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涼涼,賈珩看向對麵的黛玉,身形嬌小玲瓏的少女,給人一種弱柳扶風之態。
近豆蔻之齡的黛玉,已有“秉絕代姿容,具稀世俊美”之語的七八分神韻。
“妹妹也不必憂心,一旦整頓鹽務功成,姑父就可載譽回京,那時京中六部總有一席之地。”賈珩寬慰道。
黛玉點了點螓首,略有幾分局促地將玉足藏在水盆中,輕輕攪動著水花,足趾指甲滑動過腳背,不知為何,心頭竟跳了下,輕輕柔柔道:“外麵做官兒也不容易,讓珩大哥費心了。”
不過說話之間,似也漸漸熟悉一邊兒洗著腳,一邊兒與少年圍燭大敘話的狀態,那種親切中帶著舒適,如夏日晚風迎麵而吹,心胸似乎不由開闊了許多。
賈珩打量著黛玉,直將少女看的稍稍垂下眉眼,道:“妹妹最近氣色著實大好了。”
紫鵑笑著接過話頭兒,說道:“前個兒還說,姑娘開春後都沒咳嗽著了。”
黛玉抿了抿瑩潤粉唇,眸光低垂,打量著自己的足趾,在銅盆上,指甲上的蔻丹水光瀲灩。
也不知方才……他瞧見了沒有。
“年後有些忙,說來都沒怎麼看著林妹妹,妹妹這些日子,飲食起居還好吧。”賈珩想了想,倒也算是解釋。
其實能來還是能來的,但前不久沉浸於“開鎖”,不能自拔,也不大想往西府裡來。
“珩大哥為府裡的事兒忙前忙後,我都知道的。”黛玉凝起熠熠星眸,輕聲道。
賈珩道:“說來說去,終究是冷落了妹妹。”
黛玉嬌軀一顫,手捏了捏手帕,冷落了她是什麼意思?
賈珩想了想,輕聲道:“下個月十二是妹妹的生兒,待過了生兒,正好有空,咱們遊遊曲江,訪訪名勝古跡,妹妹覺得如何?”
黛玉星眸眨了眨,聽著少年的話,心頭湧起一股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喜意,道:“珩大哥這般忙,倒不用專門為……”
這人,就總是好一陣歹一陣的。
賈珩道:“原打算領著你嫂子四下轉轉,想著林妹妹在家裡也沒什麼事兒,不如一同出去走走。”
黛玉:“???”
一時間心頭又羞又惱,合著情是她會錯了意?
賈珩看向略有幾分傲嬌的少女,心頭也有幾分饒有趣味,道:“家裡這段時間倒是亂糟糟的,想著妹妹在家裡也不大快意,不知在忙什麼?”
黛玉道:“也沒忙什麼,閒來無事翻翻琴譜而已,三妹妹和雲妹妹去了珩大哥那邊兒,我原想尋寶姐姐玩耍,卻不想她也去了珩大哥那裡。”
許是因為方才某人有意無意的捉弄,黛玉也開始明裡暗裡的“試探”。
“姑娘,水都涼了,要不先擦擦。”就在黛玉靜聽著賈珩敘話時,紫鵑道。
黛玉:“……”
賈珩笑了笑,岔開話題道:“妹妹方才所說琴譜呢?我也瞧瞧。”
說著,準備去書架,這是給黛玉時間穿上鞋襪。
大漢風氣雖較前明開放,但女子的足,也不是隨便讓旁人瞧的,雖然黛玉可能沒有教引嬤嬤提醒過她。
黛玉正在羞不自抑中,一時卻未解賈珩話中之意,拿起藍皮書本,道:“琴譜在我這兒,雪雁你拿去。”
賈珩頓了下,接過琴譜,垂眸看著,目不斜視。
紫鵑連忙趁機拿起毛巾,幫著黛玉擦了擦腳,重新換上新的羅襪、鞋子。
屋內頓時響起“刷刷”的紙張翻閱聲,賈珩認真翻閱起來。
黛玉打量著那側坐看著琴譜,神情專注的少年,燭火映照在側臉上,倒見著恬靜,一時目光癡了下,收回目光,起得身來,主動開口道:“珩大哥,昨個兒雲妹妹說珩大哥什麼時候還教她騎馬呢,珩大哥最近倒是忙的緊。”
“年前教她們兩個,自領了差事後,始終抽不得空,妹妹若覺得有趣,哪天教你學學騎馬。”賈珩將琴譜放下,將一雙溫潤如玉的目光投向黛玉。
黛玉捏著一角手帕,在不遠處的繡墩上落座下來,道:“前天雲妹妹倒是一個勁兒和我說,讓我也騎騎馬,說對身子好一些,原來隻想著體弱,許也騎不得馬來。”
賈珩笑了笑道:“我看著妹妹還好,最近氣色愈發紅潤,個頭兒似也長高了一截兒。”
黛玉被那道“我家有女初長成”的目光,看得略有幾分羞怯,柔聲道:“那珩大哥有空……也教教我。”
“嗯。”賈珩點了點頭,笑道:“不過現在府裡還在修園子,多有不便。”
說著,端起茶盅抿了一口,暗道,黛玉單騎走麥城?
