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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章 宮禁重地,成何體統!(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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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元殿

崇平帝點了點頭,算是認可賈珩建言,吩咐說道:“兵部,武選清吏司要擬出將校名目來,將京營、地方都司的官將,擇選忠勇智謀兼備者列入,以供參酌。”

杭敏拱手道:“臣遵旨。”

這時,軍機司員金孝昱目光閃了閃,抱拳道:“臣以為當對京營諸將仔細甄彆、考察才是,軍機處與聞樞密,會同兵部考核才具,輸送北平經略安撫司。”

賈珩麵色謹肅,朗聲道:“聖上,臣以為此議可行,臣願親領此事。”

此時金孝昱臉色一黑,心頭就有些不悅。

他這番提議,自是為了自己可以插手京營做準備,這賈子鈺竟這般貪功攬權?

崇平帝點了點頭,看向賈珩,目光溫和幾分,道:“你和施卿多多商議才是。”

雖然對其方才提議未予采納,但由賈珩領兵京營,鉗製武勳的政治布局,依然未變。

隻是也不知為何,崇平帝忽然覺得心底深處有一些隱隱的失望。

終究是年輕,縱然天賦異稟,才情過人,可未經戰事,尚需多加磨勘才是。

畢竟這般多的軍機和內閣閣臣,隻有一個杭敏與史鼎不痛不癢的讚同,其他人多是對賈珩的提議反應冷淡,這就說明對賈珩關於河南局勢的推斷並不認可。

隻是,方才所議為調兵必要性論證,而非人事任命和國策走向,也就沒有爭執的劍拔弩張,可恰恰是這種冷颼颼的議事氣氛,比那種言辭激烈、赤膊上陣的議事氛圍,讓身為禦極天下十數年的崇平帝,更能“覺察”出賈珩所提議不夠成熟。

一般情況下,一項提議也好,或者一個推斷也好,沒有獲得廣泛的支持和讚同,那麼隻有一個緣故——價值不高,甚至沒有價值,連引起爭論的價值都沒有。

形象一點兒說,如果沒有被經久不息的熱烈掌聲數次打斷,提議就不夠英明、正確。

“臣遵旨。”賈珩麵色不改,拱手道。

他對崇平帝的表現並不意外,對他的信任依然安若磐石,但因為高期望值,心底或許有一丟丟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失望。

而後,群臣又開始議著經略安撫司的相關事務,賈珩麵色如常,該發言時發言,該沉默時沉默,似乎完全不為先前提議被否之事影響絲毫。

這一幕落在韓癀眼中,卻讓其高看了幾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這才是重臣風範。

臣下的提議被否決得多了,天子從來不需要對臣下言聽計從。

“內閣諸卿留下,軍機處眾卿先回武英殿。”過了一會兒,崇平帝沉聲說著,分明準備議著內政。

“是,聖上。”軍機處眾人齊聲應著,相繼出了含元殿。

賈珩則走到屏風前,麵無表情地收著其上輿圖,拔著屏風木框上的一根釘子。

這落寞一幕落在一時還未離去的柳芳眼裡,心頭冷笑不止。

異想天開的提議,被內閣與軍機眾臣齊齊反對,這就是我大漢朝與聞國政的軍機重臣?

看著那張年不及弱冠,年輕的幾乎過分的麵孔,柳芳忽而生出一股“我上我也行”的誌氣。

賈珩卷起輿圖,再不多言,朝崇平帝拱手告退,神情漠然地出了含元殿,立身在廣場上,抬眸望去,卻見不知何時,日懸中天,春日煦光普照大地,赫然到了晌午時分。

今日,又是一個晴天。

賈珩如是想道,舉步向著武英殿而去,行過巍峨宮殿遮蔽的陰影,聽著春風吹過金色琉璃瓦發出的“嗚嗚”聲,紅色梁柱下,頭戴山字無翼冠,著飛魚服,執刀而立的衛士,在春日微風中巋然不動。

賈珩步伐不疾不徐,卻在思索著河南局勢。

如果說昨日還有六分把握,那麼現在已有八成把握,因為河南之變,哪怕是中樞閣臣都沒有料到,他如果易地而處,也要抓住機會裹挾流民,席卷州縣。

而在賈珩思量時,武英殿左側忽而傳來一道喚聲,帶著幾分戲謔。

“這不是賈大人嗎?這都晌午了,可是要回家用午飯?”金孝昱笑問道。

這是諷刺著賈珩前幾日在中午翹班兒回家。

而不遠處又傳來一道戲謔的聲音,柳芳笑著近前,說道:“賈大人應不是要回家,說不得哪位皇女已備好了午膳在宮裡招待賈大人,這般豔福,真是羨煞旁人呢。”

金孝昱笑道:“竟還有此事,賈大人聽說當初幸進,也是走的某位公主的門路吧?”

