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樓
歌姬翩躚,蕭鼓齊作,燈火優傒,聲光相亂,周方不時傳來女子的嬉笑以及歌舞管弦之聲。
而單獨一四四方方的庭院內,朱紅梁柱勾起帷幔的樓台上,一隊隊衣裙鮮麗的少女,隨著琴曲翩翩起舞。
賈珩與鹽商汪壽祺敘著話,周圍幾個鹽商雖是舉著酒盅,欣賞歌舞,但有一半目光都是落在那青衫直裰的少年臉上,察言觀色,揣度其人心頭所想。
而陳瀟隨著錦衣百戶李述以及錦衣府的其他好手,五六人做扈從打扮,按著腰刀,立身不遠處,警戒周方。
而這一幕,落在正在一個暗中觀察的小廝目光中,匆匆離了欄杆,不知何處去了。
汪壽祺笑了笑道:“自太祖時期定製,揚州鹽業至今已曆百年,從如今朝廷認為鹽務積弊至深,打算整飭鹽務,不知永寧伯是什麼看法?”
所謂收了錢,不說辦事,但簡單的試探,仍是不可或缺。
賈珩抬眸看向滿臉帶笑的汪壽祺,沉聲道:“汪老爺,這鹽務之事是齊閣老在負責,我原不該過問。”
眾人聞言,心頭微動,對賈珩一二再的鹽務與己無關的話語,權且信了七八分。
黃誠恭維說道:“永寧伯為天下少有的英傑,可謂文武雙全,總督河南之時,就將河南治理的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河南百姓無不感佩永寧伯之德。”
眾人紛紛附和說道。
汪壽祺這時笑著說道:“永寧伯,老夫一時孟浪,不過揚州鹽業曆經百年,為大漢捐輸、報效,不敢說立下汗馬功勞,但也敢說頗有建樹,老朽實不忍大好局麵不複存在,齊閣老主張複前明開中之法,可今時今日,時過境遷,開中之法已不合時宜,如是從南向北運輸糧米,千裡迢迢,商賈無利可圖,也就無人踴躍參與,如是就地在邊疆招募流民,購置糧食,北地近些年收成也不景氣。”
賈珩沉吟說道:“如是邊事,本官倒可淺言一二,邊軍每年轉運糧秣,至南輸北,靡費甚巨,齊閣老欲效前人之智,以鹽事濟邊事,想法倒是無可指摘,隻是誠如汪老爺所言,北地經年大旱,赤地千裡,再難商屯,如以鹽引分銷輸糧,也未必比現在強上多少。”
汪壽祺聞言,眼前一亮,連忙問道:“永寧伯是不讚同開中法了?”
一眾鹽商之中,黃日善、黃誠兩人交換了個眼色,心頭都是一喜。
至於是不是賈珩故意如此說,誆騙他們?這個根據賈珩以往在河南以及京城的旗幟鮮明的風格,似乎也沒有必要。
賈珩沉吟道:“開中法的確難收初時之效了,但鹽務之事分屬內閣與戶部事宜,本官插手,也是犯忌諱的事兒,隻要彼等糧餉供應無缺,鹽務上的事兒,怎麼改,還是看齊閣老。”
汪壽祺連忙道:“但現在江北大營都缺糧少餉,如揚州鹽務能一如先前不改其法,兵馬饋餉無虞。”
賈珩道:“此事,還要看南京戶部以及兵部,不瞞汪老爺,本官要前往去一趟。”
眾人聞言,心頭都是暗暗鬆了一口氣,就是馬顯俊聞言,也是半信半疑。
或許真是誤會了?他們對這永寧伯太過提防了?
蕭宏生在一旁坐著,目光凝了凝,隱隱覺得哪裡有些不對。
汪壽祺麵上笑意繁盛,說道:“有曲舞而無好酒,豈不掃興?不知永寧伯還能飲酒不能?”
