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國府
後院燈火通明,人影憧憧。
賈珩與秦可卿用罷晚飯,品茗敘話,輕笑了下,說道:「這是誰做的飯菜?挺可口的,既有魯豫之地的菜肴,還有不少淮揚菜,菜肴繁多。」
因為之前在淮安府沒少待著,對淮揚口味的菜肴倒不陌生。
「原是西府那邊兒的,鳳嫂子這段時間過來住,就將人帶了來,現在在府上後廚做菜。」秦可卿放下手中茶盅,輕笑說道。
賈珩凝了凝眉,許是因為甄晴暗害的事兒,隱隱覺得不對勁,笑了笑,問道:「那西府那邊兒,又換新廚娘了?」
這等來曆不明的人,沒有多久就到府上做菜,需得查察一番才是,尤其是後廚更為緊要。
事實上,普通武勳之家不可能餐餐以銀針試毒,況且有些毒,銀針還驗不了,而生活不是影視劇,沒有某件事為導火索,普通人更不可能每天都神經兮兮,草木皆兵。
賈珩起了疑心,也是因為甄晴一事。
秦可卿眉眼柔婉如水,解釋道:「夫君忘了?當初四妹妹的丫鬟在西府廚房裡,與柳家的衝突的事兒?她們家原為家生子,後來被打發到去洗衣服的雜活,大約有半年,托著人求到我的門下,說不了不少好話,保證下次不再犯了,鳳嫂子見她可憐,這才打發到西府後廚做飯去了。」
「小懲大戒,既是已經知道自身錯漏,那下次不再犯就是了,讓她們回去也可。」賈珩點了點頭,也沒有再抓著不放。
當初因為惜春受著榮國府那邊廚娘怠慢的事兒,就趁機將惜春接了過來,而後鳳姐懲治了廚房的廚娘,敲打過了,也就沒必要斷人活路,又不是十惡不赦的罪過。
幾個人說著話,不久才漸漸散去。
賈珩與秦可卿回到廂房中,兩口子坐在床榻上坐著洗腳。
秦可卿將螓首靠在賈珩懷裡,忽而開口道:「夫君,那個兼祧的事兒,是怎麼說的?」
賈珩怔了下,心頭咯噔一下,腳下銅盆中的溫水都是嘩啦了下,回眸問道:「這是薛妹妹和你說的?」
「對呀,不然除了薛妹妹,誰還給我說這些?」秦可卿宛如牡丹花蕊的臉蛋兒上,似笑非笑,柔聲說道:「如薛妹妹不和我說,隻怕我就是最後一個知道的吧?」
正如苦主總是最後一個知道自己被綠。
賈珩:「」
現在可卿與寶釵兩個人,已經有搞團團夥夥的架勢,後宮拉幫結派,暗流湧動。
賈珩握住秦可卿的纖纖柔荑,輕聲說道:「是宮裡的意思,淡這兩天正準備和你說,那天與薛妹妹提及,也是話趕話趕巧了。」
說到最後,聲音也有幾分細弱,這種事向來不好辯解。
秦可卿晶瑩美眸閃了閃,問道:「夫君,那薛妹妹怎麼辦?」
有些想問,那位晉陽長公主又是怎麼辦?
其實,心底已有幾分猜測,讓小郡主嫁過來,多半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三姐房裡那些如《宮廷秘史》之類的話本,上麵記載的事兒,也大概是差不離兒。
賈珩麵色頓了頓,低聲說道:「我原也不知道,聖上竟有此意,如是知道」
如是知道,或許可以兼祧給寶釵,但現在是不成了,摘桃子不僅對不住晉陽,還對不住嬋月,先前汗真沒少擦。
秦可卿將螓首靠在賈珩懷裡,豔麗玉容上明媚動人,低聲道:「夫君,薛妹妹和我說過,她其實也不是在意那些。」
現在薛妹妹不再成為威脅,而是外麵兩位宗室貴女。
賈珩伸手摟過秦可卿的肩頭,默然片刻,低聲道:「可卿,委屈你們了
。」
秦可卿感知到少年語氣中的歉疚,抿了抿粉唇,輕聲說道:「夫君也也不要太自責了。」
