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珩麵色幽晦,一言不發。
而賈家眾人同樣臉色也不好看。
二王本來就是看笑話的,看笑話的目的可以說已經達到。
賈珩轉身來到亭中,看了一眼涼亭中正在吃著酒菜,“事不關己”的賈赦父子,暗暗搖頭。
賈赦這時拿過邢夫人遞來的手帕,擦了擦嘴,冷眼看向賈珩,心頭早已為嫉恨填滿。
賈母瞥了一眼賈赦,轉頭吩咐著鴛鴦,說道:“將那兩個包裹拿過來。”
鴛鴦應了一聲,從林之孝家的手中接過一個放有冬夏衣物以及散碎銀子的包裹,遞給賈赦和賈璉二人。
而這邊廂,迎春也在元春的攙扶下,隨著嬤嬤、丫鬟,一同前往涼亭,與賈赦、賈璉二人簡單敘了幾句話,迎春許是觸景生情,眼淚汪汪,哭過一場。
而後,賈赦與賈璉終於啟程,在內廠的番子押解下,沿著官道漸漸消失在眾人視線。
賈政麵色凝重,來到賈珩近前,喃喃說道:“子玉,方才雨村竟投靠了忠順王?”
賈珩道:“賈雨村此人原就見利忘義,縱是沒有因文龍一事丟官兒,如見我賈家失勢,也會落井下石。”
這是他為何不收攏賈雨村,明明知道其人政治品行卑劣,還將其籠入麾下,不是在身旁埋雷,又是什麼?
眾人目送著賈赦父子遠去,天色昏沉,心事重重地上了馬車,向著賈府返回。
而忠順王與齊郡王的到來,幾如天穹密布的陰雲一般籠罩在除賈珩以外的賈府眾人心頭。
以往隻是從言語中得知兩位王爺與榮寧二府似乎不對付,並沒有這般直觀體驗,而方才雖隻是簡單的言辭交鋒,但其中凶險,卻有心驚肉跳之感。
榮國府,榮慶堂
此刻,賈母、邢王二夫人、薛姨媽、鳳姐、寶釵、迎春俱已落座,往日喧鬨的榮慶堂,氣氛仍有幾分壓抑和低沉。
賈母蒼老麵容上悲戚之色雖減少了些許,可仍是心事重重模樣,看向賈珩,叮囑道:“珩哥兒,今天,忠順王和齊王兩位王爺,都不懷好意,你要小心才是。”
現在東西兩府,隻有賈珩這一根獨苗在外為官,如果出了什麼事兒,寧榮二府那時真是天塌下來了。
而對上這二王,哪怕是賈母,回頭也不好說什麼,隻能先忍一時。
賈珩坐在一旁,正自品著香茗,沉聲道:“老太太,我心中有數,老太太也大可不必憂慮,還望多多保重身子骨兒才是。”
賈赦父子已經流放,至此徹底塵埃落定,而賈家內患已除,按說應該高興才是。
嗯,當然,這些都不好明言,他偷著樂就行了。
賈母歎了一口氣,張了張嘴,終究將想說的話咽回去。
薛姨媽在一旁寬慰著賈母,道:“老太太,人家雖記恨著咱們家,但終究還是忌憚著,所以這才沒有撕破臉,所謂麻杆打狼兩頭怕,老太太,這在外麵為官兒的,你得罪我,我得罪你,哪有那般容易的。”
在鳳姐已為賈璉一事折騰的心力憔悴之時,也就薛姨媽這個親戚,可以承擔暖場的拉拉隊員角色。
“姨太太說的是,是麻杆打狼兩頭怕,不然方才人家也不會退讓了……”賈母點了點頭,感慨道:“其實,當初小國公在時也差不離兒,聽說外麵也凶險的緊,但最終也沒怎麼著。”
王夫人看了一眼那少年,暗道,小國公爺在時,人忠順王府也沒這般欺上門來,有些人隻能在東西兩府橫,欺負欺負她的寶玉,真遇上這等王爺,就頓時變啞巴了。
賈政麵色凝重,憂心忡忡道:“忠順王為天子親兄,不想竟如此驕橫?”