賈珩推拒道:“今日仍不能飲,還請幾位賢達見諒。”
這時,伴隨著一陣馥鬱香氣撲鼻而來,一個姿容豔麗、徐娘半老的婦人笑著過來,看向汪壽祺道:“汪老爺,南菱和其他的女孩子都過來了。”
汪壽祺點了點頭,道:“將人都帶過來吧。”
而說話的功夫,就見七八個桃紅柳綠,金釵玉環的少女儘數過來,算是為幾個鹽商陪酒,一人一個。
如果說先前還有幾分疑慮,但見賈珩收了銀子,無疑這種提防心理減輕了許多。
南菱著火紅色衣裙,年歲不大,梳著朝香髻,梳著劉海兒,巴掌大的臉蛋兒塗著胭脂以及腮紅,由老鴇麗娘挽著手,走到汪壽祺以及賈珩跟前。
汪壽祺笑道:“永寧伯,你看看這丫頭如何?”
賈珩抬眸打量了一眼二人,問道:“汪老爺這是什麼意思?”
汪壽祺笑道:“這不是,永寧伯初至揚州,未必有人能照顧了起居,這丫頭是個心靈手巧的,吹拉彈唱,琴棋書畫無一不精,無一不曉,還能唱著吳越的小調,陪著永寧伯平常解悶用。”
用,在這些人眼中,就是一件器物。
汪壽祺看了一眼南菱,暗道,如果不是浣花樓的花魁被劉大人看上,將那顧若清送給眼前少年,倒也不錯。
其他如程培禮、黃日善、黃誠、馬顯俊等人都是看向那少年,也有些好奇賈珩究竟收不收。
如果收了,先前真就是虛驚一場了。
賈珩轉眸看向南菱,韶顏稚齒的少女,臉頰妍麗清雅,秀眉之下,大眼明亮,此刻正一瞬不移地看向自己,眼神有著期冀之光,還有幾許好奇。
“南菱見過公子。”南菱盈盈福了一禮,眸光亮晶晶地看向那青衫少年,聲音如黃鶯出穀,柔軟玉潤。
作為從小培養的揚州瘦馬,早就知道自己的命運,也沒什麼排斥,甚至還有些慶幸。
原本還以為永寧伯是一位滿臉皺紋的老者,抑或是絡腮胡的武將,不想竟是這等少年郎,委身這等人,也不算辱沒了她。
賈珩轉眸掃了一眼那眉眼如畫的少女,眉頭皺了皺,其實也就比晴雯大一些,然身形瘦弱,也沒什麼身材可言,白幼瘦就是江南商賈名流的畸形審美。
“汪老爺的好意,我心領了,隻是我身旁並不缺這等照顧起居的婢女。”賈珩說著說著,麵色淡漠幾分。
姑且不說這些人的不良目的,就是他身邊兒什麼時候缺過女人?
汪壽祺一見賈珩神色冷了幾分,心頭不由咯噔一下,暗道,莫非這少年權貴不喜歡?
是了,也不是誰都喜歡這等沒長開的小丫頭片子,比如劉盛藻大人的公子,就喜歡他人之妻,許是這等權貴也有著類似癖好?
南菱聞言,一張妍麗俏臉蒼白如紙,嬌軀顫抖幾分,一旁的老鴇麗娘神色也頗是不自然,這是被人婉拒了。
汪壽祺陪著笑,端起一杯茶盅,道:“永寧伯,是老朽唐突了,老朽敬永寧伯一杯。”
說著,連忙給麗娘使了個眼色,讓其帶著南菱離去,這等送了禮,人家不收,一直糾纏肯定是不行的。
而且,對比著先前爽快地收下銀票,可見不是人不收禮,是沒送對!
南菱巴掌大的小臉蒼白如紙,目光柔弱楚楚,聲音祈求道:“這位公子,收下我吧,鋪床疊被,端茶送水,我都會的。”
與其回頭賣給亂七八糟的人,不如與這位少年勳貴,看著倒是個好人。
汪壽祺卻皺眉道:“丟人現眼的東西,還不帶她下去!”