賈珩徇聲望去,隻見前軍都督同知柳芳,後軍都督僉事石光珠,三等威遠將軍馬尚,還有金孝昱以及穆勝等人。

多是似笑非笑地看著賈珩,隻有東平郡王之子穆勝皺了皺眉,欲言又止。

賈珩按緊了腰間寶劍,冷冷看了一眼柳芳和金孝昱二人,沉聲道:“柳芳,金孝昱,此為宮禁重地,爾二人身為軍機司員,與聞樞密,卻在此嬉笑無狀,成何體統!本官為值宿軍機,著命爾等即日歸家自省,不得有誤。”

金孝昱、柳芳:“???”

穆勝以及馬尚等人麵色倏地一變,似是沒有想到對麵之人竟猝然發難!

柳芳怒目圓瞪,正要張嘴駁斥,卻見那蟒服少年麵色如霜,冷喝道:“錦衣衛士何在?”

原本在廊柱、殿角戍衛的七八個錦衣府衛,步伐匆匆下了樓梯,為首者是一個試百戶,拱手道:“卑職見過都督。”

“將這全無體統的二人帶離宮苑!”賈珩沉聲道。

他為錦衣都督,在宮中有維護警戒之責,可以簡單命令錦衣衛士。

“諾。”錦衣將校未曾猶豫,吩咐著幾個衛士按住柳芳和金孝昱兩人。

“賈子鈺,你要做什麼?”柳芳麵色倏變,道:“你憑什麼動本官?”

賈珩冷冷看向柳芳,道:“軍機處章程賦軍機大臣以黜罰軍機司員之權,柳芳、金孝昱,伱二人回府反省五日,寫一封檢討書遞交本官,再前來軍機處行走,至於著錦衣衛士拿下汝二人,本官為錦衣都督,有警戒皇宮,維持儀仗之責,爾等在此成群,攔阻軍機大臣,嬉笑譏罵,何其妄為!”

此言一出,柳芳隻覺眉心狂跳,怒火在胸中積鬱,熊熊而燃。

你是錦衣都督,又是軍機大臣,錦衣都督因為我等攔阻軍機大臣,然後拿下我等?

對了,軍機處章程,當初也是你賈某人製定的!

賈珩道:“將此二獠叉出去!”

擺了擺手,示意錦衣校尉將兩人架走。

柳芳麵色怒氣翻湧,咬牙切齒道:“賈珩小兒,你給本官等著!”

賈珩麵色淡漠,說道:“詈罵,威脅軍機重臣,罪加一等,堵住嘴,叉出去,杖二十!”

三等威遠將軍馬尚,石光珠等人臉色微變,目光驚疑不定。

金孝昱麵色大怒,叱罵道:“姓賈的,你是什麼東西?不過是寧國一庶支,靠女人裙帶得以幸進,竟敢對我等無禮?”

此言一出,東平郡王之子穆勝心頭“咯噔”一下,暗道不妙,隻怕要出大事!

賈珩麵色如冰,已緊緊按住了劍柄,忍住心頭一股殺意,沉聲道:“堵住他的嘴!皇宮禁地,胡嚷亂喊,詈罵軍機重臣,即刻拖至宮門杖責四十。”

“諾。”錦衣試百戶拱手應著,拿著一團破布塞到金孝昱和柳芳嘴裡,然後吩咐著幾個錦衣校尉,押著劇烈針紮的金孝昱,以及麵帶怒氣的柳芳,向著宮門方向而去。

東平郡王之子穆勝拱了拱手,道:“賈大人,金、柳二人莽撞無知,可否輕罰?”

