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艘樓船以及護衛船隻編成的船隊,航行於冬日的運河之上,劈波斬浪,揚帆起航。
此刻方至冬初,已漸漸進入枯水期,兩岸的草木也綠葉凋零,一派冬日肅殺之景。
賈珩手中也拿著一份邸報,閱覽著其上的文字,目光凝了凝,麵色微沉。
果如他先前所料,京中已經開始吹著與女真議和的風聲,其上就是一位都察院禦史喬望年的奏疏,以及國子監司業顏宏奏疏。
而就在這時,清脆的聲音從外間傳來,探春進入艙室,繞過屏風,秀眉之下的清眸凝起,定定看向不遠處的少年,輕聲說道:“珩哥哥。”
一眾鶯鶯燕燕所在的艙室是在一層,而賈珩則是在船的另一側的二層,有一個書房用來辦公。
賈珩循聲看向亭亭玉立,眉眼英麗的少女,將手中邸報放下,說道:“三妹妹,過來了。”
隨著年歲又長了一歲,相比去年的小豆芽,豆蔻少女也漸漸長開,如原著所言那股“文采精華,見之忘俗”氣韻已在眉眼間見著一些。
“沒有打擾到珩哥哥吧。”探春背著手藏在身後,那張愈見英媚的臉蛋兒,見著淺淺笑意,目中見著自內心而生出的欣喜。
似乎見到那蟒服少年已是一樁十分開心的事兒。
賈珩笑了笑,看著活潑的少女,說道:“這會兒也沒什麼事兒,怎麼沒有和湘雲、寶琴她們一起玩著?”
探春輕笑了下,近得前來,說道:“過來看看珩哥哥這邊兒有沒有什麼需要吩咐的。”
那個蕭姓廚娘可算不見了身影,也就欺負她年齡小,不能經常陪著珩哥哥外出。
賈珩點了點頭,道:“那過來幫我整理一下公文,這幾天沒個人整理,亂糟糟的,唉,你手裡藏的什麼?”
探春聞言,芳心一喜,欣然應了一聲,然後近前,忽而從手中拿過一個橘子,遞給賈珩,說道:“剛剛尤嫂子和曹嬸子分橘子呢,我給珩大哥帶了一個,蜜橘,珩大哥嘗嘗,解解渴。”
賈珩接過橘子,笑道:“正說這會兒有些渴了,晴雯又是和侍書她們去玩了,連個倒茶的都沒有。”
晴雯這幾天跟著襲人、侍書、鶯兒幾個丫鬟時常待在一起,玩著骰子,而且晴雯知道利害,從不湊到近前。
賈珩說話間,一邊剝著橘子,一邊感慨說道:“這回京以後,仍是千頭萬緒的,京裡的消息和金陵的消息都開始往這送。”
探春拿起賈珩放在桌上的邸報,閱覽了片刻,英氣的秀眉皺了皺,憤憤道:“京裡官員上疏議和,重修盟約,還要將那俘虜的多鐸放回去,真是豈有此理!”
賈珩低聲說道:“是啊,以往北方隔上三二年都有女真犯境,現在好不容易打贏了一場勝仗,朝中的官員就想息事寧人,卻不知這不過是女真的緩兵之計罷了。”
探春放下邸報,目光見著關切說道:“珩哥哥,此事棘手嗎?”
賈珩道:“先前我就料想到會有此一事,已向宮裡連遞了幾封密疏,此事問題倒不大,關鍵還是在以後對虜戰事的勝負。”
探春想了想,問道:“先前看那個望遠鏡,是珩哥哥為對付女真琢磨出的吧,為此事也算綢繆了許久了。”
賈珩道:“官軍這些年對上女真,基本沒有打過什麼勝仗,隻能多做一些場外的工夫,增加一些勝算。”
探春正要開口說話,忽而這時,從廊簷之下傳來一道嬌俏如黃鶯出穀的聲音:“珩大哥,在裡間嗎?”
