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廂房院落
“我不要你這勞什子!”
寶玉見著那少女自顧自地吃著早飯,態度不冷不淡,恍若兜頭一盆冷水澆下,愣怔在原地,白膩臉盤漲紅成豬肝色,伸手一把抓著脖子的通靈寶玉,向著地上狠狠摔去。
伴隨著“哢嚓”一聲,通靈寶玉在地上劃過一道弧線,向著立櫃底下的牆角撞去。
而那正拿著筷子用著早飯的少女,凝眸而望,那張已現絕代姿容的臉蛋兒上見著詫異,柔聲道:“寶二哥,你摔那玉做什麼。”
心頭不由想起那少年在金陵之時的叮囑,“妹妹回了京城,寶玉欲親近妹妹而不得,可能會摔玉,妹妹平常視之即可,不必驚惶。”
寶玉一張大臉盤漲紅,一時間無言以對,不是,林妹妹不該是淚眼汪汪的嗎?
黛玉見著寶玉愕然一幕,心頭若有所悟,這許就是和小孩兒通過哭鬨引起大人的注意一般。
怎麼說呢?當伎倆被多次識破之後,黛玉心頭都難免生出一股感慨。
寶玉急聲道:“林妹妹,我如做的哪裡有什麼不對,你和我說才好,為何就這般不冷不熱的?”
紫鵑蹙了蹙秀眉,心頭生出一股厭煩,說道:“二爺,你在這兒摔玉做什麼?”
黛玉凝了凝眸,放下筷子,輕聲說道:“寶二哥,我何時對你不冷不熱了?你來了,我客客氣氣的請你喝茶,你一大清早兒就這般……”
說到最後,聲音弱了一些,鼻頭微酸,心頭有些委屈。
她為什麼要受這樣的氣?這榮國府她從小到大待著,不知受了多少氣。
她想珩大哥了,如果有珩大哥在她身邊兒,斷不會讓她受這般委屈的。
寶玉一張大圓臉盤漲紅,張了張嘴,這時見得黛玉泫然欲泣,心頭猛地一跳。
對了,對了,感覺對了,就是這個味兒,一切都回來了。
林妹妹哭了,一切都回來了。
寶玉心頭湧起狂喜,連忙近前陪著笑說道:“林妹妹,我們從小一同長大,一床吃、一床睡,我如是對妹妹不好,讓我立即化成灰,五雷轟頂,妹妹彆不理我才是。”
黛玉卻不搭理寶玉,隻是拿著手帕擦著眼淚,心頭有些委屈,聽著寶玉不著四六的話語,眸中淚光點點。
在金陵的無憂無慮與眼前的吵吵鬨鬨形成強烈對比。
而這番動靜,終於驚動外間的丫鬟和嬤嬤以及榮慶堂中的賈母。
榮慶堂,賈母剛剛用罷早飯,喝完一碗小米粥,在鴛鴦的侍奉下,漱了漱口,聞聽李嬤嬤來報,心頭大驚,問道:“這好端端的,她們兩個怎麼又吵起來了?”
在賈母的眼中,自然是青梅竹馬的小兩口在吵吵鬨鬨。
而一旁向賈母請安留下的王夫人,白淨麵皮之上也滿是不悅之色。
從小到大,這都鬨了多少回?縱然她現在覺得顰兒也勉強可配得上她家寶玉,但這般促狹、小性,比寶丫頭還是要差上許多,如何成為當家太太?
薛姨媽坐在一旁,心頭正思量著怎麼前往東府和那珩哥兒說說自家女兒的終身大事,聞言也不由一驚,起得身來,笑道:“老太太,她們兩個從小不是好了吵,吵了好,這想來又是一出。”
這時,又來了一路耳報神道:“老太太,二爺摔了脖子上的玉,兩個人正哭著呢。”
賈母聞言大驚失色,忙道:“快去看看,這個寶玉,怎麼好摔著命根子!那是他的命根子!”