此刻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隻能幫著求情。

賈珩道:“此二人視宮禁重地如無物,咆哮詈罵,全無體統,本官沒有治二人大不敬之罪,已是網開一麵,否則,膽敢如此辱罵軍機大臣,本官為錦衣都督,掌天子劍,豈容此二獠撒野放肆!”

正因為罵的是他本人,他以錦衣都督權柄責之,還要顧忌一些影響。

如今的他終究不是當初麵對齊王,可以拔劍而起,怒斬齊王家仆的時候,鬥爭要講策略。

金、柳二人,鼠輩而已!

就在這時,史鼎從不遠處走將過來,笑著打著圓場道:“子鈺,怎麼了,這般熱鬨?”

說著,瞥了眼被錦衣校尉拖拽著向宮門方向的金孝昱以及柳芳,心思電轉,猜測出經過,道:“子鈺,柳芳素來粗鄙,莽撞無禮,金孝昱仗著其父為西寧郡王,自己為世子,向來驕狂跋扈,目中無人,這等世家子弟,我在西北隨著西寧郡王征戰時,就知這小子的性情。”

這般說自是幫著賈珩說話,賈史王薛四大家族同氣連枝,但凡拎得起都知道站誰,更不必說先前舉薦之因。

賈珩深深看了一眼史鼎,道:“軍機處為樞密重地,此二人濫竽充數,充塞其內,與國家大事是禍非福!”

同一時間,含元殿,崇平帝正在與三位內閣重臣議事,這時,忽見一個內監在宮殿門口朝著戴權使著眼色。

“戴權,問他什麼事兒?”崇平帝瞥見那內監,皺眉道。

“是,陛下。”戴權暗罵這內監好不曉事,出聲應著,快步來到殿門口,臉色陰沉,目帶殺氣,陰測測道:“活膩了。”

“戴公公,出事兒了。”內監強忍心頭懼意,湊近戴權耳畔低語。

戴權一張原本就有些發白的臉,刷地變得蒼白,下意識地就想壓下此事。

軍機處的人起了爭執,還是賈子鈺,看著他過往出手闊綽的份兒上……

可這般大的事兒,也不好壓。

這時候,崇平帝偏偏和內閣閣臣議完一節,沉聲問道:“什麼事兒?”

戴權隻得轉身過去,說道:“陛下,軍機司員柳芳、金孝昱、石光珠等人,攔阻賈子鈺之路,與其起了口角,賈子鈺以錦衣都督之權,令錦衣校尉叉二人出宮苑,杖責之。”

此言一出,楊國昌臉色劇變,蒼聲道:“軍機處執掌樞密機要,皆為國家重臣,竟是起了口角,簡直匪夷所思,不知可有兵部相關人等?”

暗罵了一聲武勳粗鄙。

其實從一開始,他就不讚成設置什麼軍機處,將一些武勳汲取進去,如今權當是聖上以此安撫、拉攏武勳的手段。

戴權遲疑了下,道:“倒並未見著。”

楊國昌冷聲道:“果然如此,彼等武勳,不識禮數,竟在宮禁中爭執,丟人現眼!”

內閣次輔韓癀白皙、儒雅的麵容上,現出一抹思索,目光閃了閃,心頭就有幾分異樣。

崇平帝臉色冷硬依舊,心頭隱約有著幾分猜測,大抵是柳芳以方才之事奚落,這柳芳以及武勳原就與子鈺不對付。

隻是,竟如何在宮禁中起了爭執?

戴權看了一眼崇平帝晦暗不明的臉色,低聲道:“陛下,好像是韓、金兩人挑釁在先,斥罵賈珩,故賈珩以軍機大臣之權命二人回府反省,二人嚷喊詈罵,賈珩著人拿下二人,牽至宮門杖責。”

刑部尚書趙默皺了皺眉,喝道:“聖上,宮禁重地,成何體統!”