賈珩眉頭皺了皺,正要說話。
就在這時,隻聽到樓台上傳來一陣酥糯柔軟的歌聲,明顯與先前的曲樂聲音大不相同,頓時吸引了眾人心神,循聲而望,眼前不由一亮。
隻見在幾個女子眾星拱月中,台上,那女子一身藕荷色長裙,手持琵琶,一邊兒彈奏,一邊唱曲。
歌聲輕柔酥軟,帶著吳地口音。
顧若清一襲青色衣裙,抬起清澈靈動的眸子,隔著不遠距離的窗扉看向下方圍桌夜宴的眾人。
清冷目光先是落在那蟒服少年身上,旋即,目光偏移,垂落在蟒服少年身後,著武士勁裝的陳瀟麵上。
借著廊簷懸著的紅色燈籠而視,看清那五官長相,目光深凝,迅速收回。
她,怎麼也在這裡?
陳瀟柳葉細眉下的目光,同樣凝了凝,心頭微震,師姐她怎麼也在這裡?
兩人雖然在年齡論起,陳瀟要稍長一些,但屬於因緣際會進入的白蓮教,而顧若清則是先入門成了無生老母的弟子,後來無生老母將北方京城的教中事務交給了陳瀟。
顧若清瞥了一眼陳瀟,也沒有多看,繼續唱著曲子。
師姐妹兩人隻是迅速對視一眼,並沒有眼神交流。
賈珩看了一眼南菱,低聲道:“汪老爺,不用難為她,我隻是不喜這樣太過瘦弱的,好像一年半載沒好好吃飯一樣。”
汪壽祺:“???”
特娘的,果然是送錯禮了。
其他幾位鹽商,也都是臉色古怪。
江桐笑了笑,打了個圓場道:“這是揚州士人風氣,其實老朽就不喜歡,這在床上摟著像一塊兒石頭,硌的不行,不知有什麼意思。”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笑了起來。
而那麗娘也順勢將那南菱拉到一旁。
然而,就在這時,隻聽外間傳來一陣陣嘈雜喧鬨之音,痛哼以及呼喝之聲。
不多時,幾個家仆簇擁著一個著員外服,身穿錦衫長袍的中年人,不顧幾個著灰布衣衫的家丁阻攔,闊步進得廳中,見到正在台上唱曲的顧若清,麵色陰沉似水。
“老夫當是真睡了,沒想到原來是給幾位老爺唱著曲。”劉盛藻臉色青氣鬱鬱,怒氣衝衝說道。
鹽商都要仰他的鼻息,這顧若清這是故意惡心於他!
此刻,正在包廂中宴飲的汪壽祺,見此一幕,蒼老麵容微變,心頭就是一凜,暗道不妙。
“劉大人,劉大人他怎麼來了?”江桐皺了皺眉,與一旁臉色凝重的鹽商程培禮說道。
因為顧若清雖為劉盛藻追逐,但劉盛藻表現的還算風度翩翩,沒有強行霸占,幾位鹽商方才隻當時顧若清登台唱曲,也沒當回事兒。
左右一個名妓而已。
汪壽祺臉色難看,朝著賈珩拱手,道:“永寧伯,老朽失陪。”
而顧若清瞧見這一幕,撥動琵琶的手指不停,心頭卻稍稍鬆了一口氣。
這個劉盛藻糾纏她了不少次,原本是想著借永寧伯之力,將這個麻煩扔掉。
賈珩放下酒盅,對著幾位鹽商道:“看來幾位還有事,在下失陪了。”
等了一會兒,多鐸還沒有出現,趁著此事離去就是。
而在這時,卻見劉盛藻在一眾扈從的陪同,臉上醉醺醺,似是酒氣醺天,見著汪壽祺,眯了眯眼,道:“老汪,你也在這兒?是你截的胡?”