鴛鴦在一旁聽著,雪膩的鴨蛋臉上也見著驚訝,心頭蒙上一層厚厚陰霾。
林姑娘如是受了委屈,隻怕他不會善罷甘休。
當賈母在薛姨媽和王夫人的陪伴下,風風火火來到黛玉所居院落之中,進得廂房,正好聽著寶玉的陪禮道惱聲以及黛玉的抽泣。
賈母看向寶玉,急聲道:“怎麼又摔著你的命根子,那是你的命根子!”
見寶玉脖頸之上不見通靈寶玉,王夫人就有些慌神,急聲問道:“玉呢?”
然後,目光逼視向一旁的紫鵑,心頭一急,話就沒有過腦子,喝問道:“你家姑娘怎麼將哥兒氣成這樣?”
紫鵑臉色就不大好看,緊緊抿著唇,一言不發。
而黛玉嬌軀一顫,心頭生出一股寒意,原本還僅僅是有著一些傷心,現在卻有一種無儘悲涼。
這原本是她這些年不知多少回的其中一回,每一回大家都是哄著寶二哥,明裡暗裡指責著她。
寶玉將大臉盤子扭過一旁,淚眼汪汪,委屈說道:“老太太。”
這會兒,看著淚流滿麵的寶玉,可將賈母心疼壞了,摟著寶玉入懷,心肝肉兒地叫起來,道:“寶玉,我的寶玉。”
說著,看向周圍的丫鬟,道:“還愣著做什麼,快找玉。”
一時間,丫鬟嬤嬤開始找著通靈寶玉,但這會兒怎麼可能找得到?
這時,一個丫鬟道:“老太太,沒有找到。”
隨著其他的嬤嬤開口說著沒有找到,賈母心下愈發慌張,急聲問道:“紫鵑,你看見玉了沒有?”
此刻,黛玉在不遠處坐著,隻覺一股悲涼和絕望席卷身心。
也就薛姨媽看著那抽動著雙肩的少女,心頭一時間有些有些不忍,近前撫了撫黛玉的肩頭,低聲道:“林丫頭。”
“姨媽,我沒事兒。”黛玉揚起淚痕滿麵的臉蛋兒,聲線已有些微顫抖。
薛姨媽歎了一口氣,道:“林丫頭,你也消消氣,彆氣壞了身子。”
而這時,整個屋內,丫鬟和都在翻箱倒櫃地找著通靈寶玉,一時間也顧不得去問著黛玉。
而西府的動靜,終於也傳到了東府。
賈珩正在與鳳姐敘著話,說著京中一些鋪子的生意,說道:“大姐姐去了南邊兒,三妹妹可以掌著一些,幫著算算賬簿。”
鳳姐笑道:“你可真是看重三妹妹,她才多大一點兒,就管著這些賬簿?”
賈珩道:“眼看這就過了年,明年也不小了,都十四了,也好鍛煉鍛煉她,等將來嫁了人也好管家。”
其實,一些生意的賬簿還要讓寶釵一同管著,不過這兩天需要和薛姨媽說一聲,算是私下溝通一下,事到如今,寶釵的事兒再瞞著也不大合適。
正在說著話,忽而一個嬤嬤急匆匆跑將過來,稟告說道:“二奶奶,寶二爺和林姑娘拌了嘴,將玉給摔丟了,正在林姑娘裡翻箱倒櫃走呢。”
此言一出,鳳姐妍麗玉容之上的笑意凝滯下來,道:“怎麼回事兒,林妹妹剛回來,好端端怎麼又吵起來了,還摔了玉?”