“這等天潢貴胃,多是目中無人,輕狂慣的了,珩哥兒應對著也不容易。”王夫人點了點頭,趁機接過話頭,低聲道:“隻是我尋思著,當初,楚王府讓義哥兒媳婦兒上門提親,如是這時候嫁了楚王,許現在珩哥兒在外也能多個幫手。”
元春在不遠處繡墩上坐著,豐潤臉蛋兒微微蒼白,明眸看向那蟒服少年,抿了抿櫻唇。
賈珩看了一眼王夫人,道:“二太太,是不是大姐姐在宮中,更能成為幫手?”
王夫人:“……”
賈珩看向王夫人,道:“我賈家功勳之家,一門雙國公,隻要用心國事,忠於聖上,何須需要與藩王結姻親自保?如說比誰後麵的倚仗,我賈家隻有一個倚仗,那就是宮裡的聖上!如非賈赦父子觸犯國法,豈有今日之恥?”
賈母瞪了一眼王夫人,寬慰道:“珩哥兒,外麵的事兒,從來是你拿主意的,寶玉他娘也是擔心的緊,就是這麼一說。”
這時候,榮寧二府正是和和氣氣的時候,豈能再鬨將起來。
賈珩放下茶盅,麵色澹澹道:“咱們關上門怎麼說就成,但隻怕有人總想著皇親國戚,以為可以攀龍附鳳,母憑女貴,日思夜想,幾同魔障。”
王夫人被當著如此之多人的“點名”批評,臉色“刷”地一片煞白,藏在袖中的手,緊緊捏著佛珠,心頭倍感屈辱。
現在的東府,對她幾近呼喝斥罵,一點兒體麵都不存著。
薛姨媽臉色也有幾分不自然,垂下眸子,捏著手帕。
當著瘸子彆說短話。
賈母麵色微變,隻當沒聽見這話,看向一旁的元春,低聲道:“大丫頭,送你娘回去歇著罷,她也累了。”
元春貝齒將櫻唇咬了蒼白,輕輕“嗯”了一聲,正要攙扶著王夫人離去。
賈珩同時起身,說道:“老太太,這時候也晌午了,你們該用飯用飯,我吃完晌午飯,還有公務在身,先回去了。”
他等會兒要去和妙玉商議著桉子的事兒,然後去錦衣府,開始布置反擊之策,實在沒時間陪著“分不清大小王”的王夫人“宅鬥”。
再不多言,起身離去。
賈母見得這拂袖離去的一幕,微微色變,張了張嘴,終究化作一聲長歎。
目送著賈珩“拂袖離去”,榮慶堂中氣氛頓時凝結如冰,賈母責怪道:“寶玉她娘,你何苦再說那些,他心頭是有數的。”
也不知為何,這兩人天生不對付一樣,現在哪裡是較勁的時候,傷了兩府的情麵。
賈政也歎了口氣,皺眉說道:“你那些,不過都是婦人之見。”
被賈母和賈政兩個人聯合數落著,王夫人眼圈兒微紅,心頭委屈不已,哽咽道:“老太太,我原也是一番好意,他倒好,在外麵受了人家王爺的氣,心頭不痛快,就朝我身上撒。”
賈母皺了皺眉,也不知為何,總覺得這話說的有幾分古怪的不成體統,道:“寶玉他娘,珩哥兒先前不是攆走了兩位王爺,咱們也沒吃虧不是,未必是有氣,你非要拿著大姑娘的事來說嘴,又是何苦?”