汪壽祺陪著笑道:“劉大人這話是從何說起,誰不知道這顧小姐與劉大人,我們怎麼該胡亂使喚,這不是請著永寧伯吃著酒,誰想到這顧小姐她自己上了台,我們可沒清她,麗娘,伱過來說說。”
六十多歲的年紀,先前在蕭宏生麵前氣定神閒,但此刻不管是對上賈珩,還是對上劉盛藻,都是笑臉相迎,沒有絲毫脾氣。
麗娘連忙捏著手帕,搖著豐腴的腰肢,一笑起來,眼角的淺淺皺紋散將開來,甩著鍋,道:“劉大人,方才真的沒有請著顧小姐,誰想到顧小姐自己主動登台獻唱一曲,許是技癢了,也不一定。”
顧若清原是浣花樓花了重金臨時請來的金陵名妓,以便為浣花樓爭奪花魁,其身契也不在浣花樓之中。
劉盛藻見著不遠處在一眾鹽商圍攏說話的青衫少年,大笑了笑,道:“永寧伯是天下少有的英雄,許是美人想要一觀英雄勃發英姿也是有的。”
賈珩看向劉盛藻,目光淡漠,冷眼旁觀地瞧著這一幕。
多鐸的刺殺還是沒見著,但突然跑出了這麼個東西。
這時,顧若清也在兩個歌姬的相陪下,從樓台上下來,立身庭院中,行禮道:“劉老爺。”
劉盛藻微微眯著眼,喝問道:“顧小姐,你什麼意思?”
這就像說著去洗澡,結果你又在朋友圈看到她給彆的男人點讚一樣。
顧若清玉容幽幽,輕聲細氣道:“一時睡不著,就過來幫著媽媽照看下場子。”
劉盛藻冷笑一聲,酒氣上湧,隻覺惱火不勝,上前就去抓著顧若清的手。
顧若清身形一躲,閃將開來,柔聲道:“劉老爺喝醉了。”
劉盛藻更覺被拂了麵子,勃然大怒道:“你這賤人!還敢擺著臉色?”
顯然被顧若清放了幾次鴿子,尤其是今日在畫舫中招待來自金陵的貴客,更覺被拂了麵子,在其眼中,一個身份低賤的花魁而已,連普通良民都不如,自然沒有什麼顧忌可言。
說著,就強行去抓顧若清的胳膊,但顧若清顯然也是個不好惹的,冷笑一聲,退至一旁,而劉盛藻因喝了酒,腳步踉蹌,倒是顯得頗為狼狽。
轉而對著隨行扈從沉喝道:“抓住她!”
此言一出,鹽商都是神色微變,麵麵相覷。
汪壽祺連忙對著劉盛藻隨行的管事和幕僚,低聲道:“劉大人喝多了,快扶著劉大人回去。”
這時,幾個家丁也拉住劉盛藻。
賈珩隻是冷眼旁觀,端起茶盅,好整以暇地抿了一口,並無英雄救美的興趣。
他覺得這劉盛藻是假癡不癲,是不是想要試探他,還有這浣花樓花魁,許是另有打算。
這時,劉盛藻的幕僚終究沒有聽著醉酒之言,而是在一旁苦苦勸住劉盛藻。
劉盛藻發怒片刻,轉而一眼緊盯與其無關的少年,心頭就有幾分忌憚,拱手道:“永寧伯,彆來無恙。”
賈珩放下茶盅,神色淡淡說道:“劉大人不用顧慮賈某,隻要不鬨出人命,可請自便。”
但劉盛藻這會兒臉色已經恢複平靜,在汪壽祺的陪同下,上了二樓,進入軒室,臉上全無方才的惱羞成怒,笑道:“下官見過永寧伯,久仰大名,隻是永寧伯怎麼會在這裡?”
這姓汪的,這是急著找下家,想跳船?
隨著時間過去,宮裡的一些風向,劉盛藻已經得知,從重華宮的公公前不久過來,說宮中有變,讓他收斂一些,可見神京城中出了他不知道的變故。
賈珩看向劉盛藻,與那幽深目光對視片刻,道:“劉大人,本伯受王老爺子之約,故而至此,劉大人這是酒醉之後,大鬨浣花樓?”
劉盛藻笑了笑,道:“永寧伯誤會了,還不是那賤婢不給麵子不說,還用著瞎話誆騙於我,怎麼,這賤婢是在給永寧伯唱曲?”