賈珩麵色詫異了下,這說話聲音倒也有一些熟悉,應是甄蘭的聲音。
“在屋裡的。”賈珩回道。
探春蹙了蹙秀眉,目光帶著幾分審視地循聲而望,卻見一個身形窈窕纖麗,眉眼銳利的少女,繞過一架山河屏風,進入廂房。
甄蘭著一身粉紅刺繡梅花的襖子,下著青色百褶棉裙,那張肖似甄晴五官的冷豔臉蛋兒上淺笑盈盈,看向探春,說道:“三妹妹也在。”
探春點了點頭,英媚的眸光打量向甄蘭,問道:“蘭姐姐沒有和姊妹們一塊兒玩?”
平常兩人雖然在一起玩,相談也比較投機,但探春仍有一種被打擾到的感覺。
甄蘭輕笑說道:“她們在一塊兒玩的,我不大喜歡,三妹妹不在,想找個談論兵事的都找不到。”
賈珩瞥過少女手中的一本書,指著不遠處的椅子示意落座,輕聲問道:“蘭兒妹妹坐,尋我有事兒?”
甄蘭低聲道:“就是過來看看珩大哥,想著請教幾個問題,沒有打擾到珩大哥處置公務吧?”
賈珩將手中的橘子拿給甄蘭看了下,笑了笑說道:“這會兒正閒暇著。”
甄蘭與探春兩個都屬於心思機敏,如果培養一番,應該能成為好幫手。
但是相比探春的心思單純,甄蘭的性情有些像磨盤,心思鬼精鬼精,這次隨著進京多半也是另有所圖。
甄蘭尋了個繡墩坐將過來,目光落在賈珩手中的橘子上,輕笑說道:“還是三妹妹心疼珩大哥,我這邊兒倒是空手而來了。”
少女年齡雖小,但比起甄溪的羞怯扭捏,此刻也頗有幾分從容。
賈珩將手中的橘子掰開一半,問道:“妹妹吃不吃?”
甄蘭原本想客氣地婉拒,想了想,接過半個,臉上湧起一些羞意,聲音清靈悅耳說道:“謝謝珩大哥。”
探春見得這一幕,凝了凝眉,這是她給珩大哥的,珩大哥怎麼能給彆人?
其實,賈珩剛剛更多是禮貌地讓讓客人。
少女正自心緒不定之時,忽而聽到賈珩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說道:“三妹妹倒兩杯茶過來。”
甄蘭柔聲道:“今天看著三國話本,覺得裡麵敘說的計策挺有意思,比如攻城的聲東擊西還有避實擊虛,珩大哥上麵用著兵法,究竟是怎麼想出來的,我瞧著都覺得妙不可言。”
賈珩解釋道:“有一些是虛構出來的情節,並非真的兵法,兩軍交戰之時,許多也不能用。”
“我瞧著暗合兵法,覺得真的用起來也大差不差吧。”甄蘭輕輕接過話頭,問道:“珩大哥,這三國話本,我平常看了不少遍,不知道後續的回目,珩大哥什麼時候書寫?”
“這幾天船上說著沒事兒,打算再寫一部。”賈珩端起茶盅,輕輕抿了一口。
正好有著《諸葛亮舌戰群儒,魯子敬力排眾議》一回,稍稍切合時局。
“我等皆可降曹,唯主公不可!”之於“我等皆可議和,唯聖上不可!”
甄蘭聞言,秀眉之下的狹長鳳眸微微一亮,道:“那我這幾天可否一睹為快?”
賈珩輕聲說道:“等寫好以後,可以給蘭妹妹看看。”
如果他說讓甄蘭過來侍奉筆墨,估計甄蘭應該很樂意,但不能這麼遂著甄蘭的意,對磨盤的青春版,還需要一些手段。
甄蘭這時一眼就瞧見放在幾案之上的邸報,目光掠到其上的字跡,問道:“珩大哥,京裡的朝廷要與女真議和了?”