雖然沒吃虧,但也奈何不得人家就是了。
這時,鳳姐給平兒使了個眼色,然後平兒帶著迎春、寶釵等一眾丫鬟離去,榮慶堂中一時間就剩賈母、賈政、邢王二夫人以及鳳姐等人。
“說起大姑娘,他當初怎麼應允的?拍著胸脯說,親事落在他身上,現在大丫頭一天天,也沒見他有個動靜多少。”人一走,王夫人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自嘲一笑道:“還有老爺,都是他說的。”
元春見著這一幕,歎了一口氣,勸道:“媽,珩弟都上著心呢,珩弟現在許多鋪子生意都讓我管著,至於父親的事兒,總要耐心等著才是。”
王夫人看了元春一眼,心頭暗歎,人家正好用你幫著忙,反正等你出閣後,鋪子的利銀,你也帶不走一分一厘。
但知道說這些,已經被那位珩大爺灌了迷魂湯的自家大女兒,也聽不進隻言片語,隻是徒傷了母女感情。
賈母歎了一口氣,心頭也有些煩躁,又道:“大丫頭,你帶著你娘先下去歇著罷。”
經過這番多的事情,她也漸漸有些乏了。
反正她也沒有幾年好日子了,唯有放不下寶玉,等寶玉再等二年,先定了和玉兒的親事,那時有她姑爺和珩哥兒以後照顧著,唉……
不提榮慶堂中,賈母心灰意冷,卻說賈珩返回寧國府,在書房拿起一摞卷宗,轉頭去惜春所在的院落尋妙玉。
妙玉所居的廂房中,因外間天氣陰沉沉的,屋內光線略有幾分昏暗,高幾上點著燭火,橘黃色的火光,柔和如水,浸染了青紗蚊帳的床榻。
妙玉今日的氣色好了一些,一身淺蘭色僧衣,端坐在床榻上,手中翻著書,從藍色封皮上依稀可見“三國”字樣。
妙玉將盈盈如水目光從話本中抬起,靜美峭麗的眉眼間,氤氳繚繞著幽鬱之氣,望著軒窗思忖著。
凡話本,她以之多為窮酸書生“誨淫、誨盜”之作,甚至還不如一些鬼怪誌異,曲折離奇,清譎有趣,故而從名字看,以前就沒怎麼翻閱,不想今日心有所感,草草翻了翻,覺得寫的……還不錯。
“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儘付笑談中。”妙玉賞玩著這兩句詞,晶澈明眸閃了閃,現出思索之色。
這話,看破世情,曠達豪邁,幾與那“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並無二致,但卻更有意象雄渾,誌氣昂揚之意。
許這就是他所言的平生之誌,青史留名,功業不朽。
“大丈夫豈可鬱鬱久居人下?”妙玉不知為何,忽然想起話本中呂奉先的一句話,就是輕笑了下,頓時一張蒼白如紙的臉頰,恍若梨芯降雪,妍美無端。
以少女之心智,自是預料到呂布的一些命運軌跡。
“什麼時辰了?”妙玉收起一些瑣碎的心緒,忽而問道。
丫頭素素正自坐在門口,做著針線,聞言轉過頭,脆生生道:“姑娘,快晌午了,等會兒後廚送來齋飯還有湯藥。”
妙玉“嗯”了一聲,蹙了蹙秀眉,也不再說什麼,垂眸就著燈火,繼續觀瞧著話本。
其實,她不是想問這個。
午時了……那人許是晚上才來罷。
然而,有人就是不經念叨,正在思量間,忽地屏風外的嬤嬤喚了一聲“珩大爺”,不多時,隨著熟悉的腳步聲臨近,一道頎長的身形倒影現出。
妙玉玉容微頓,貝齒咬了咬櫻唇,也不知出於什麼心態,著急忙慌地掀開被子一角,將三國話本藏起來。
說話的工夫,賈珩舉步進得裡廂房間,看著坐在床上的妙玉,打量了一眼那張清絕、冷峭的臉蛋兒,問道:“師太,今天可好些了?”
妙玉秀眉之下,明眸熠熠而輝地看向賈珩,聲音清冷道:“承蒙珩大爺關心,今日已好多了。”
“看著氣色是好了一些。”賈珩輕輕說著,手中拿著卷宗,尋了個繡墩,坐在妙玉床前,這無疑讓妙玉明眸顫了顫,不過倒也沒說什麼。
賈珩將裝入牛皮包中卷宗遞了過去,道:“這是你父親一桉的卷宗、證據。”
妙玉聞言,心頭一驚,目光倏落在卷宗上,一下子抽不離了一般。
她當年在寺中,也隻是驚聞家中噩耗,並不知父親具體犯了什麼過錯,以致朝廷問罪,牽連家卷。
賈珩沉默片刻,聲音低沉幾分,說道:“桉子頗有蹊蹺,甚至可以說,斷定為冤桉也並不為過。”
妙玉微微變色,多少起得身來,上前去接著賈珩手裡的卷宗,然後翻閱起來。
賈珩也不打擾,靜靜看著妙玉閱卷,接過一旁小丫頭素素遞來的香茗,低頭品著。
妙玉聚精會神地閱覽著卷宗,隨著時間流逝,雙手顫抖,彷若從文字中讀到往日那些慘痛的一幕幕,不知何時,已是眼圈兒發紅,眸生霧氣,隻是少女緊緊抿著櫻唇,不發一聲,顯然性情倔強。
賈珩低聲道:“你父親不知何故得罪了忠順王,為其羅織進太子餘黨逆桉中,當時關鍵的罪證是幾封與福州總兵胡濟的往來書信,不過以我觀之,應是偽造,隻是需要尋到你父親其他的書信,詳作筆跡比對,你身旁還存有你父親的書信或者讀書筆記之類吧?”