這時,顧若清也上了樓梯,進入軒室,冷著一張雪顏,幽聲道:“劉大人,我與永寧伯素不相識,光風霽月,還請你自重。”
賈珩目光眯了眯,看了一眼顧若清,皺眉不語,這女子果是想借他之力擺脫劉盛藻的糾纏。
“不過是想待價而沽,裝什麼清倌人!”劉盛藻冷聲說著,瞥了一眼青衫少年身旁護衛拿著的錦盒以及一身火紅衣裙的南菱,轉而看向汪壽祺,心頭冷笑連連。
旁人怕永寧伯,他可不怕。
顧若清眉眼英俠之氣縈繞,一手抱著琵琶,眸光盈盈,瞥了一眼賈珩,目光在賈珩身旁的陳瀟臉上停留片刻。
賈珩沉聲道:“劉大人,本官無心聽你們這些癡男怨女的是是非非。”
說著,看向汪壽祺,沉聲道:“汪老爺子,今日就不妨到這兒,我還有事兒,先行告辭了。”
汪壽祺見此,連忙說道:“永寧伯,不多坐一會兒,飲上幾杯酒?”
這中間劉盛藻插了一杠子,導致被汪壽祺認為氣氛融洽,相談甚歡的酒宴,就有些不歡而散的意味。
賈珩擺了擺手,道:“不必了。”
這劉盛藻一開始就存著借酒生事兒的心思,許還有幾分順便的試探。
隻是剛剛起身,卻覺身後衣袖被扯了一下,正是陳瀟。
而恰在這時,劉盛藻也臉色不陰不陽地笑道:“永寧伯,這般急著走做什麼?這曲子不是還沒聽完?”
顧若清顰了顰秀眉,一雙清眸打量著那舉重若輕的少年,這位就是師父上月書信提及的永寧伯?
就在幾人爭執時,忽而聽到一陣吵吵鬨鬨之聲,“走水了,走水了!”
須臾,但見浣花樓前院樓層之中,濃煙滾滾,火光四起,而周遭傳來女人的呼喊聲,以及桌椅板凳的倒地聲。
浣花樓,頃刻之間,亂作一團。
而在眾人怔立當場之時,但見寒光閃爍,從不遠處的院牆上“砰砰”跳下十多人,皆是身形高大魁梧,臉上蒙著黑色麵巾,衝進軒室,向著賈珩一行殺去。
賈珩目光冷閃,喝問道:“汪老爺,這是怎麼回事兒?”
汪壽祺等人見此嚇了一跳,驚呼連連。
“永寧伯,這,刺客!”汪壽祺麵色微變,急聲說道:“攔住刺客!”
廊簷下的家丁,都是紛紛拿棍棒的拿棍棒,拿板凳的拿板凳,試圖攔阻。
軒室之中,正在鹽商身側陪酒的女子,早已嚇得花容失色,四散而逃,一時間軒室屏風撞倒一片。
但剛剛下了樓梯,卻見為首幾人已經衝將上來,目露凶光,殺氣騰騰。
兩個家丁剛剛喝問攔路,蒙著黑色麵巾的刀客,分成兩個,隻見血光閃爍,慘叫聲迭起,而見了這一幕,八位鹽商更是嚇的兩股戰戰,這時窗戶打開,幾個鹽商想從二樓往下跳去,但有些擔心摔成殘廢,一時心急火燎。
至於劉盛藻酒也被嚇的醒了一半,領著幕僚扈從想要下樓逃跑,但又唯恐撞上歹人。
而這一切,說來極慢,卻幾乎是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那名為麗娘的老鴇,見著顧若清以及南菱愣在原地,連忙喚道:“顧姑娘,南菱,還愣著做什麼,快過來!”
南菱嚇的花容失色,向著裡間的床榻而去,與幾個女子瑟瑟發抖縮在一團。
噔噔……
殺散家丁的歹人,上得外間的木梯,黑壓壓衝進燈火通明的軒室。
為首之人,黑色麵巾蒙著的額頭下,一雙瞳孔冰寒密布,幾如虎狼,死死盯著青衫直裰的少年,冷哼一聲,長刀向著賈珩劈砍而去,可以說目中再無旁人,隻有賈珩一人!
這人必須死!
