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之中
眾人討論著河南局勢平定的消息,宋皇後思量下,婉麗玉容上見著擔憂之色,關切說道:「陛下,這幾天不見鹹寧那孩子,臣妾和容妃妹妹,對她也是想念的緊。「
端容貴妃玉容失神,也輕輕歎了一口氣,提起自家那個女兒,她也有些發愁,這在外麵風餐露宿的,也不知身子骨兒撐不撐得住。
晉陽長公主美眸閃爍,忽而開口道∶「芷兒她這會兒應在開封府城,皇嫂如是思念的緊,可讓人飛鴿傳書,讓人護送著芷兒回來,倒也沒什麼的。」
宋皇後:」……」
你什麼意思?
是了,晉陽她的主意,就是不想讓鹹寧和子鈺多待,以免互生情愫,可這是陛下的心意,她能阻擋得了?
崇平帝沉吟片刻,說道:「鹹寧她跟著子鈺從軍,這次長途奔襲,想就知道,沒少吃苦,現在河南局勢初定,朕的意思,讓她跟著子鈺在河南走走,宗室之女不能總是養尊處優,也該見見民間疾苦,等她回來,朕也好詢問民情。」
「皇兄說的是。」晉陽長公主豐麗、華豔的玉容上見著認同之色,然而目中卻現出一抹憂思之色。
看來皇兄心意已決,鐵了心要將鹹寧許給他,還有皇嫂,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還再打著她家女兒的主意。
簡直癡心妄想。
宋皇後笑了笑道:「能早些回來也好,陛下,臣妾剛才還和晉陽妹子,說著幾個孩子的親事,這然兒一開府,她們幾個小一輩兒的,也好了不少。」
先前晉陽長公主的一番「大小之論」,給宋皇後添了堵的同時,也讓宋皇後生出一念,不妨當著崇平帝和晉陽公主的麵,將自家兒子梁王陳煒和小郡主的事兒定下來。
晉陽長公主擰了擰秀眉,瞥了一眼宋皇後,心底隱隱生出一絲警惕之意。
崇平帝詫異問道:「什麼親事兒?」
宋皇後輕笑道:「這不就是和晉陽妹子說著兼祧的事兒,眼看鹹寧和嬋月年歲也不小了,終身大事,我們這些做長輩的也該操持著了。」
崇平帝聞言,心頭恍然,後宮婦人就喜歡議著這些家長裡短。
想了想,道:「此事不急,朕還是想再看看子鈺的意思,不能一廂情願。」
最好是鹹寧爭氣一些,能讓子鈺親自提出賜婚,不然他這般賜婚,沒有深厚的感情基礎,縱是嫁過去,對子鈺能有多少羈絆?
再說,也需得子鈺在東虜之戰立下功勞,那時才堵得住上下悠悠之口,在此之前,反而不宜大張旗鼓。
念及此處,截住宋皇後的話頭,輕聲道∶「梓潼,現在不用操之過急,還有此事一律不得外傳。」
宋皇後點了點頭,正要重新組織語言,想著怎麼牽扯到小郡主和自家兒子身上。
然而,就在這時,晉陽長公主臉上浮起一抹堅定之色,輕笑道∶「皇兄,臣妹倒有一事不明。」
崇平帝麵色頓了下,瘦鬆下的沉靜目光,看向晉陽長公主,問道∶「何事不明?」
晉陽長公主麵上做出思索之狀,柔聲道∶「皇兄,臣妹就在想,這鹹寧如是真定了賈子鈺,這兼祧的算是寧國府的,還是榮國府的?」
此言一出,宋皇後玉容微變,心頭打了個突兒,隱隱生出一股不妙。
暗道,這個晉陽難道要當著聖上的麵說她那一番「大小之論」,這個小姑子,可真是太氣人了。
崇平帝思量了下,道:「自然算是榮國府。「
分明下意識地將秦業之女秦氏,當做是寧國府。
晉陽長公主容色幽幽,清聲道∶「可皇兄,如果臣妹沒記錯的話,賈子鈺好像是以小宗成大宗,他現在
入主寧國府,又是幫著祭祖,又是幫著奉祀,他生父的香火祭祀以何典製?這些細論起來,還沒個說法呢,人家好不容易生個出人頭地、光耀門楣的兒子,最終不能奉祀自家香火,也於情理不合吧?」
宗族祭祀都有禮製規格,比如天子和諸侯、士大夫、平民祭祀之禮的規格皆有不同,殺幾頭牛、幾頭豬,都有嚴格說法。
如《大戴禮紀》∶「諸侯之祭,牲牛,日太牢;大夫之祭,牲羊,日少牢;士之祭,牲特豕,日饋食」。
所謂光耀門楣,反映到祭祀香火上,規格都有等級提升。
故而後世仙俠,陽世追封,還有個冥土陰宅靈光百丈,擴大十倍,即所謂福澤先人,祖靈有應。
而現在寧榮兩府都沒有承爵人,現在還好,等到十幾年後,以何禮數給兩脈先祖祭祀香火?