賈珩麵色也凝了凝,目光現出一抹幽冷之意,麵如玄鐵。
秦可卿麵色見著擔憂,纖纖素手隔著茶幾握著賈珩的手,柔聲說道:“夫君,你……”
夫君那般憐惜林妹妹,想來這會兒已是怒到了極致。
賈珩默然片刻,目光倏而沉靜下來,轉而看向秦可卿,輕聲說道:“我沒事兒,我去看看怎麼回事兒。”
先前他的考慮就在於此,讓大觀園收拾好以後,讓黛玉搬進去,然後寶玉就去學堂讀書,這樣就能少上許多接觸。
而且,需要抽時間給賈母暗示一下,不要再亂磕c了。
鳳姐連忙說道:“珩兄弟,我得去看看,這玉丟了可不是鬨著玩兒的。”
秦可卿柔潤目光閃了閃,輕喚了下,粉唇翕動道:“夫君,林妹妹那邊兒……”
賈珩轉身看向秦可卿,溫聲說道:“我去去就來。”
“夫君不如將林妹妹接到這邊兒住著,來往也便宜一些,也能少上許多事。”秦可卿玉容明麗如玫瑰花瓣,抿了抿粉唇,忽而開口說道。
賈珩聞言,抬眸看向麗人雍美、華豔的玉容,對上那盈盈如水的柔婉目光,默然了一會兒,點了點頭,道:“嗯,那我聽你的。”
秦可卿螓首點了點,也沒有再多說其他。
聽著夫妻二人對話,鳳姐玉容微頓,目光現出一抹詫異,一時間就有些疑惑,林妹妹為何要接到東府來住?
未及細想,卻見那少年已當先而行,連忙與平兒迅速跟上。
秦可卿目送著賈珩離去,瑩潤如水的美眸怔怔片刻,想了想,重又坐下,端起一旁的茶盅,遞至唇邊想要抿上一口,旋即又放下。
這一切,分明心頭頗為不平靜。
既然夫君去了,她倒不好再行出麵,否則她說著接回林妹妹,總有不滿西府老太太的意思,夫君為一家之主可以說硬話,她不能那般,等會兒再與老太太之間轉圜轉圜才是。
她等會兒讓人收拾著庭院,相迎著林妹妹就是了。
林妹妹到府上住著也好,諸事便宜一些,而且隻要在眼前,無非是另一個薛妹妹罷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而且她這次一定會有孩子的。
其實,隨著時間過去,麗人也漸漸明白,隻要自己不折騰,誰也動不了她的位置,不管外麵來多少,如那二尤沒什麼兩樣。
就在秦可卿心思起伏不定之時,正在垂掛的珠簾“嘩啦啦”響起,尤三姐著一身紅色衣裙,形態妖嬈地走來,那張妖媚、豔冶玉容上見著幾分慵懶之態,問道:“姐姐,大爺呢?”
秦可卿柔聲道:“大爺剛剛去了西府。”
尤三姐輕笑了下,柳葉秀眉下的美眸盈盈如水,輕笑說道:“西府是要熱鬨一些呢。”
當初說回來以後就與她……現在又不講這個事兒了,哼,給她等著,她萬事不求人,自己來就是了。
秦可卿也沒有接這話,而是柔聲道:“尤嫂子在屋裡忙什麼,怎麼還沒說什麼?”
尤三姐笑道:“這不要過年了,府裡各處莊田的頭兒要來進獻,我對這個事兒也沒多少經驗,就讓大姐幫著操持操持,等到時候彙總個賬目,再給秦姐姐看看。”
唉,一天不納進門,她一日就不能名正言順,感覺幫著秦姐姐處理國公府事務也沒多少底氣。
秦可卿芙蓉玉麵上見著淺淺笑意,說道:“那先讓尤嫂子忙著,回兒我看看賬簿。”
榮國府,黛玉所居院落———
此刻,各種嬤嬤和丫鬟都在黛玉屋裡七手八腳地找著,一時間廳堂都亂糟糟的,也不知哪個嬤嬤笨手笨腳,不小心將一個板凳扳倒,砸向在一旁高幾上的花瓶。
“哢嚓,哢嚓……”
花瓶頓時歪倒在地,碎了一地,但這會兒卻無人在意,都在找著通靈寶玉,而漸漸從地上翻到了床上和衣櫃。
黛玉此刻循聲而去,看向那變成碎片的花瓶,芳心深處一時間酸楚和委屈齊齊湧起。
終究是寄人籬下,才有今日這般屈辱。
原著之中,探春曾在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領人搜檢自己屋裡時,自覺屈辱備至,給王善保一個大嘴巴子。
當然今日之景雖然沒有搜檢贓物之辱,但興師動眾、不顧一切的模樣,也沒有給到黛玉一定的尊重。
紫鵑臉色微變,伸手拉住一個挑簾向著裡廂而去的嬤嬤,急聲道:“沒有在裡廂,彆往著姑娘閨房找了。”
賈母蒼老麵容上滿是急切之色,拉著寶玉的手問道:“我的心肝兒,你摔哪兒去了,這找不到該如何是好?”
