道:“你已是三房正妻,如何還能求為正妻?”
賈珩道:“請太後娘娘恩典。”
馮太後不置可否,問道:“皇帝那邊兒,可曾同意這門親事?”
賈珩默然了下,看向馮太後,朗聲道:“聖上擔心悠悠之口難堵,還說想要看太後這邊兒的意思,是故並未第一時間應允。”
其實,這隻是崇平帝的借口,就算他強行賜婚,頂多是引起一些非議而已。
馮太後目光淩厲幾分,問道:“那瀟兒怎麼辦?”
賈珩叩首而拜,說道:“微臣請太後娘娘降懿旨,微臣謹奉詔。”
現在是瀟兒怎麼辦?隻怕知道晉陽有孕以後,就要問晉陽和孩子怎麼辦了。
晉陽這個時候應該快生產了吧,或許已經生產了,回程路上,已經派飛鴿傳書去問過,但尚無消息傳來。
馮太後略見銳利的眸子,打量那頓首而拜的少年,問道:“讓本宮降懿旨?”
賈珩朗聲道:“微臣以為,唯太後降懿旨,才能壓製非議之聲。”
馮太後默然片刻,說道:“我們家瀟兒這些年流落在外,吃了不少苦,你既然要給個名分,我倒是可以賜婚,但此事倒不太急,瀟兒剛剛回來,還要多陪陪親人,不能這麼急著嫁過去。”
陳瀟輕聲道:“祖母,我……”
“瀟兒,你放心,祖母不會委屈你的。”馮太後柔聲道。
賈珩頓首而拜,說道:“那就依太後之意。”
本來想白嫖的,看來還要再等等。
不過馮太後的確可以用懿旨解決瀟瀟的名分問題,天下不會說什麼,反而說老人家有成人之美。
這是不同於崇平帝的地方,輿論對女人總會更寬容一些。
馮太後道:“鹹寧和嬋月兩個,他們也在江南許多日子了,你們新婚燕爾,平常也要多去那邊兒書信,不要厚此薄彼。”
一個公主一個郡主,現在再加上一個郡主,這賈珩是宗室之女的克星嗎?
如果馮太後知道晉陽長公主也在其列,這種念頭將更為強烈。
不過眼前少年是皇兒器重的少年俊彥,敲打敲打就是,也不能申斥太過了。
賈珩麵色恭謹,點頭稱是。
“好了,也彆跪著了,起來吧。”馮太後麵色稍霽,輕聲道。
“謝太後娘娘。”
見事情料定,太上皇笑了笑,問道:“準噶爾既大敗,主力儘喪,西域怎麼沒有一鼓作氣,全力收複西域?”
賈珩道:“回上皇的話,西域之內還有準噶爾部族數十萬,如果準噶爾一旦被逼至絕境,定然與我朝決一死戰,自今年開春以來,朝廷無時不戰,國庫漸漸空虛,如繼續進兵西域,戰事曠日持久,勢必軍需糧秣不繼,故而班師回京了。”
太上皇聞聽這番奏對,點了點頭,目中現出欣賞之色,說道:“你能慮及國庫空虛,已不堪繼續為戰,足見宰執樞密之能,無怪乎能立下這般大的功勞。”
賈珩道:“不敢當上皇誇讚,這是臣的本分。”
陳瀟看向那正在侃侃而談的少年,清麗如霜的玉顏明媚染霞,那雙靈動清澈的大眼睛,晶亮動人,璨若星辰。
馮太後看向那少年,說道:“皇後那邊兒,你與瀟兒兩個也去見見,看看怎麼與容妃敘說。”
賈珩連忙拱手道:“是。”
然後,與陳瀟一前一後出了重華宮,兩人沿著宮道廊橋行著,秋日午後見著幾許涼意的日光泄落下來,將兩人的身影拉長,似糾葛在一起,難以割舍。
陳瀟道:“沒有應允,你沒有順勢請封薛家的誥命?”