比如寧榮兩公,賈演和賈源,賈代化、賈代善,將來以平民之禮祭祀,或者說後世子孫直接就是平民,這倒不是斷了香火,而是祭祀禮儀的規格儼然淪為氓吏一流。
現在,賈珩雖然入主寧國府,以族長之尊而祭祀,但還有自家一脈,論起來還是祭祀著自家。
榮寧兩脈隻是借了光,以族祭混合祭著,賈家也都知道是怎麼回事兒。
隨著賈珩以後封爵,尤其是封了超品的公侯伯一級,建自家一脈宗廟,甚至郡王爵位,這個問題就會格外突出。
那時,賈珩肯定要說,皇考為我生父,我自是祭祀我這一脈,與寧國無涉。
此處「皇」,非皇家意,而是燈火輝煌,美也。
那麼榮寧兩支不是絕祀,而是祭祀之禮淪為氓吏平民。
崇平帝思量片刻,道:「晉陽這般一說,是有一回事兒。」
晉陽長公主輕笑了下,說道:「所以,要按臣妹說,賈子鈺自家也需得祭祀祖宗,既然兩房是兼祧,三房難道不是兼祧?臣妹聞,聖君在朝,不絕人祀,如果子鈺是祭祀他那一支兒,榮寧兩府怎麼辦?子孫又不成器,爵位都因罪除了,國法煌煌,也不好再降天恩,但寧榮二公的血食就隻能以尋常百姓之禮了。」
此言一出,崇平帝凝了凝眉,麵現思索。
好像還真是,寧榮兩府,子孫不肖,多出珍赦之流,他也不打算再讓其後輩子嗣恩襲,可這般就有些苛待勳貴。
宋皇後聞言,則是直接愣在原地,一時間,有些拿捏不準晉陽長公主此言何意,端容貴妃同樣有些懵然,明眸眯起,狐疑地看向晉陽長公主。
晉陽長公主說到此處,頓了下,輕聲道∶「臣妹覺得那秦氏,既是賈子鈺元配,那麼現在的一等男爵就是人家賈子鈺自家掙出的功勳,就不能算是寧國一脈,如此一來,芷兒她也就為寧國之長,自無大小之分。」
說道「元配】二字,晉陽長公主語氣弱了幾分,心頭就有幾分異樣。
此言一出,宋皇後檀口微張,端容貴妃臉色一頓,都是思忖著這話。
宋皇後心頭一動,明了其中緣故,暗道,剛才,她冤枉了晉陽,其實她真是為了鹹寧的名分問題考慮,是她將這個小姑子想差了。
念及此處,宋皇後秀眉凝起,淺笑盈盈地看向正在思索中的崇平帝,輕聲說道∶「陛下,晉陽妹子所言有理,否則,秦氏為寧國之長,榮國為幼,這落在外人眼裡,都算不得兩頭大,倒好像……」
後麵的話沒有直言,但意思明確,鹹寧不就成了小的了?
這讓皇室情何以堪?