寶玉同樣六神無主,滿月臉盤之上淚痕猶在,帶著哭腔說道:“老祖宗,我也不知道。”
這時,薛姨媽勸道:“老太太,寶玉一氣之下摔的,不定跑哪個犄角旮旯,老太太,先彆急,慢慢找,怎麼說也就在這個屋裡,不會長腿跑了。”
賈母聞言,心神定了幾分,吩咐道:“鴛鴦,讓人繼續找著。”
鴛鴦看了一眼黛玉方向,麵上現出一抹為難之色,而這時嬤嬤和丫鬟們已經開始加大搜索力度。
而隨著時間過去,黛玉院落之中這般大的動靜,自也引得梨香院中的寶釵、探春、寶琴以及湘雲過來,李紈也聽到消息,在丫鬟素雲、碧月的相陪下來到事發之地。
眾人見得黛玉屋裡兵荒馬亂的一幕,心頭多是大驚。
湘雲皺了皺眉,說道:“愛哥哥又氣著林妹妹了?”
丫鬟翠縷拉了下自家姑娘的胳膊,似在提醒著湘雲不要亂說。
寶琴則是頭一次見到這陣仗,柳葉秀眉顰起,水潤泛波的杏眸見著困惑,待瞧見黛玉,粉膩如白璧無瑕的臉蛋兒上密布擔心之色,喚道:“你們看林姐姐。”
待眾人瞧見那身形嬌小柔美,淒然而坐的少女,肩頭抖動不停,手中正在拿著一米方素色梅花織繡的手帕掩著臉,分明正在低聲抽泣。
寶釵捏著手帕,快步上前,拉過黛玉的素手,聲音輕柔道:“妹妹。”
這會兒自不見往日顰兒之稱,隻有擔憂。
抬眸見到來人,黛玉罥煙眉之下的粲星眸淚光點點,蓄積著的淚水決洪而出,喚道:“寶姐姐。”
帶著哭腔說著,黛玉一下子闖在寶釵懷裡。
兩人自金陵到神京,一路而來,雖然隱有暗中爭鋒之勢,但說來說去,畢竟是……一家人。
寶釵連忙伸手摟著少女的削肩,輕輕撫慰,目中見著憐惜,柔聲道:“寶兄弟他是個急性子,小孩脾氣,林妹妹彆往心頭去著。”
在她看來,寶玉與他哥哥一樣,屬於渾人,不給他置氣就是了。
探春、湘雲、寶琴、李紈見狀,也來到黛玉跟前兒,眾人臉上多是見著幾許關切,紛紛過來勸慰著。
而在這時,找了許久,那塊兒通靈寶玉還是沒有找到。
琥珀說道:“老太太,這玉一時間還是找不到。”
賈母急聲說道:“找!繼續找,今個兒非要找出來才是。”
王夫人也在一旁附和說道:“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將玉找出來。”
而就在這時,廊簷下似傳來鳳姐那帶著幾分嬌俏和豔媚的獨特聲音,道:“老祖宗,什麼東西還需要掘地三尺才能找著?”
說話之間,鳳姐領著平兒進得黛玉所在的廂房,柳梢眉下的丹鳳眼中見著疑惑,笑了笑道:“老祖宗,怎麼了這是?”
一見鳳姐,賈母手中的拐杖在地上砸了下,說道:“鳳丫頭,寶玉這個不省心的孽障,將玉給弄丟了,那是他的命根子,命根子!”
正如紅樓原著所言,寶玉每一次丟失通靈寶玉,都會鬨得整個榮國府雞飛狗跳,所以在寶玉某一次丟玉以後,襲人頭一樁就說著先保密,不能讓老太太知曉。
鳳姐拉著賈母的手,寬慰道:“老太太,先彆急,這玉石是個有靈性的寶貝,它認著主人,什麼時候也不會丟了。”
賈母點了點頭道:“鳳丫頭說的是。”
就在這時,聽到一道沉靜冰冷的聲音響起:“什麼寶貝,不過一塊兒頑石而已,丟了又能如何?”