她並非不能容人的妒婦,男人三妻四妾原是正常中事,再說,過門一年了,她肚子也不爭氣,承沐雨霖,卻不見開花結果。
賈珩也不想繼續這個死亡話題,看向自家妻子那張國色天香的臉蛋兒,輕輕拉過秦可卿的手,溫聲說道:「可卿,咱們早點兒歇著吧,明天還要去嶽丈家呢。」
說著,探手入懷,堆起雪人。
秦可卿那張明豔如牡丹花蕊的臉頰泛起玫紅紅暈,輕輕撥著賈珩的手,顫聲道:「夫君彆鬨,寶珠和瑞珠她們還在呢。」
不遠的寶珠與瑞珠臉頰彤紅,低下頭,給兩人擦著腳。
然後幫著放下帷幔,去了裙裳,酥軟如雪的臉頰滾燙如火。
「今天有點兒累了,你自己來。」賈珩忙活一通,附耳在麗人的耳畔低聲說著。
秦可卿雖沒有應,但仍是自己忙碌起來,畢竟也不是第一次了,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夜色低垂,月華如霜,城西一座段氏宅院,泰半籠罩在夜色中,而書房之中,燈火如豆,高幾上的燭火跳動火焰,一個藍色方巾的儒衫青年,手中看著幾張箋紙,閱覽其上文字,胡亂團成一團,冷漠目光中倒映著隨著夏風搖曳的燭火。
「少爺,小姐過來了。」這時,一個仆人進來稟道。
前趙王之子陳淵將手中的箋紙放下,抬眸看向外間進來的頭戴鬥笠的女子,正是周王之女陳瀟。
陳淵眉頭緊皺,打量著對麵的鬥笠女子,沉聲問道:「半年時間了,可查出了什麼名堂?」
陳瀟摘下頭上的鬥笠,橘黃燈火映照下,見著一張秀美英氣的臉蛋兒,低聲說道:「大致確定了範圍,基本可以斷定,就在賈府之中,但我還說不了是誰。」
其實,心頭有了懷疑對象,但還有年齡的問題,說不大通。
「誰?那個銜玉而生的?」陳淵低聲說著,心湧起一股寒意。
如是真的尋出什麼太子遺嗣來,需得尋機會暗中除掉才是,一個因皇室醜聞而生之子,豈能以之號令天下,服膺人心?
陳瀟凝了凝眉,低聲道:「我還在查。」
陳淵目光幽晦幾分,沉聲道:「查?已經查半年了,仍未確定其人,好好的中原局勢全被你耽擱了。」
陳瀟英秀雙眉下,目光清冽,道:「事到如今,你難道還沒有看出來?高嶽被開封城破衝昏了頭,想要一股作氣截斷關中與天下的通道,但京營平叛之速幾如雷霆,縱是齊魯、巴蜀兩地響應起事,也會被朝廷先後彈壓,根本就掀不起大的風浪。」
陳淵臉色陰沉如鐵,目光翻湧起殺機。
他如何不知?恨就恨在,這賈珩太過厲害,是斷不能留了。
說著,落座在梨花木椅子上,端起茶盅抿了一口,心頭仍有些煩躁,思量再三,低聲道:「有樁事,需得你去辦。」
「什麼?」陳瀟凝了凝眸,詫異問道。
「你現在不是在寧國府做廚娘?將這個給那賈珩下著。」陳淵麵上煞氣隱隱,壓低了聲音說道。
正如賈珩所擔憂的,隨著他位高權重,不懷好意的人不能明著加害,但暗中卻開始使出一些鬼祟手段,甄晴那種還僅僅是威脅,而其他人就有可能要命。
「這是什麼?」陳瀟凝了凝清眸,拿過藥瓶,不施粉黛的清麗臉頰上了然,目中閃過一抹厭惡。
對下毒之類的東西,這位周王之女一向最是反感不過。
「能讓那永寧伯無聲無
息間毒入骨髓,英年早逝的藥物。」陳淵神色幽幽,冷聲說道。
陳瀟眸光冷閃,將手中的藥瓶扔到一旁,道:「不行。」
經過她這段日子的調查,發現賈珩母親的身份,當年竟為內侍省尚藥局的一名女醫官,後來因為牽連到宮裡那樁醜聞而隱姓埋名,出宮謀生。
那麼有沒有可能是偷龍轉風?