端容貴妃也反應過來,秀眉彎彎,輕聲說道:「陛下,皇室體麵,不可輕忽,臣妾以為此法的確可行,況且寧榮兩府,香火祭祀隆盛不減往日,也能彰顯陛下矜恤開國勳戚之意。」
這樣一來,她女兒承嗣寧國府,可就是地地道道的大宗,而秦氏代表的賈珩本生之家,說來還是小宗,也就是說,她家女兒才是大的。
這落在外人眼中,真細究起來,也是這麼個理解。
崇平帝一時陷入沉吟,點了點頭道∶「晉陽之言,不無道理,寧榮兩府,於社稷有功,雖子孫不肖,但香火祭祀,也不好牽連了。」
晉陽長公主瞥了一眼宋皇後和端容貴妃,見幾人都已入彀,心思也有幾分複雜,輕笑說道:「臣妹也是這個說法,皇兄,臣妹看嬋月也不小了,也有意許給子鈺,正好寧榮兩府,都坐罪除爵,無人奉祀,她們姐妹正好一府一個,鹹寧是寧國府的,嬋月是榮國府的,她們表姐妹,從此以來,並無大小之分,隻有長幼之序,還有那秦氏,那就還供奉著賈子鈺皇考的香火,這就不是兩全其美,而是三全其美了。」
崇平帝:「……「
宋皇後、端容貴妃:「???「
好呀,晉陽,饒了一個大圈子,圖窮匕見了你。
而且她們兩姐妹,還幫著晉陽墊話兒。
嗯,陛下也覺得有理?
李嬋月聞聽晉陽長公主之言,如遭雷殛,愣在原地,星眸不由眨了眨,這什麼意思?
娘親這是讓她也嫁給小賈先生,這可真是……太意外了。
嗯,雖然她是這般想過,好像這樣就能和表姐還有娘親永遠在一起。
可娘親這般……豈不是委屈了她自己?
看向秀眉蹙起,臉色變幻的宋皇後,晉陽長公主幽幽歎了一口氣,輕聲道∶「皇嫂也彆怪我起這心,原先我就有意讓嬋月許給賈子鈺,但顧忌著賈子鈺已有正妻,也不好逼迫,後來一耽擱的工夫,才讓鹹寧……捷足先登。」
宋皇後:「???「
什麼叫捷足先登?你這個當娘的,不給自家女兒操心著終身大事,臨了,怪彆人捷足先登?
不是,嬋月也嫁過去,煒兒怎麼辦?
崇平帝眉頭緊皺,將幾人的神情收入眼底。
隱隱覺得這裡並不尋常,似乎有著一股他也看不透的迷霧,波譎雲詭。
晉陽長公主輕輕歎了一口氣,繼續說道∶「皇兄,臣妹就嬋月這一個女兒,如今這麼說,就是想著給蟬月找個佳婿,原本也很為難著,不想皇兄提到了兼祧之法,我就思量了下,還不如這般,兩全其美,一來是因著大小之論,為了皇室體麵,二來也是臣妹的一點兒私心,為著我苦命的嬋月孩兒。」
既然她注定沒名沒份,那就……讓嬋月嫁他算了,這樣也能掩人耳目。
嗯,或許也算有了名分,嶽……
而且就算將來嬋月知道自己身世,都不用改口了,也能喚著她娘。
所以,這都叫什麼事兒?
念及此處,晉陽長公主芳心生出一股苦澀,隻覺委屈不勝,苦命的不是蟬月,是她。
雞飛蛋打,什麼都沒有……
還有,他連家書都不寄一封,而她還要在這裡幫著他,等他回來,要罰他伺候自己十次,不,一百次。
李嬋月嬌軀微震,隻覺手中的手帕已經攥緊,芳心複雜莫名。
宋皇後玉容怔怔,美眸疊爍,一時之間,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她這會兒算是看出來,晉陽就是成心的,成心的她!
先前她說怎麼這般好心,為著鹹寧的事兒,費了這般多心機,她聽著都覺得精妙,原來是為了給自己女兒留一個位置。
這是故意挖了個坑,讓她和妹妹往裡跳,最後還把陛下饒進來了。
這小姑子打十年頭裡,就不是省油的燈。
端容貴妃玉容
怔怔,抿了抿櫻唇,晶瑩明眸浮起憂色,輕聲道∶「晉陽妹妹,公主和郡主齊齊下嫁於一人,這也太……荒唐了,隻怕傳揚出去,百官嘩然,天下都會議論紛紛吧。」
雖然這樣的確兩全其美,但鹹寧和蟬月共侍一夫,傳揚出去,會不會好說不好聽?