賈珩此刻仍在坐在酒桌之後,冷哼一聲,手中端著的茶盅,“嘭”地一聲,向著那高大如山的蒙麵人臉上打去,為其探頭躲過,而身後的一人卻沒有躲過,砸在胸口,發出一聲悶哼。
“咚咚!”
伴隨著瓶杯碗碟的聲音傳來,圓形酒桌被賈珩一手掀翻,恰恰攔住執刀劈砍而來的黑衣蒙麵人。
旋即從李述腰間抽出一把虎頭寶刀,明晃晃的刀光如匹練月華瀉如室內,將正在西牆之下瑟瑟發抖,護成一團的幾位鹽商嚇了一跳。
賈珩沉喝道:“手弩,放!”
他帶入浣花樓的錦衣護衛是不多,但用不了多久,樓外的錦衣府衛聽到消息,即刻就能接應。
這來刺殺的人製造混亂,分明是等會兒方便逃出。
賈珩身後的五六個錦衣府衛士,一手抽出繡春刀,趁著這個空擋,從腰間寬大的袍袖中取出一把手弩,向著來襲的黑衣青年等人扣動。
“噗呲!”
那為首的高個青年就是一愣,冷哼一聲,向一旁閃躲,但身後十個蒙麵巴圖魯,其中一左一右的兩人就沒有那般好運。
一個被射中胸口,一個被射中腿部,悶哼一聲,撲倒在地,頓時一大灘嫣紅鮮血浸濕地板,不得行動。
多鐸:“???”
這次過來,為了刺殺求穩,除了外麵接應的勇士,他一共帶了十個巴圖魯潛入,甚至親自帶刀,以南人的孱弱,不該如此傷亡才是!
不對,這手駑上矢,是提前有所準備!?
多鐸心計深沉,幾乎是片刻之間,就洞察其中關要,但看向那青衫直裰的少年,心頭又有些不甘心。
但終究當機立斷,沉喝道:“走!”
然而,賈珩帶來的幾個扈從,將手弩儘數扔掉,抽出繡春刀,已經向著多鐸帶來的黑色麵巾蒙麵的巴圖魯鬥在一起。
因為距離很近,也難以有時間上著第二波手弩。
其實,賈珩本身就是有棗沒棗打兩杆子。
而此刻,賈珩本人則提著手中寶刀,向著為首明顯是頭目的青年斬去。
多鐸顧不得思量,隻得執刀相抗。
霎那間,“乒乒乓乓”的武器碰撞聲傳來,原是兩間廂房組成的軒室,刀光閃爍,呼喝連連。
賈珩與那為首大漢一交上手,隻聽——
“鐺!!!”
伴隨著雙刀相撞,火星四濺,來人高大的身形踉蹌了下,靴子的腳在木地板上劃出一道印痕,隻覺胳膊酸痛,目光驚駭莫名。
賈珩目光凝了凝,捕捉到對方眼中的震驚,冷哼一聲,也不答話,手腕陡轉,向著多鐸肋骨砍去。
多鐸心頭咯噔一下,再次向後疾退,委實沒有想到眼前少年竟有如此悍勇,大出所料,心頭殺意愈發沸騰,一邊執刀向著賈珩脖頸砍去,一邊沉喝道:“一起上,先殺了他!”
之所以親自過來刺殺,自然是求個穩妥,如今看來,這特麼永寧伯勇武還在自己之上,絕不可留!
圖山心頭一緊,提刀而來,卻在這時,卻見一個目光清冷,在燈火映照下麵容肌膚比女人都白,都俊美幾分的護衛,執刀攔住去路。
“滾開!”
圖山瞳孔充血,怒吼一聲,手中兩把彎刀,其中一把揮出一道匹練月光,向著陳瀟脖頸砍去。
賈珩皺了皺眉,忍不住喚了一聲,“瀟瀟小心。”
陳瀟冷哼一聲,麵無表情,抽刀格擋,招式精妙,但見刀刃相擊,風聲乍起,少女微微眯了眯眼,避著火星,而秀發隨風搖晃。
隻是力氣分明不如圖山,每次相擊,都向後退了幾步,心湖中不知為何響起方才的瀟瀟,手中的刀不由攥緊幾分。
而拉著南菱向一旁床榻上躲著的顧若清,見得此幕,眼神幽晦莫名,手中握著的一把匕首,也攥緊了幾分。
師妹怎麼會在永寧伯身邊兒?