賈珩點了點頭,道:“女真想要以議和這等拙劣的手段,迷惑分化我大漢朝的朝臣,不足為信。”
他前不久剛和崇平帝遞了一封奏疏,提到了這是女真壞我國策的詭計,而且女真從未真正想與大漢和平共處,隻是被打疼以後暫且收起了獠牙。
甄蘭柔聲說道:“珩大哥回京以後打算怎麼應對?”
她覺得這無疑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能夠近距離觀摩朝廷重臣的國策走向和權勢鬥爭。
賈珩看了清麗眉眼間滿是稚氣和期冀之光的少女,心頭頗覺有趣,沉聲道:“和談之事,不過飲鴆止渴,斷不可行。”
天子支持歸支持,但他也需要積極奔走,凝聚更為廣泛的共識,這本身也是他擴大政治影響力,樹起一麵大旗的時候。
甄蘭輕聲道:“珩大哥,女真如果以幾年的不南下進兵,想來朝堂之上的那些文臣一定很是動心。”
此刻的少女在潛意識中也想在賈珩麵前展現自己的才智。
探春在一旁聞言,卻蹙了蹙眉,眸光見著異樣之色,柔聲道:“蘭妹妹,珩大哥心頭有著主張,咱們也不好胡亂打聽的。”
少女潛意識中分明察覺到一股危機——剛剛形影不離的蕭姑娘離去,這位甄家三姑娘就想無縫銜接。
甄蘭聞言,一張白膩如雪的玉容微微凝滯了一下,抿了抿粉唇,低聲道:“珩大哥彆介意,是我唐突了。”
賈珩看向那少女局促而不好意思的神態,目光微怔,不得不說,那狹長鳳眸垂下時眼波流轉的精明和清冽,真是像極了甄晴。
賈珩看了一眼探春,輕笑說道:“三妹妹,這個倒沒什麼,也不是什麼軍國機密。”
這就是沉迷鍵政的小姑娘,好不容易碰到局裡人可以問東問西,自然各種好奇。
“縱觀青史,中原王朝每次與北方遊牧異族相爭,戰和之論分歧尤眾,偏安苟且者此起彼伏,這裡倒不僅僅是文臣,武將也有。”賈珩輕聲說道。
甄蘭歪著螓首,看向那少年,妍麗玉顏之上籠上一層好奇之色。
探春遞將過茶盅,坐下來,也聽著賈珩敘說局勢。
賈珩道:“如今大漢與偏安於南的晉、宋之朝不一樣。”
甄蘭柔聲道:“珩大哥,晉如何,宋又如何?”
賈珩道:“我朝全據天下南北之地,唯北疆遭寇虜劫掠,如今的局麵倒更像是前漢,如人主勵精圖治,懷中興之念,朝臣雖有持和議者,但人主卻不會聽之任之。”
南宋和西晉偏安既有政治原因,也有實力因素,後者在於以南方半壁江山對抗北方,原就比較困難,因為在封建王朝的農業社會,從耕地和人口上更勝一籌的北方,其戰爭潛力是強於南方的。
至於政治原因,封建時代最大的問題還是皇帝自己,如崇平帝如果堅定對虜之心,那麼此事就可成。
當然,如果政治投機分子利用這種信任讓崇平帝吃了敗仗,那麼可能又重新轉而主和,相信後繼之君的智慧。
事實上,很多北伐的主戰派不管是韓侂胄,西晉的桓溫、劉裕很多是通過北伐來撈取政治資本。