宋皇後聞言,也反應過來,忙說道:「是啊,這傳揚出去,天下之人怎麼看天家?全天下就賈子鈺一個好男人了不成?公主下嫁,郡主也下嫁,這都要落人閒話的。」
其實,心頭是隱隱覺得賈珩的功勳還不足夠,那麼是這次平亂河南,她也覺得隻是有了個起念,多半還是要等在北麵兒有了功勞,陛下才會正式賜婚。
晉陽長公主輕笑了下,隻是心頭苦澀,輕聲道:「皇嫂放心,不會有閒話,隻會是一段津津樂道的佳話,如他能掃滅東虜,開大漢社稷萬世太平,人們隻會交口稱頌,當然如是功勳不著,這些提都彆提了,徒為天下笑。」
她如果真想攪局,直接爆出子鈺和她的私情,那時,芷兒從哪兒來的回哪兒去。
把鍋掀了,你們都沒得吃。
現在,她也算對得起故人,嬋月最終有了好的歸宿,她替嬋月試過了,良人可托。
李嬋月黛眉之下,藏星蘊月的眸子,熠熠閃爍,兩側臉頰雖然因為提到自己親事兒而覺得害羞,嫣紅如血,可心底深處卻有幾分讓人羞惱的雀躍。
怎麼說,就是晉陽長公主一番話為小郡主打開了嶄新的思路,隻有思想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
晉陽長公主說完,轉而看向崇平帝,妙目熠熠,輕聲問道:「皇兄怎麼看?」
崇平帝眉頭緊皺,沉吟道:「這……」
想了半天,卻不知如何說這個「彆出心裁」的提議,問題在於,他好像還有些心動。
一人兼祧三房,那就永遠不用擔心封無可封,功高震主的問題,隻要功成之後,再對兵權分拆、製衡,這樣君臣一場,翁婿一場,也能有始有終。
可這也太便宜賈子鈺,一個侄女,一個女兒都嫁給他?
除非他滅了東虜,不,之後還要變法革新,幫他大漢嘔心瀝血,綿延國祚。
現在,賈子鈺雖然平定了民亂,但分量還有些地不夠,哪怕是鹹寧賜婚都稍有不足。
這般一來,其實現在說這些,還是些太過遙遠。
不過晉陽所言也有一定道理,兼祧三房,的確既能終結大小之辯,又能降天恩於寧榮兩府,算是兩全其美的法子。
崇平帝想了想,沉吟說道∶「此事容後再議,現在說這些都為時尚早,正如晉陽所言,功勳不著,妄言此事,也徒為天下所笑。」
單單他的女兒,想要突破正妻名分的限製,都要給一個堵住悠悠之口的理由,還需得賈子鈺立下殊功,遑論再帶上一個郡主。
晉陽長公主美眸閃了閃,玉容上也無失望之色,柔聲說道∶「臣妹就是一個提議,那皇兄心頭有數就好。」
原本就是在皇兄心底留個影兒,不必急於一時,等到有一天,皇兄自然會想起這一茬兒。
她剛剛旗幟鮮明地提及了嬋月的婚事,皇嫂那些異想天開的小心思,不說就此打消,起碼也要老實一段兒時間。
什麼梁王,毛毛躁躁,不成樣子,也能娶她家的寶貝女兒?
念及此處,不由看向一旁的李嬋月,美眸幽沉幾分。
嬋月,你知道不知道,為娘被你坑苦了。
此刻,李嬋月垂下螓首,已是羞紅了俏麗的臉蛋兒,小手不停絞動著手帕,心思莫名。
她還是個雲英未嫁的孩子呀,當著她的麵就提及她的終身大事。
還有,娘親也不
問問她的想法。
她其實也……也沒那個心思。
就是覺得鹹寧表姐如是有了歸宿,就剩她孤零零一個人,然後又不知嫁給哪個不認識的王孫公子,這樣的話,其實小賈先生……還行。
宋皇後容色幽幽,轉眸看了一眼晉陽長公主,覺得心累無比。
小姑子實在太難纏。
到進行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