“顧姐姐…”南菱小臉嚇得發白,低聲說道。
顧若清麵色鎮定,輕輕撫著南菱的肩頭,低聲道:“彆怕,沒事兒的。”
至於劉盛藻已經在幾個家仆的拉動下,從二樓窗戶順下來,也顧不得二樓,猛地跳下來,瘸著腿向著外間逃去,大喊道:“刺客,有刺客!”
其他幾個鹽商年歲都不小,此刻一群人蜷縮在東牆壁下,兩三個家丁護衛著,膽戰心驚地看著正在交手的幾人。
幾個巴圖魯也沒有管著幾個鹽商,目標明確,就是衝著賈珩而來。
江桐苦著臉道:“老汪,這是怎麼回事兒,這些歹人怎麼回事兒?”
馬顯俊目光幽晦幾分,這個永寧伯,真是命大,竟然逃了一命不說,還將女真人打的落花流水。
賈珩到浣花樓赴宴,雖然沒有刻意隱藏,但這個消息也不是隨意都落在多鐸手中,而是經過了一些其他渠道。
賈珩與多鐸交手,麵色陰沉,出手招招狠辣,宛如狂風驟雨,多鐸節節後退,每次相擊,都悶哼連連。
而四周交手的錦衣護衛,倒也沒見著大的傷亡,因為都是賈珩臨行之前從錦衣府中精挑細選的好手,百戶一級的軍官,在錦衣當中原就是以一抵十,如“張環李朗”一類的錦衣好手。
麵對多鐸帶來的七八個巴圖魯,雖落著一些下風,但怡然不退。
就在這時,隨著外間的銅鑼鼓聲,人聲嘈雜,似乎官軍已得了消息,錦衣緹騎四出,漸次圍攏過來。
多鐸心頭愈發焦急,這種刺殺本就是求個出其不意,雷霆一擊,雖然外間還有自己的人接應,但拖得越久,就越危險。
此地不宜久留!
而多鐸這般一分心,忽而覺得下方惡風不善,多鐸心頭大驚,急出一刀,向後一跳,忽而腿部連同腿根傳來劇痛,幾乎痛徹心扉,饒是心性堅忍都發出一聲慘叫:“啊……”
分明是大腿自以上被賈珩一記撩陰刀掃到,而大腿的衣衫被刺破,血肉翻湧,鮮血淋漓,而如果是這般傷勢顯然不足以讓多鐸發出慘叫。
尤為嚴重的是,刀尖恰是掃中難言之地,原就是男人的要害,幾乎疼的要暈過去。
圖山見得多鐸受傷,心頭大驚,狠狠出刀,在悶哼聲中擊退其中一個錦衣府衛,顧不得胳膊上受得陳瀟一刀,與一旁的鄧飆急忙來救多鐸。
圖山出刀掩護,而鄧飆與另外一個巴圖魯架著多鐸就往外逃去,其他幾個巴圖魯掩護著,且戰且退。
“你們快走,我來斷後!”圖山急聲怒吼,然後向著賈珩提刀殺去。
賈珩瞥了一眼幾人,眉頭皺了皺,與一旁陳瀟,兩人向著圖山絞殺而來。
賈珩沉聲道:“瀟瀟攔住他,我去追殺那個領頭的。”
他總覺得逃走的說不得就是多鐸,以其狡詐程度,必有接應之人,劉積賢領著的緹騎未必攔得住。
按說這等人物一般不會親自出手刺殺,但也架不住愛現的性格,記得史書上,多鐸這個人就挺愛出風頭的,什麼親自祭拜明孝陵,去南京報恩寺上香,引得萬人空巷。
“窮寇莫追!”陳瀟執刀向著圖山絞殺而去,急聲喚道。
賈珩奮起一刀向著一個蒙麵的黑衣人砍去,隻聽木質地板嘎嘎作響,那人膝蓋一軟,半跪於地,舉著馬刀的胳膊無力垂下,自額頭現出一道血痕,栽倒於地。
“無妨!”賈珩淡淡扔下一句話,快步追去。
剛才幾乎以為自己天生神力消失呢。
看來,這個多鐸武勇不在他之下!