當然,他其實也差不多,同樣是在借平虜撈取政治資本,實現政治野心。
探春凝了凝明眸,柔聲說道:“現在倒像是朝臣借著和議一事給珩哥哥使絆子一樣。”
賈珩聞言,目光溫煦地看向探春,笑了笑道:“三妹妹真是長進了,見人見事都不一般了。”
現在的朝廷的確是這樣,在他俘虜女真親王,威壓江南官場以後,明顯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從四麵八方湧來,或者說浙黨從原本的中立偏向於他,開始在削弱他一事上急劇向齊黨的立場偏移。
探春見賈珩出言肯定,一張妍麗如雪的臉蛋兒已然羞紅如霞,輕聲說道:“在珩哥哥身邊兒耳濡目染,自也學了一些,珩哥哥最近也不教我了。”
少女說到最後,語氣有幾許小幽怨。
賈珩笑道:“先前想著妹妹初來金陵,在金陵多玩玩才是要緊,以後到京裡機會多多著呢。”
探春輕輕“嗯”了一聲,輕聲道:“珩哥哥,這些東西歸攏好了。”
甄蘭聽著兩人敘話,抿了抿粉唇,心頭就有些羨慕。
等她與珩大哥熟稔以後,想來珩大哥也會願意教她的。
畢竟那天幫著她教訓著方家,給她出氣。
三人說著話,不知不覺就是近晌時分,鴛鴦挑開簾子,來到艙室喚著賈珩前往艙室用著午飯。
賈珩起得身來,笑了笑道:“走吧,該吃飯,等晚上時候還要在揚州停一下。”
甄蘭輕聲應著,與探春隨著賈珩一同前往艙室客廳。
當賈珩來到艙室客廳之中,就聽到湘雲與寶琴的笑聲,幾個女孩子有說有笑。
“珩哥哥。”湘雲見到那蟒服少年過來,甜甜喚了一聲,說道:“珩哥哥也彆總在書房,和我們一塊兒玩呀。”
賈珩點了點頭,道:“雲妹妹,寶琴妹妹。”
此刻,釵黛、紋綺、蘭溪等人圍攏一張桌子坐下,尤氏與曹氏正在張羅著菜肴,放著碗筷。
尤氏仍是那一身素雅的蘭白色襖裙,隻是比之往日的素顏朝天,這會兒臉上化了一些淡妝,看向那與探春、甄蘭一同近前而坐的少年,心頭就有幾許複雜。
前一段時間前往金陵十八景遊玩,她也是去跟著散心的,但不管是府上還是在外間,他……
他許是太忙了吧。
見賈珩落座下來,寶琴笑意盈盈,柔聲說道:“珩大哥,姐姐和林姐姐燒了幾個菜,珩大哥嘗嘗,看能不能找出來。”
眾人聞言,知道釵黛二人情況的,麵色一時間有些古怪。
寶釵嗔白了一眼寶琴,輕聲道:“琴妹妹,這菜肴都不一樣,珩大哥如何吃得出來。”
她這個堂妹從小就古靈精怪,而且還是個實心眼,開玩笑也不分場合。
賈珩聞言,放下筷子,暗道,這個小胖妞自從上次讓她喚著姐夫以後,在他麵前放得愈發開了。
“林妹妹和薛妹妹平常擅長做的菜,我都知道,這有什麼好猜的?”賈珩放下筷子,在眾人含笑目光中,輕聲說道。
這等猜誰燒製的菜肴的遊戲,猜錯了也有風險。
還不如蓋上被子,並排撅高,他蒙著眼睛試著哪一個是釵黛?
嗯?