但年齡偏偏對不上,而且還有那塊兒石頭上的字,也十分可疑,會不會是故布疑陣?這些都在兩可之間。
陳淵麵色如鐵,低聲道:「那你就刺殺他,這人不能留了,如果再由其幫著那位,我們什麼事兒也成不了!」
「賈珩心思深沉,不好謀算。」陳瀟柳葉細眉下的清眸,冷色湧動,清澈如冰雨落在玉盤的聲音帶著堅定。
陳淵道:「這個賈珩先前在河南壞了我們多少的事兒?真不能再留著他了。」
陳瀟皺了皺眉,道:「那也不行,現在還不能動著他。」
見少女執意不肯,陳淵麵色現出一抹狐疑,旋即瞳孔劇縮,驚聲說道:「你不會以為他不對,年齡也對不上,據其辭爵表所言,與那位踐祚同齡,按此而算,今年虛歲攏共也不過十六,這還差上一二歲才是。」
這賈珩要是太子遺嗣,那現在掌握京營、錦衣府,豈不是
陳瀟搖了搖頭,道:「應該不是,但也保不齊,如果瞞小一兩歲,十幾年過去,誰也注意不到,不過事仍有可疑之處。」
年齡這東西,除非大家子弟有人關注,窮人之家的孩子,從來是父母說幾歲就是幾歲。
「那究竟是不是?」陳淵目光緊緊盯著少女,不放過任何一個神色變化。
陳瀟低聲道:「不知道,如果是了,許不用天下大亂,血流成河。」
陳淵聞言,心頭一緊,麵色陰冷,心頭殺機湧現。
他這些年東躲西藏,苦心孤詣,可不是為了給太子遺嗣做嫁衣的。
陳瀟秀眉蹙了蹙,低聲道:「我再看看,你彆亂來。」
現在她還無法確定是不是賈珩,隻知道靜妃與太子偷偷生下的那個孩子,一早就讓宮人送出去了,也沒聽說有什麼信物和胎記,以便將來辨認什麼的。
倒是那塊兒玉石上的字,「莫失莫忘,仙壽恒昌」,確是真真切切屬於太子密友長春道人相贈於太子的祝壽之語,可為何在榮國府那位寶二爺的玉石上鐫刻著?
那玉石上的字,究竟是誰讓賈王氏銘刻上去,自抬兒子身價的?恐怕這些謎團,除非拷問那賈王氏才能解開。
至於什麼生來銜玉的江湖術士之言,她是一個字都不信。
「總之,你不能動他。」陳瀟沉聲道。
陳淵抬眸之間,臉色陰沉,道:「那就任由他幫著那位?你可知道,他現在讓錦衣在調查白蓮教的事兒?」
「我知道,不用擔心,錦衣府不會查到什麼。」陳瀟輕聲說道。
陳淵目光幽深幾分,說道:「賈珩可以不理,但大後天是那老婆子的壽誕,晉陽公主會到宮裡賀壽,你讓安插宮裡的人,想個法子,除去這對母女。」
當年一個在太子身旁,一個在宮裡,幫著那個那位通過坑蒙拐騙的手段,得到這個皇位。
陳瀟冷聲道:「晉陽姑姑當年也是身不由己,也不能怪她,至於淑妃,更是與人為善,沒有做過什麼惡事。」
「那是她們假惺惺的裝腔作勢,與那位不過一丘之貉,如果不是她們一家子使著陰謀詭計陷害父王還有太子,會有現在的入主長樂?」陳淵低聲說著,又盯著那少女,道:「周王叔當初何等了得?允文允武,賢名傳之朝野內外,但都說他身子骨弱,
子嗣艱難,後麵查出是中了一種毒,究竟是誰在暗中加害,想來你也知道,後來,那位誆騙周王叔,說父王和太子造反,用江山社稷壓著周王叔,沒有二三年,周王叔就一命嗚呼,這些你都忘了?」
當年父王就是太實心眼,多作意氣之爭,不識陰謀詭計,才讓雍王憑借著那些鬼祟手段成了勢。
陳瀟擰了擰眉,一時無言,冷聲說道:「皇宮守衛重重,一旦引來,勢必引起宮中搜捕,你這般急躁,隻是泄心頭私憤,於大局無益。」
陳淵目光幽深,暗道一聲,小丫頭片子見識短淺,知道什麼?