而這時,賈母等人聞聽那熟悉的清冷聲音,臉色無不一變,循聲而望,隻見那棉布簾子挑開,一個身形昂藏,挺拔不群的少年舉步而入。
少年逆著光而來,這讓俊美無儔的麵龐有著幾許冷意,那股沉凝如淵的氣度,如山嶽一般讓廳堂中人心頭微驚。
賈母驚訝道:“珩哥兒,你怎麼來了?”
此刻,屋內原本七嘴八舌的眾人也都紛紛安靜下來,一時間鴉雀無聲,連正在搜檢的眾嬤嬤和丫鬟也都停了手中的活計,垂手向兩旁看去,大氣都不敢出。
站在眾人麵前的是賈家族長,大漢一等武侯!
唯有黛玉在寶釵懷裡嚶嚶啜泣著,但聽到那熟悉的聲音,從寶釵懷中抬起螓首,星眸如露地看向那少年。
如果不是寶釵正在抱著少女,隻怕這會兒要第一時間投進那少年的懷裡,痛痛快快哭上一場才是。
賈珩打量向屋內亂糟糟的一幕,麵色微沉,冷哼一聲。
僅僅是一聲冷哼,廳堂中眾人心頭一凜,手足冰涼。
而寶玉在賈母懷中已是瑟縮一團,噤若寒蟬。
賈珩對上那一雙淚眼朦朧的星眸,目光動了動,轉而看向賈母,冷聲說道:“老太太,這麼多人在林妹妹的屋裡翻箱倒櫃,在做什麼?”
見賈珩臉色不虞,賈母蒼老麵容現出一抹尷尬,說道:“珩哥兒,寶玉他和黛玉拌了嘴兒,不知怎麼就將玉摔了,這會兒也不知摔到哪兒了。”
這時,鳳姐丹鳳眼閃了閃,隱隱有所明悟,陪著笑說道:“珩兄弟,小孩子鬨著玩兒呢。”
賈母聞言,也反應過來,說道:“珩哥兒,她們兩個鬨著玩兒呢。”
王夫人看向那麵色陰沉的少年,攥緊了手中佛珠,心頭忌憚備至。
紫鵑接過話頭兒,道:“老太太,是二爺一大清早兒過來找姑娘,三兩句話還沒說完,二爺突然發了一通脾氣,得著玉就摔,我和姑娘都沒反應過來。”
賈珩看向正在賈母懷裡的寶玉,問道:“寶玉,你來說究竟怎麼回事兒?”
寶玉此刻抬眸看向那少年,支支吾吾道:“珩大哥……”
“來人,去請政老爺。”賈珩淡淡說道。
寶玉:“……”
張了張嘴,心頭大急,連忙張嘴說道:“珩大哥,玉是我摔的,我也不知道摔哪兒去了。”
眾人見得這一幕,想笑又不敢笑。
這會兒,黛玉也止了哭泣之聲,星眸眨了眨,淚光朦朧的視線漸漸變得輪廓清晰,定定看向那麵容沉靜的少年。
這時,寶釵拿過一方手帕給黛玉臉上的淚痕擦著,柔聲說道:“妹妹,好了,彆哭了,有人心疼的不行了。”
這會兒,釵黛一大一小,一豐腴,一嬌小,倒好似給女兒擦著鼻涕眼淚的媽媽。
黛玉芳心微顫,星眸之中的淚水,自己也拿著手帕輕輕擦著。
賈珩沉聲道:“你林妹妹遠來是客,你這般裝傻發癲,鬨得家宅不寧,學堂教你的禮數到了哪去?”
王夫人眉頭緊皺,手中捏著佛珠緊緊用力,骨節發白,什麼叫發癲?這話怎麼能這麼難聽?