果然瀟瀟說的沒錯,甄家妖妃的確是禍國殃民,用各種提高閾值的騷操作都把他都快帶壞了。
連忙將心頭的一些亂七八糟的念頭驅散,每日三省吾身,色是刮骨鋼刀。
黛玉罥煙眉之下的星眸熠熠閃爍,抿唇輕笑了下,說道:“我做的可沒有寶姐姐的好,珩大哥隻要將火候不太足的挑選出來,想來就是我做的了。”
寶釵瑩潤目光投向黛玉,柔聲道:“妹妹做的淮揚菜的那份巧思,也是旁人不及萬一的。”
湘雲以為隻是釵黛兩人隻是互相謙辭,輕笑說道:“寶姐姐,林姐姐,做菜那般有意思,你們也教教我呀。”
賈珩看了一眼湘雲,笑道:“雲妹妹年歲還小,等過幾年也不遲,再做菜眉做好,鬨得廚房失了火。”
甄蘭看向兩人,凝了凝眸,暗道,薛林兩位明裡暗裡爭風吃醋,珩大哥的後宅可真是夠熱鬨的。
這還沒有算著另外一艘船上的鹹寧公主和清河郡主,那兩位身份高貴,也不知和珩大哥有沒有瓜葛。
眾人也不再說其他,開始用著午飯。
……
……
而就在賈珩在船上向著神京緊趕慢趕之時,神京城中的崇平帝也從錦衣府的飛鴿傳書中得知賈珩已經啟程返京。
而後,隨著賈珩在揚州、徐州、開封停留,京中的官員和百姓也儘數知曉大漢永寧伯已經押著女真親王返程歸京,一時間目光隨著賈珩的行程聚焦來回。
至於先行啟程的軍器監徐庭業、謝鯨一行的船隊已經從黃河駛入永濟渠,漸漸抵近長安。
大明宮,含元殿
進入冬月,西北的寒風呼嘯吹過殿外,持刀護衛的軍卒,與身側的朱紅廊柱一般,在寒風中巋然不動。
殿中暖閣之中溫暖如春,周圍的地龍燃著熱氣,通過竹管輸送進殿中,玻璃窗戶之上已起了一層霜花。
崇平帝將手中的奏疏扔在一旁,麵色陰沉如冰,問著下首的戴權,道:“現在京中對女真使者所言和議是何態度?”
這沒有多少的工夫,通政司遞來的奏疏都是這些和議之論。
戴權道:“陛下,國子監的司業顏宏上疏以後,京中科道輿論聲勢大噪,都察院和六科也有不少官員上疏附議,提出與女真議和。”
“怪不得最近的奏疏都在秉主和之論。”崇平帝臉色就有一些不好看,放下朱筆。
大漢朝的清流言官,不僅僅包括都察院的諫官以及六科,還有國子監、翰林院這些官員。
崇平帝沉吟片刻,問道:“內閣方麵對賈子鈺的封賞是怎麼說?京中對永寧伯押送女真親王赴京一事可有議論?”
戴權小心翼翼說道:“聖上,楊閣老的意思是,晉爵至三等侯足以酬功,也是保全之意,韓閣老說二等侯酬其功,方可上下膺服,京中最近倒是沒有再議論。”
崇平帝怒極反笑,說道:“剿滅三百女真旗兵,又俘虜女真親王,縱是封一等侯也綽綽有餘,僅僅封侯三等,這是要讓天下人恥笑嗎?落在女真使者眼中,隻怕要嘲笑我大漢君臣皆如前宋苟且偷安!”
這些朝臣當他是前宋的趙構,偏安一隅,認賊作父?
戴權見崇平帝麵色怒氣翻湧,龍顏大怒,心頭微凜,不敢多言。
崇平帝麵色陰沉如鐵,說道:“派人召見內閣幾個閣臣,至武英殿議事。”
或者說,這次齊浙兩黨在打算借著這次和議之事,壓一壓賈珩咄咄逼人的勢頭,或者說削弱賈珩日漸膨脹的影響力。
或者說,賈珩在江南的所作所為,包括對江南官員的“殺雞儆猴”,在某種程度上引起了浙黨的警惕。
“禮部最近籌備太廟獻俘事宜,進展得如何?”崇平帝沉聲問道。
正如子鈺奏疏所言,大漢要想與女真決戰,首先就要激勵民心士氣,文臣多持和論,隻怕有前宋之舊事。
嗯,賈珩前段時間什麼事兒沒乾,隻顧給天子打預防針,而且這一針是加強針。
戴權遲疑了下,說道:“聖上,楊閣老還有幾位閣老說年關在即,諸事宜中正祥和,求一個吉祥如意,獻俘一事……禮部那邊兒雖在操持,但動作一直不快。”
崇平帝冷聲說道:“這些人還真是朕的好臣子!”