賈珩溫聲說道:“雅若的婚事,我先定下了,寶釵的事兒再找機會吧。”
此次西北之行,除了封一等國公外,就是賜婚雅若,以收察哈爾蒙古之心,而寶釵和瀟瀟的事兒隻能再推一推了。
陳瀟點了點頭道:“那也好。”
賈珩道:“好了,等會兒去見皇後娘娘,等會兒容妃那邊兒還不知怎麼說。”
陳瀟點了點頭,看向那少年,默默跟上。
坤寧宮,殿中
鋪就著棉褥的軟榻之上,宋皇後與魏王陳然敘著話,就在這時,一個身形高挑的女官進入殿中,道:“娘娘,衛國公與樂安郡主求見。”
宋皇後雍容華美的臉蛋兒上笑意浮起,美眸欣喜看向端容貴妃,嬌俏的聲音似帶著一絲酥糯:“妹妹,子鈺來了。”
容妃點了點頭,道:“想來是見過太後了。”
魏王陳然則是循聲而望,方才聽母後說,周王叔的女兒樂安郡主也隨之返京,從小一起長大的堂姐,他先前竟是沒有認出來。
隻是怎麼也與子鈺糾葛不清?
就在殿中眾人心思各異之時,賈珩與陳瀟進入殿中。
“微臣見過皇後娘娘,容妃娘娘,見過魏王殿下。”賈珩快行幾步,向宋皇後以及端容貴妃等人行禮道。
“樂安見過皇後娘娘,容妃娘娘。”陳瀟同樣向宋皇後行禮,垂首之間,清麗玉顏上紅潤如霞,明媚動人。
宋皇後螓首點了點,溫聲道:“子鈺,瀟兒,起來吧,看座。”
賈珩道了一聲謝,與陳瀟落座在一旁。
宋皇後問道:“子鈺,方才和瀟兒去見了太後,太後怎麼說?”
賈珩凝眸看向那麗人,對上那雙柔潤盈盈的眼眸,說道:“太後娘娘也沒說彆的,說是讓我好好待瀟瀟。”
陳瀟冷瞥了一眼那少年,暗道,太後方才是這麼說的?
宋皇後點了點頭,笑道:“太後她老人家一向最是疼愛瀟兒,你以後不能欺負了瀟兒。”
賈珩輕輕應了一聲。
容妃蹙了蹙柳葉眉,幽麗眉眼之間,氣韻冷豔動人,說道:“子鈺,鹹寧可知道你和瀟兒的事兒?”
賈珩道:“回娘娘,鹹寧對此事是知道的,之前也對我們頗為撮合。”
假丈母娘問過,真的丈母娘就開始問起來了,不過話說起來,端容貴妃這冷豔臉蛋兒上的盛氣淩人之色,真有些像…天仙媽媽。
“撮合?”容妃柳葉細眉挑了挑,一時間,美眸瞧向一旁的陳瀟,詫異莫名。
陳瀟點了點頭,溫聲說道:“容妃娘娘。”
宋皇後笑了笑,拉過端容貴妃的胳膊,勸道:“妹妹,好了,她們平常感情好,既然都沒有什麼異議,我們也就樂見其成是了。”
端容貴妃冷聲說道:“不知外麵怎麼笑話天家呢。”
賈珩麵色默然,也不好接這話。
但凡換個人,估計端容貴妃都會發作,但因為瀟瀟的身份,端容貴妃也不好說誰搶誰的男人。
魏王陳然看向那少年,似是幫著岔開話題,說道:“子鈺,方才父皇可是和子鈺提到了西域以及藏地的後續戰事,不知何時再行興兵前往征討兩地?”
這會兒,宋皇後眉眼含笑,聲音嬌俏而柔軟,接話說道:“子鈺,你父皇讓然兒去軍機處聽差行走,你平常多指點指點他。”
賈珩看了一眼笑意嫣然,眉梢眼角母性氣韻流溢的宋皇後,微微垂眸,說道:“魏王殿下踏實能乾,也是互相進益。”
魏王陳然笑道:“子鈺見識超凡,我一直想向子鈺請教,隻是平常相處時日不長。”
宋皇後臉上喜色更為濃鬱,那瑩潤微微的唇瓣,好似兩瓣明媚、嬌豔的桃花,開闔之間,清辭玉音響起:“子鈺,然兒時常說,要向你請教一些兵事還有政務,你可不能藏拙啊。”
賈珩看向那國色天香的麗人,壓了壓目光,說道:“娘娘放心。”
如果……他當然不會藏拙,定然使出渾身解數。
宋皇後看向賈珩與陳然兩人敘話著,雍容華美的臉蛋兒上現出一絲恬然笑意。
端容貴妃則與陳瀟敘話,而宋皇後也湊將過去,詢問陳瀟這些年的經曆。
……
……
神京,寧榮街
榮國府,榮慶堂
自聽到外間賈珩凱旋的消息以後,榮國府張燈結彩,喜氣洋洋,都為一股歡快的氣氛籠罩著,廳堂前後的丫鬟和仆從臉上笑意彌漫,步伐輕快。
廳堂之中,賈母坐在一張羅漢床上,老嫗滿頭銀發,但臉上氣血紅潤,眉梢眼角喜色難掩。
賈母詫異問道:“珩哥兒還沒回來嗎?”