賈母也瞧出對麵少年的慍怒,道:“珩哥兒,他們小孩子玩鬨,也不是一日兩日。”
賈珩正色說道:“老太太,林姑父在揚州巡鹽數載,於社稷有大功,其托付我賈家孤女至京,數年以來,屢受寶玉相擾,寶玉性情乖張,喜怒無常,動輒驚厥發癲,林妹妹不知受得多少委屈?她原就自小體弱,不知被這孽障氣得流了多少眼淚,以致身體鬱鬱成疾。”
說到此處,賈珩看向那少女,對上那一雙依戀的粲然明眸。
賈珩敘道:“林姑父將孤女托付給我賈族,卻遭此豈是我等對待親戚之禮?對待功臣之道?林妹妹剛剛回來就遭得寶玉這番驚擾,屋中亂成這般,竟是要掘地三尺找一塊兒又臭又硬的石頭?簡直丟人現眼,豈有此理!”
王夫人聞聽少年指責,白淨麵皮“刷”地煞白一片,手中的佛珠攥緊,隻覺吃了蒼蠅一般。
這是說她剛才之言?又臭又硬的石頭,是說那通靈寶玉是茅坑的石頭?
不是,寶玉什麼時候氣著這林丫頭?兩個小孩子鬨著,至於這般小題大做?
而薛姨媽看向那少年,目光複雜莫名。
珩哥兒和寶丫頭兩個的事兒,究竟是怎麼說?她回頭要怎麼和珩哥兒說說才是?
鳳姐轉眸看向亂糟糟的廂房和客廳,柳眉倒豎,道:“太不像話了,都彆亂搜了,都在外麵候著去。”
今日之事隻怕是不能善了了。
寶釵看向一旁的黛玉,拉過少女的手,輕輕撫著少女的手背。
珩大哥果然喜愛著顰兒,隻怕經此一事要接到東府了。
賈母此刻心神俱震,愕然地看向賈珩,連忙說道:“珩哥兒,寶玉那塊兒石頭十分緊要,必須得找著才是啊,那是他落草時候帶來的石頭,丟了是要出禍事的。”
寶玉此刻已是瑟瑟發抖,方才賈珩的話幾如匕首一般紮在心頭,他氣得林妹妹?
賈珩麵色淡淡,說道:“那老太太就在這兒掘地三尺,慢慢找吧,林妹妹在這西府既不得安寧,那就住在東府,不久之後,林姑父至京麵聖述職,問及林妹妹,我不至落得苛待親戚之名,落得顏麵無光。”
賈母:“……”
寶玉聞言,如遭雷殛,幾乎目瞪口呆,呆若木雞,心頭掀起一股驚濤駭浪。
林妹妹要搬去東府,這不行,絕對不行!如果去了東府,他就再也見不到林妹妹了。
就在寶玉心神亂搖,就在這時,賈珩已看向寶釵以及黛玉,說道:“薛妹妹,三妹妹,攙扶著林妹妹去東府。”
寶玉情急之下,也顧不得恐懼,急聲道:“珩大哥,林妹妹不能去東府。”
“不去東府,難道讓你發癲氣著?”賈珩沉喝一聲,冷聲說著,然後看向一旁的紫鵑道:“將林妹妹的衣裳收拾一下,這就過去。”
這時,寶玉轉而看向賈母,淚流滿麵,祈求說道:“老祖宗,林妹妹她不能去東府啊。”
“珩哥兒……”賈母剛剛張嘴,卻迎上一雙幽沉而平靜的目光,但其中的壓迫感,縱然是半生見過風浪的賈母也不由心頭一凜。
“老太太,林姑父在揚州助我整頓鹽務以後,回京將有大用,位列廟堂,林妹妹再住在這兒受氣,原本就不合適,如是再聽到在府中受著欺負,我賈族該何以自處?”賈珩麵色淡淡,說到最後,反問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
賈母聞聽賈珩之言,心頭“咯噔”一下,頓時明白賈珩所言。
這已經不是小兒輩的苦鬨,而是族中利益所致,她那個女婿是與族中有著大用的,不能在府中住著,否則一旦聽說與寶玉生氣,常常流淚,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苛虐著……
就在這時,忽聽到庭院中傳來一道驚怒之聲,道:“孽畜!這個孽畜!讓我今日結果了他的狗命!”
原來是賈政到了,在廊簷下聽到賈珩之言,隻覺羞愧和怒火熊熊燃燒,要將理智燃儘。
這個孽畜,斷斷不能留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