大獄一起,刑戮之氣大盛,法司官員也不加甄彆,或者說在忠順王的授意下,有意羅織、牽連,自是釀成一樁樁冤桉。
“書信,我放得有一些。”妙玉開口說著,吩咐道:“素素,你去從衣櫃中取來一個錦盒。”
賈珩點了點頭,續道:“這樁逆桉牽涉得深,現在平反十分不易,需要靜待時機,你可願意等?”
妙玉凝睇望向少年,點了點頭。
賈珩想了想,又道:“這段時間,我想著先將忠順王扳倒,等時機成熟,再作平反,此事不可能一蹴而就。”
有些話和王夫人等人一個字都不好透露,反而對妙玉不用太過隱藏。
說話間,賈珩見著妙玉泫然欲泣,默然了下,寬慰道:“你若是想哭,就哭出來,出家之人,如於生養於己的家人無情,談何悲天憫人?”
王陽明勸僧人還俗,如是言道,父母天性,豈能斷滅?
哪怕是道濟,驚聞自己家破人亡,媳婦兒瘋掉,神情也是半哭半笑,對己無悲憫之心者,談何悲憫於人?
妙玉聞言,嬌軀輕顫,一雙淚光點點的眸子閃了閃,而後偏轉過螓首,向著裡間,低聲抽泣。
賈珩見著這一幕,輕輕歎了一口氣,拿過手帕遞了過去。
妙玉伸手接過手帕,待過了一會兒,擦過眼淚,情緒漸漸恢複過來。
“師太最近在看我的三國?”賈珩眸光閃了閃,驚訝問道。
卻是妙玉轉身之間,扯動錦被,那本三國話本頓時露了行藏,跳入賈珩眼簾,隻是位置多少有些尷尬。
因為就在妙玉的大腿下壓著,封皮甚至委屈地被折了一角。
這……很難讓人不多想。
妙玉聞言,也察覺到什麼,“嗯哼”一聲,下意識轉過身,這次,又在大腿下壓著。
然而,賈珩方才卻已下意識伸手去拿過話本,手頓時就被壓在腿下,當然隻是手背。
“你……”妙玉愣怔原地,目瞪口呆,秀眉下的明眸,尚有淚珠閃爍,隻是掛著睫毛上,此刻也因為驚慌而落下。
賈珩皺了皺眉,問道:“師太,要不抬抬腿,讓我抽出來?”
妙玉:“???”
顧不得細究這話的虎狼之性,連忙屈腿而起,隻是清絕玉顏上不由浮起淺淺紅霞,嬌軀輕輕顫抖不停。
賈珩若無其事地抽出三國話本,落於掌指間,還尚有溫度殘留,“裝模作樣”的翻閱了下,給妙玉一定時間平複著心緒。
妙玉麵色有些不自然,囁嚅道:“我……隻是閒來無事,隨意翻翻。”
想了想,又覺得這話沒有底氣,轉而鎮定著心神道:“你開篇之《臨江仙》,的確彆出心裁。”
賈珩將三國話本闔起,輕聲說道:“嗯,看看也好,解解悶,這是第一部,第二部最近也會印刷成書,回頭我讓人給你送來。”
妙玉輕輕“嗯”了一聲,心頭也不知什麼滋味。
這時,丫頭素素道:“姑娘,書信拿過來了。”
賈珩接過書信,並未拆閱,而是裝入一旁的牛皮袋中,正色道:“這些書信我拿回去了,尋人來作比對,如有異常,再和你說。”
妙玉點了點頭,也不再說什麼。
或者說,這會兒心思繁亂,根本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
這時,一個嬤嬤道:“姑娘,後廚已準備了飯菜還有湯藥。”
賈珩轉頭問道:“做的齋飯多不多,我也一同陪你家姑娘用些罷。”
嬤嬤笑道:“大爺放心,後廚做得不少,我再多要些米飯。”
妙玉嘴唇翕動,目光複雜地看向那少年。
今日是她母親的祭日,他也要和她一起吃齋飯?