這些武勳,哪裡有一點兒朝廷大臣的威儀,口角爭執,然後命錦衣杖打,簡直不可理喻。

此刻,身為文臣的趙默,本能生出一股厭惡,甚至根本不去判斷其中是非曲直,因為都是武勳,武勳有一個算一個,都是粗魯武夫。

崇平帝麵色淡漠,如金石清越的聲音帶著幾分莫名之意,道:“年輕人少不更事,意氣激烈。”

心頭難免起了一些瑣碎的念頭,年輕人少不更事,至於這個年輕人是誰,或許是指金孝昱,或許兼而有之。

這其實還是先前崇平帝心底某種細微失望的延續。

說來說去,賈珩在很早以前給這天子太高的期待所致,凡事深謀遠慮,算無遺策,但結果深夜奏稟大事,天子召集重臣相議,發現賈珩之推斷並不儘然,這就好比完美無瑕的瓷器出現了一絲細微的裂痕。

完美主義者很難當作這裂痕不存在。

這是一種微妙的心理,好比波峰回落了一些,先前賈珩就是敏銳地察覺到這一點兒,故而沒有表現出絲毫因為進言不被采納的低落情緒,否則就是在政治不成熟的表現。

楊國昌見此,心頭忽而閃過一道亮光,蒼聲道:“聖上,賈珩為掌兵勳臣,卻擅自指使錦衣於宮禁行事,且錦衣唯命是從,臣以為實在不妥。”

韓癀聞言,心頭猛跳,隻覺得後背生出一股寒意。

暗道,這句話真是陰毒,指使錦衣,且錦衣唯命是從,這是直指賈子鈺以臣子身份僭越。

可維護大臣體統威儀,哪怕是身為內閣閣臣的他,也可吩咐錦衣拖拽走兩個小小司員出宮,縱有彈劾,視若清風拂麵,這是重臣風度。

不過賈珩內掌錦衣,外掌京營,又是軍機大臣,的確權柄過重了,尤其先前興起大獄,威福自用,削一削也是應該的。

可惜是楊閣老出言,這話一出口就弱三分力度。

崇平帝麵色頓了頓,道:“軍機大臣自有威嚴,豈得小臣喝止譏罵,況賈珩為錦衣都督,指使錦衣維持宮禁安寧,分屬職責之內,並無不妥。”

因為楊、賈兩人早有宿怨,這讒言首先就被崇平帝帶了一層濾鏡,下意識覺得小題大做。

楊國昌聞言,心頭倒也不氣餒。

那賈珩小兒正得聖眷,非短時間可以動搖,現在就是在聖上跟前兒留個影兒。

不說其他,隻要河南那邊兒傳來捷報,賈珩小兒在聖上心頭就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韓癀凝了凝眉,看了一眼崇平帝,暗道,哪怕經過先前一事,隻要還沒犯大錯,賈子鈺就動搖不得。

卻說另外一邊兒,賈珩著人將金孝昱與柳芳拖拽出宮門,忠靖侯史鼎也勸了一陣,而後穆勝、石光珠等人紛紛而走。

賈珩點了點頭,做完這些,回頭看了一眼含元殿方向。

他冒著聖眷降低的風險,懲治金柳二人,無非是一旦讓金柳二人在他麵前耀武揚威,他軍機重臣的體麵蕩然無存,再等事後驗證他所言,報複金柳二人?

一來反擊力度不夠,二來也有小人得誌之嫌。

就是要在剛剛提議被群臣反對的逆境中反擊,可見錚錚風骨,事後方知,司掌軍政樞密的智謀之士,豈能為愚夫、蠢貨所辱!

至於減弱波動的聖眷,等到河南方麵傳來軍情急遞,反而會“井噴”式反彈,達到一個新的信任高度。

金、柳等人,多半直接被天子“泄憤”地開革出軍機處。

賈珩麵色頓了頓,收回目光。

將前往麵聖,辭去軍機大臣,等著將來崇平帝再求自己出山平叛的危險想法掐滅。

為了這檔子事兒,或者說現在的君臣關係,不值當拉扯幅度這般大,拿捏君主,爽了一時,可其實早已埋下了身死族滅的禍根。

或者說,永遠不要讓皇帝產生自己曾經低聲下氣求過臣子的想法。

後悔、愧疚,還在正常的拉扯幅度,但讓皇帝求臣子,那麼臣子得用時還好,不得用時,就是一根紮在心底的刺,臣子的最終結局一定是死無葬身之地!

君臣相處,大抵也如情侶相處,一味君臣相得,如魚得水,完全沒有拉扯,好感再是增長也有極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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