戴權垂手而立,一時間卻不敢接這話,心頭掀起了驚濤駭浪。
崇平帝說著,抬眸看了一眼外間蒼茫的天色,說道:“擺駕坤寧宮。”
此刻,坤寧宮中,燈火通明,人影憧憧,宮女、內監在殿中的廊柱之下垂手侍立,靜候貴人吩咐。
宋皇後以及端容貴妃相對而坐,淺笑低語,儀態端莊,周圍則是幾個宮中的妃嬪,如周貴人等作陪,時而陪笑說話。
宋皇後今天穿了一身淡黃色襖裙,挽起的雲鬢之下,額頭明潔如玉,豐豔如桃花花瓣的臉頰兩側豔若桃李,鳳眸中滿是慈愛地看向陳澤,笑道:“澤兒,學堂的陸學士都教了什麼呀?”
陳澤聲音脆生生說道:“回母後的話,陸學士教了我孟子,讓我背下來,等過幾天說要檢查功課。”
端容貴妃輕笑說道:“姐姐,論語,澤兒已經能背下一小半了。”
宋皇後笑了笑,道:“澤兒這個進度,等過了年應該能教澤兒經義了。”
周貴人年歲二十六七,一身水綠衣裙,容色豔麗,在一旁陪著笑說道:“澤兒天資聰穎,如是科考,將來說不得考個狀元,探花,如那戲文裡唱的一樣。”
宋皇後笑道:“天下的讀書人寒窗苦讀為求一個出仕名額,澤兒是皇子,為天家表率,也不好給人去爭了。”
端容貴妃正要說著話,外間的內監高聲說道:“陛下駕到。”
宋皇後起得身來,與端容貴妃以及其他妃嬪迎上前去,看向那從外間龍行虎步而來的中年皇者,燈火映照之下,中年皇者麵上的冷色退去一些,溫聲道:“澤兒也過來了。”
“父皇。”皇八子陳澤向著崇平帝規規矩矩行了一禮。
宋皇後笑道:“陛下,剛才正說要傳膳,讓人請陛下過來呢,聖上那邊兒就忙完了。”
崇平帝落座下來,說道:“子鈺和鹹寧她們快要回來了。”
此言一出,宋皇後玉容微怔,旋即驚喜問道:“人現在到哪兒了。”
“飛鴿傳書說,已經到了開封了。”崇平帝冷硬的麵容上也見著一絲笑意,道:“子鈺這次打了個大勝仗,得好好慶賀慶賀才是。”
京裡這些朝臣不是想著媾和偷安嗎?他偏偏要以先前大勝凝聚軍心民心!
其實朝中文臣並不知道,賈珩的提議之所以自信一定能得到崇平帝的認可,是因為洞察到崇平帝有向天下人,彰顯天子法統具有無比的正當性的需求!
宋皇後聽到崇平帝話語中的憂愁,抿了抿粉唇,柔聲說道:“陛下,可是前朝那邊兒……”
崇平帝道:“現在主和之聲在京中四起,似有裹挾輿論之勢,朕也想聽聽子鈺的意思。”
雖然他絕無和談之意,但如果子鈺另有謀算,可以再看看,但女真親王決不能放歸!
端容貴妃柔聲說道:“陛下,我們既打了一個大勝仗,正是乘勝追擊之時,如何再與敵和談?”