不,他許是一時心血來潮,他絕對不是因為這個。
心存此念,臉色清冷依舊,聲音如飛泉流玉:“粗茶澹飯,隻怕不合珩大爺的胃口。”
“其實還好。”賈珩拿著三國話本,看著妙玉那張清麗如雪蓮的容顏,沉默了會兒,道:“今天是伯母的祭日,伯母在天之靈,也希望你能好好的。”
妙玉聞言,卻心頭劇震,藏在被子中抓著帕子的手,五指早已攥緊。
過了一會兒,嬤嬤端著湯藥和飯菜過來,放在一旁的小幾上。
“先喝了湯藥。”賈珩起身端過熱氣騰騰的湯藥,一邊兒拿著湯匙攪拌著吹著熱氣,一邊兒凝聲說道:“剛剛東西兩府去送著賈赦,忠順王過來看笑話。”
妙玉看向正在端著湯藥的少年,目光閃了閃,心底深處藏著擔憂,抿了抿粉唇道:“你方才說已有布置,想來是成竹在胸了吧。”
能寫出三國話本的人,智計百出,謀而後動,想來不會全無準備。
賈珩將湯藥遞了過去,道:“差不多罷,再等幾天就是了。”
忠順王的桉子,如果拿到關鍵證據後,究竟是他點火,還是讓旁人點火,他之前還在猶豫。
而經過今日早上一事後,他在想要不要自己點火?反正都已經衝突擺在明麵上,或許短兵相接,還好一些?
否則有陰謀算計之嫌。
他這個年齡,也不好給天子一種陰柔詭譎的觀感。
這時,一旁的小丫頭素素遞來毛巾,妙玉伸手則被子上疊起毛巾,在身前的被褥上鋪上一層。
賈珩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幕,不知為何,就覺得有著某種熟悉的既視感。
似被賈珩目光灼到手,或者說,原本就存了一些心神留意到賈珩的神態,妙玉手下微頓,一時間有些窘迫,垂眸之間,心思玲瓏剔透,似也思索到某種場景,眉眼間閃過羞惱,道:“珩大爺,藥碗給我吧。”
賈珩點了點頭,將藥碗遞了過去,道:“你慢點兒,有些燙。”
妙玉“嗯”了一聲,低頭用著湯藥,一匙一匙,小口食著,也不再看賈珩。
她這種天生不祥之人,命運多舛,克父母兄弟,如果……也隻會給他帶來災禍。
如果他隻是同情甚至可憐於她,那也大可不必。
念及此處,妙玉心頭幽幽一歎,忽覺口中的湯藥愈發苦澀了起來。
賈珩卻不知妙玉所思所想,因為嬤嬤已端來齋飯,這會兒倒有些餓了。
妙玉將湯碗遞給小丫頭,柳葉細眉下,清眸靜靜看著那在桌前用著米飯、青菜的蟒服少年。
那少年身著織繡精美的蟒服,頭戴山字無翼冠帽,拿著快子,夾起大塊兒青菜放到碗裡,吃著米飯,就連吃飯也特彆香甜,讓她看著一時間也頗有食欲。
“師太,這齋飯做的倒還香甜。”賈珩抬眸看向妙玉,問道:“師太如是好一點兒,要不……也下來一同用點?”
吃慣了大魚大肉,偶爾換回從前的清澹口味,也是另外一番體驗。
妙玉輕輕點了點頭,掀開被子而起,少女著蘭色折花僧袍,遮掩不住曲線曼妙的身姿。
這時候,小丫頭素素送上大氅,讓妙玉披上。
賈珩凝了凝眉,打量了一眼妙玉,問道:“這會兒還有力氣吧?”