至於陳瀟,卻不知逃走的是何人,有著擔心並不出奇。
而顧若清此刻已經拉著南菱,向著角落裡而去,目光驚異地看著那一幕,並沒有出手。
圖山此刻被陳瀟與另外一個錦衣扈從攔住,而後幾人圍攻而來。
賈珩則是沿著鮮血淋漓的樓梯追殺而去,剛入得庭院,就被一個黑衣蒙麵之人攔住。
分明還有一個斷後,阻攔追兵。
賈珩眉頭皺了皺,出手向著黑衣蒙麵中人提刀殺去,刀鋒勢大力沉,劈砍之時,幾是發出破空之音。
那黑衣蒙麵之人瞳孔一縮,迎擊而去,隻覺手腕發酸,連忙向後急退,旋即就見刀光橫閃,隻覺一股疼痛自脖頸傳來,頓時陷入無儘的黑暗。
而這時,浣花樓前樓方向,銅鑼聲大起,分明是遠處街巷準備的錦衣緹騎,以及揚州府聞訊趕來救火的官軍,已然包圍了浣花樓,而提著水桶救火的也有不少。
一時間火焰倒沒有燒到這裡,而這恰恰是歹人的目的,如有官軍來援,首先被外間的大火攔住。
賈珩看向花牆之上攀爬的痕跡,目光陰沉幾分。
“都督!那個歹人,被兄弟們活捉了。就在這時,李述從軒室出來,拱手道。
賈珩皺了皺眉,說道:“彆讓他死了,一旦確認東虜身份,即刻飛鴿傳書給瞿光,著其加速行軍,趕來揚州,入駐江北大營。”
“另,賊寇躍牆逃出,讓錦衣緹騎沿血跡,連夜大索全城,讓人去揚州江北大營,封鎖揚州水閘、街巷,嚴查船隻、馬車,不得使賊寇隱匿遁逃!”
揚州水係發達,而且街巷眾多,想要完全封鎖也不可能。
如謀刺之人是多鐸,以其心智,多半也想好了脫身之策,藏匿之所,不過那一刀能不能撐過去,還在兩可之間。
退一步說,原就是製造緊張局勢,等的就是這個口實。
八位揚州鹽商、鹽運司轉運使劉盛藻都在一旁見證,然後他被刺殺,而且還是被東虜刺殺,這已經不是鹽政問題,而是國安問題。
這次要將揚州翻個底朝天。
李述麵色一肅,拱手道:“是,都督。”
說著,轉身匆匆去了。
賈珩看向牆頭,心頭開始回想方才的一刀,他其實也不是有意的。
不過,如果是多鐸,那一刀應該是騸了,而後流血過多而死,也不一定。
此刻,從軒室之中,嚇得戰戰兢兢的揚州鹽商,在家丁相陪下來到木梯處,驚疑不定地看向庭院中執刀而立的少年。
而浣花樓的老鴇,也領著顧若清、南菱以及其他幾個鶯鶯燕燕立身在廊簷下,看向那人。
“永寧伯,這……”汪壽祺麵色難看,急聲道。
賈珩目光冷冷掃過一眾鹽商,沉聲道:“在座的各位,有人與東虜勾結,透露消息,想要刺殺於我!”
說完,也不理一眾鹽商,向著外間走去。
陳瀟以及幾個錦衣扈從,捆著扯去了發黑色頭巾,現出女真辮子的圖山,也緊隨賈珩離開。
汪壽祺見著少年頭也不回地離去,心頭驚懼,看向幾人,驚聲道:“要出大事了。”
江桐眉頭緊皺,麵上帶著憂色,隱隱覺得大事不妙,道:“汪兄,我們該如何是好?”
汪壽祺急聲道:“趕緊去找劉大人,商議對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