“老太太,珩哥兒這會兒應該在宮裡吧。”薛姨媽接了一句話,心頭已經開始胡亂想著,金鑾殿上,那少年鄭重下跪,向那殿宇正中的天子說著,微臣願請封薛家女為誥命夫人……
邢夫人笑道:“這會兒多半還在賜宴呢。”
她那個侄女嫁給了珩哥兒以後,兩家也算是一家人了,過往那種種恩怨,也算一筆勾銷了。
王夫人麵容之上毫無表情,一副司馬臉的樣子,隻是手中輕輕撥動著佛珠,準備著等賈珩回來,再次詢問元春的事兒。
賈母忽而問道:“鴛鴦,東府那邊兒,珩哥兒媳婦兒生了沒有?”
鴛鴦笑道:“回老太太,大奶奶還沒有生呢,郎中說就這幾天的事兒。”
“那還好,正好珩哥兒回來。”賈母點了點頭,笑嗬嗬道。
就在這時,廊簷外的一個嬤嬤進入廳堂,高聲道:“老太太,二老爺從朝堂回來了。”
賈母蒼老麵容上不由籠起一層喜色,連忙招呼道:“快去喚過來。”
不大一會兒,賈政一身緋袍朝服,從外間而來,臉頰兩側有著酒意上湧以後的酡紅,迎著眾人的目光,笑道:“母親,宮中聖旨降了。”
賈母迫不及待地問道:“都怎麼說的?宮裡給珩哥兒封了什麼爵位?”
“聖上皇恩浩蕩,給子鈺晉爵為一等國公。”賈政一邊朝宮苑方向拱手示意,一邊麵上興高采烈說道。
賈母心頭大喜,笑了笑道:“一等國公,這可真是了不得,珩哥兒這年歲,以後再立了大功勞,縱是郡王也不是沒有可能。”
薛姨媽白淨麵容上,滿是期盼之色,忍不住問道:“珩哥兒那邊兒,可曾在宮裡請封了誥命?”
這段時間,薛姨媽為此事幾乎快要魔怔了。
因為從年齡來說,寶釵的年齡的確不小。
賈政麵色微詫,因為常在衙中坐衙,不知後宅傳揚之事,一時摸不著頭腦,說道:“誥命?倒是沒有聽說,子鈺請封誥命做什麼?”
薛姨媽:“……”
白淨、豐潤的臉盤笑意一滯,一顆心沉入穀底。
難道是耽擱了。
賈政想了想,解釋道:“今日是敘功之宴,聖上龍顏大悅,未聞有請封誥命之事。”
薛姨媽苦著臉,心頭憋屈,囁嚅了嘴唇,說道:“沒有請封嗎?寶丫頭都這樣大了,有些不等人了。”
這還不賜婚,珩哥兒他究竟在想什麼呀?
賈母看向神色黯然的薛姨媽,心頭就有一絲不悅生出,輕聲道:“姨太太莫急,許是珩哥兒還有彆的打算,等他從宮裡回來,再問問?”
賜婚為誥命,也不看看先前是一位公主和一位郡主同嫁,這剛剛成婚沒有多久,再給商賈之女賜婚,真不知外人該如何議論。
說不得龍顏震怒,不晉爵不說,降罪削爵也不一定,這豈不是害了珩哥兒?
薛家畢竟小門小戶,不知利害,多少是有些不識大體了。
邢夫人笑了笑,說道:“現在已經是一等國公,將來隻怕是郡王也有可能,將來郡王可是有四個側妃,姨太太慌什麼。”
其實這段時間,經由薛姨媽的推波助瀾,後宅傳聞沸沸揚揚,說立了大功的賈珩要給寶釵請封誥命。
現在的薛姨媽已經是明牌。
賈母想了想,也寬慰說道:“你也不要太為寶丫頭兒的事兒擔憂了,她和珩哥兒兩個感情好,將來怎麼也不會少了寶丫頭的名分的。”
薛姨媽聞言,心底又重新燃起一絲希望,如果將來成為郡王,寶丫頭肯定能成為側妃。
王夫人眉頭挑了挑,心頭隻有兩個字,郡王,側妃。
如果不是那位珩大爺從中作梗,大丫頭早就是楚王側妃了。
不行,那珩大爺得賠她家大姑娘一個側妃才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