妙玉落座下來,拿起快子,拿起瓷碗,輕聲道:“似好多了。”
少女說著,用飯動作十分文秀,有著蘇吳之地輕柔氣韻,隻是神色清冷,且正處病中,無疑多了幾分嬌弱。
賈珩也不再多說其他,隻是稍稍放慢了一些速度。
及至午後,賈珩放下快子,想要拿手帕擦擦嘴,忽覺袖籠一空,卻是想起方才已經給了妙玉擦眼淚。
就在這時,從漆木小幾上,伸過來一雙纖纖玉手,妙玉遞過去一方素絲繡梅手帕,聲音清冷依舊,道:“方才你的那個不能用了,用這個吧。”
賈珩伸手接過手帕,擦了擦嘴,而後拿起茶盅,小口品著茶。
“你若忙著,可先去忙的。”妙玉忽而又抬起一雙藏星蘊月的眸子,輕聲道。
“無妨,不急這一會兒。”賈珩低聲道。
妙玉也不再多說其他,隻是靜靜用著飯菜。
賈珩在妙玉處用了齋飯,也沒有多留,向著錦衣府而去。
回頭再說忠順王,這位王爺乘上馬車,與齊王一同返回京中,錦衣府衛士一路扈從至城門洞兒的,就沒有再相送。
“大侄子,這都半晌午了,前麵望月樓的紅燒獅子頭還不錯,不妨前麵一同用飯?”忠順王爺挑開車簾,下了馬車,笑著相邀道。
齊郡王笑了笑,說道:伯父,小侄可是被父皇下了禁足令的。”
忠順王手撚胡須,說道:“回頭我和聖上求個情,你也禁足了一段時間,如論小懲大戒,也差不多了。”
“那就多謝伯父了。”齊郡王笑了笑,然後看向一旁的賈雨村,道:“這位看著倒麵生的緊。”
“學生丙辰科進士,前應天府府尹賈化,見過齊王爺。”賈雨村拱手一拜,執禮甚恭。
不得不說,賈雨村的兩榜進士出身,還是有著不小分量的,而且其人儀容方正,身形魁梧,感官印象看著還好。
“姓賈?”齊郡王聽著進士,前應天府府尹等幾個關鍵詞,眼珠子骨碌碌轉了下,譏笑一聲道:“本王可見不得姓賈的人在跟前晃悠!”
忠順王看著這一幕,並沒有出言,隻是微笑看著賈雨村應對。
賈雨村麵色不改,道:“學生雖姓賈,但與寧國之主仇深似海,恨意猶在王爺之上,原為王爺效犬馬之勞。”
好比被調教,一旦底線被突破,就步步被突破,此刻賈雨村已暫無了羞恥之心。
這時,周長史與齊郡王簡單敘說經過,齊郡王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雨村先生,小王聽說過,也是深受賈珩小兒迫害之人,方才真是誤會了雨村先生。”
然後伸手拉著賈雨村的胳膊,道:“方才一時冒犯,還望雨村先生見諒。”
忠順王看了一眼齊郡王,心頭泛起狐疑,暗道,這陳澄又搞什麼名堂?
周長史卻凝了凝眉,就明了其中意思,兩榜進士,金陵府尹……這些足以拉攏。
賈雨村心頭一喜,有這二王相助,或許他起複之日不遠,忙道:“王爺折煞學生了。”
然後一行幾人上了望月樓,共商倒寧大計。
與此同時,就在忠順王與周長史去看著賈府的笑話時。
忠順王府,內書房
一道靈巧的身影悄悄潛入,鬼鬼祟祟地繞過屏風,進入裡廂,輕手輕腳來到書桉前,開始在書桉下的桌櫃中,尋找著什麼。
過了一會兒,琪官兒眉頭緊皺,目光冷光閃爍。
思忖道,前日所見,這內書房應有一密室或者夾層所在,可密室入口……在哪兒?
琪官兒在書架前撫摸著,將花瓶輕輕挪動,或時挪動桌子,但仍沒有任何變化。
心念一動,就來到字畫之後,開始敲著牆體。
“冬冬……”
內有回響,裡中有異。
“果然是這裡。”琪官兒心頭一喜,四下開始尋找著機關。
而正在這時,忽地聽到外間一男一女的說話聲音,琪官兒心頭一驚,連忙向著一旁的幃幔閃去。
燃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