崇平帝道:“容妃說得對,如果和談無疑予敵以喘息之機,同時瓦解我國軍將鬥誌,上下無所適從。”
女真的和談條件是要換走多鐸,這簡直異想天開。
宋皇後笑了笑,說道:“等子鈺回來,聽聽他的意見。”
這時,陳澤眼眸眨了眨,小臉上現出思索,陸先生說,國雖大,忘戰必危,好戰必亡。
如今大漢的當務之急,是應該韜光養晦,儘力紓解民困,不可貿然與敵虜決戰。
……
……
卻說另外一邊兒,內閣下值之後的內閣首輔楊國昌坐上轎子,向著位於永安坊義井胡同而去。
待回到府中,在書房中坐定下來,思量著朝局,此刻傍晚的暮色垂下,將這位大漢的內閣首輔的蒼老麵容籠在一團暗影中,而凹陷眼窩中的蒼老眼眸閃爍不停。
漸至掌燈時分,丫鬟取了火折子將書房中的燭台點亮。
“去將公子喚過來。”楊國昌忽而說道。
丫鬟應了一聲是,然後徐徐退出書房。
不多時,楊思弘進入書房,立定身形,拱手道:“父親,您喚我。”
楊國昌蒼老麵容上現出一抹思忖之色,說道:“最近京中士林輿論如何?”
楊思弘麵色頓了頓,壓低聲音說道:“父親,京裡的官員、國子監的監生都在議著與女真和議的事兒,說什麼的都有。”
楊國昌道:“小兒到了哪兒了?”
楊思弘道:“河南那邊兒傳來的消息,這兩天已到開封地界。父親,邸報上說,前兩天船到了開封,河南巡撫忠靖侯史鼎招待其人。”
楊國昌目中冷色湧動,冷低聲道:“賈家和史家為姻親之家,老夫就說這小兒是在培植羽翼,奈何天子不察不問。”
天子一時糊塗,這小兒如果不再壓一壓,等到三四十歲時,將來成了權臣,禍亂朝綱,那還了得?
楊思弘道:“父親,聽說永寧伯在河南推廣番薯,百姓多賴其豐收之德,民間交口而讚,人望漸成。”
河南布政使彭曄曾是齊黨大將,此刻釘在河南,可以說將河南的一舉一動都密切監視,如今番薯大獲豐收,賈珩在河南百姓心中可謂人望廣布。
“番薯。”楊國昌喃喃幾句,眉頭皺成川字,默然片刻,說道:“小兒現在押著女真親王回京,氣焰更甚幾分,這些更不好多言,況以小兒秉性,多半要向聖上進讒言,破壞和議的大好局麵。”
楊思弘道:“父親,最近顏宏、岑惟山都在提出趁機和議,以為休養生息,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楊國昌冷笑一聲,說道:“他們現在覺察到那小兒的鋒芒了,但他們仍想渾水摸魚,想著扳倒老夫,老夫縱遂了他們的意,又能如何?”
說著,道:“如非他們以一己之私對小兒一避再避,養虎遺患,如何會有今日小兒尾大不掉,跋扈難製?”
等他罷相,那時候,什麼三黨秉政都成鏡花歲月,隻有賈黨竊國!
韓癀、趙默等人現在還看不清,如今還在等著他衝鋒陷陣,他們在後麵撿現成的。
說著,扶著太師椅兩側的棗紅色扶手,離座起身,踱步來到窗前,看向西邊天際上空翻滾不停的烏雲,似要向遠處蜿蜒起伏的屋脊壓下,心頭湧起一股凝重。
默然片刻,沉聲說道:“南省楚王遇刺,逆黨橫行,原想著能羈絆小兒一程,讓女真親王解送京師,促成和議,奈何這小兒向來奸狡,即刻返京。”
如果長期離天子太遠,遠離權力中樞,時間一長,也會如前四川總督高仲平一樣,漸漸淡出中樞視野。
楊思弘提議說道:“父親,浙黨既看不慣那永寧伯,父親能否聯手浙黨,逼永寧伯繳了錦衣之權?他既為軍機大臣、京營節度,在掌著錦衣是否有些不合適?先前又出了楚王遇刺一事。”
楊國昌道:“此事可以一試,關要還是看此次議和,現在我大漢的滿朝文武都在等一黃口小兒。”
就在父子二人議論之時,一個老仆來報,國子監祭酒劉瑜中前來拜訪。
楊國昌吩咐道:“你去代為父迎迎。”
楊思弘拱手一禮,然後去了,不大一會兒,國子監祭酒劉瑜中隨著楊思弘進入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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