如果刺殺那老婆子母女,縱然不成功,也會引起朝臣對那位執掌錦衣府的永寧伯的彈劾。
但宮中安插的人,都掌握在眼前之人手裡,他想要做彆的,卻又做不得,不過,可以先派刺客刺殺賈珩。
翌日,秦宅
一輛裝飾精美的馬車,緩緩停在門口,在嬤嬤在遠遠站定圍護之後,在寶珠與瑞珠等兩個丫鬟的扈從下,賈珩挽著秦可卿從馬車上下來,進入高牆四麵而立的秦府,此刻秦業早早讓人擺好了宴席,站在廊簷下迎接著賈珩以及秦可卿兩人。
進入花廳,翁婿幾人分賓主落座。
賈珩看向秦業,問道:「嶽丈,最近在工部如何?公務可曾勞累?」
除卻在朝會之前寒暄幾句,回來之後並未與秦業有過敘話。
秦業笑了笑,輕聲說道:「一切都好,累倒是不累,先前對部務都相對熟稔,趙尚書也多有照料。」
現在秦業是工部侍郎,上麵隻有一個工部尚書趙翼,在工部屬於二號人物,權柄頗重,因為在工部為司官不知多少年頭,對工部事務老馬識途,上任以後,部務運行平穩,反而讓工部裡裡外外想要看笑話的人,大失所望。
秦業說著,抬起蒼老眼眸看向那少年,問道:「前日朝會,子鈺在朝堂上,怎麼與齊浙黨人爭執那般激烈?」
賈珩道:「彼等對我不懷好意也不是一日兩日,趁著河南巡撫員缺兒補額,鼓噪誅心之言,不過是離間君臣耳。」
秦業點了點頭,道:「聖上對子鈺信而不疑,幾如腹心。」
想起前日什麼朕之黨徒,國之羽翼,心頭也有一些震驚,那位在隆治一朝向來以「冷麵王」而稱的天子,對自家女婿竟如此器重,真是讓人又喜又憂。
秦可卿與秦鐘在不遠處看著翁婿二人敘話,姐弟兩人也話著家常。
賈珩道:「不過,河南那些石炭礦藏,工部也可以派一些匠師,與內務府那邊兒能辦個煤炭公司,向中原等地經營煤炭,另外先前領大軍至洛,官道泥濘不堪,工部什麼時候可有鋪路修繕計劃?」
不可能完全以內務府侵奪礦利,這並非國家之福,因為內務府中層官吏未必不會貪腐,還是要建立長效的製度機製。
至於官道,如能整出水泥就好了,不僅可以用之於修路築橋,改善交通條件,此外還能用於修建國防工程。
而這時代早已能燒石灰,比如於謙之石灰吟,而粘土可以製陶、燒磚,而據他所知,以石灰和粘土按一定比例可以燒製水泥,具體怎麼做仍需要工部的匠師來操作。
這時候的官道,根據城市的大小,有好有壞,顯然成本較高,有的官道經年不修,泥濘不堪,有的如開封、洛陽,當地官府會將一些官道修好。
如粘土一般用來製陶,
秦業道:「回頭我和趙尚書商量商量,子鈺想要修路?」
賈珩沉吟片刻,說道:「輕關易道,通商寬農,這些都是行之有效的法子,不僅方便了百姓,也能讓天下商賈貨殖
往來不斷,欣欣向榮。」
在封建時候,生產力不僅僅是蒸汽機,是方方麵麵的提升,如果想要開礦需要化學炸藥。
秦業點了點頭,道:「隻是戶部錢糧困難,如此大興土木,朝野非議之聲不小。」
到了秦業這個年齡,升遷為一部部堂,已然心滿意足,肯定穩妥為要,不想太折騰。
賈珩點了點頭,說道:「是啊,還是錢財,現在還不急於一時,嶽丈可先讓一些燒製石灰窯的匠工彙集起來,如能燒製出水泥,可以在每年的道路的養護上,用最新的工藝,不大興土木。」
現在的確不適宜大開大合,發展是強國興邦的第一要務不假,但發展的前提是安全。
和平與發展,沒有和平的環境,自然談不上發展。
往大了說,是陳漢北方糜爛不穩的局勢,往小了說是他賈某人的政治前途,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事有輕重緩急,當務之急,還是整飭鹽務,積極備虜。
秦可卿看著那少年,端過幾牙西瓜,輕聲道:「夫君,好不容易回來,也讓父親歇息兩天。」
秦業道:「子鈺,我說讓鯨卿到學堂讀書,我瞧著他文弱之氣去了許多,也該科舉讀書才是正理。」
秦鐘在講武堂習武,算是打熬身子骨兒,而秦業還是希望自家兒子能夠科舉出仕。
賈珩看向秦鐘,經過一段時間的習武,少年臉上的娘炮氣質無疑要散去許多,但容貌俊美不減分毫,問道:「鯨卿的意思呢?」
秦可卿看向自家弟弟,說道:「鯨卿,有什麼想法,可和你姐夫說說,讓你姐夫給你拿拿主意。」
在眾人目光尤其是秦業略微威嚴目光的注視之下,秦鐘仍有些靦腆,臉頰有些漲紅,說道:「姐夫,學堂裡的師傅說拳不離手,曲不離口,不能耽擱了習武,讀書入仕倒無不可。」
說著,看向對麵的少年,他希望像姐夫一樣,將來能成為允文允武的男子漢。
賈珩笑了笑,說道:「嶽丈大人,鯨卿內秀藏心,自有主見,讓他去讀書,總不至於耽擱了習武。」
秦業點了點頭,幾個人說著話,開始用著午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