“那倒也不急這一時半會兒的。”黛玉輕聲也拿起茶盅,隻是卻未見著茶湯,正要提起茶壺,給自己斟一杯。
賈珩卻已提起茶壺,拿過杯子,給黛玉斟了一杯,推了過去,道:“妹妹用茶。”
黛玉眉眼低垂,伸手接過茶盅,指尖相碰,心湖中不由蕩起圈圈漣漪。
賈珩道:“上次送妹妹的兔子,現在還養著的吧?”
黛玉纖聲道:“一直讓紫鵑還有嬤嬤們喂養著呢。”
賈珩點了點頭,道:“這幾天天冷,雨水多一些,仔細彆生病了。”
黛玉打量著少年,旋即輕聲道:“我繡了幾個香袋,珩大哥等會兒,可隨身佩戴著。”
說著,轉頭看向紫鵑,低聲道:“將那香袋拿了來。”
賈珩道:“妹妹的繡品,想來是巧奪天工的。”
他在想,若是他說著,這香袋是都有的,還是單單給我一個人的?不知黛玉是什麼表情?
說黛玉的話,讓黛玉無話可說。
接過香袋,借著燈火端詳,將其收入袖籠。
黛玉柔聲道:“珩大哥,朝堂的事兒,我也不大懂,倒聽著很是凶險似的。”
“都一樣,林姑父在那邊兒也差不離兒,不過妹妹也不用太擔心。”賈珩放下茶盅,又感慨道:“雖與姑父隻通過幾封書信,也大感憂國憂民之心充斥於字裡行間,隻是緣慳一麵。”
黛玉瑩潤如水的眸子投向對麵的少年,道:“總有機會見到的。”
紫鵑在一旁接話笑道:“老爺也常在書信中提及珩大爺,讓我家姑娘多多聽著珩大哥的話,說就像親哥哥一樣。”
賈珩笑了笑道:“我倒想有林妹妹這個乖巧伶俐的妹妹。”
紫鵑輕輕碰了碰黛玉的胳膊,卻不見其動靜,暗暗著急。
如是她家姑娘這時順勢認下兄長,想來以後也能有個依靠。
但黛玉此刻卻一動不動,也不知存著什麼主張。
賈珩坐了一會兒,輕笑道:“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珩大哥?”黛玉恍若才反應過來般,凝起星眸看向那少年。
賈珩道:“明天還有事兒,妹妹也早些歇著吧,不用送了,這會子外麵挺冷的。”
黛玉“嗯”地一聲,道:“那珩大哥慢走。”
賈珩點了點頭,也不再說其他,轉身離去。
待賈珩離去,紫鵑看向麵上怔怔失神的黛玉,問道:“姑娘,剛剛不怎麼順勢認了珩大爺為兄長?”
“認不認,也沒什麼的。”黛玉抿了抿櫻唇,搖了搖頭道:“珩大哥原也不在乎這些。”
紫鵑想了想,道:“那就不認罷,珩大爺原待姑娘是旁人不同的,當初還請了禦醫給姑娘問診。”
黛玉輕輕歎了一口氣,一手托著香腮,原來是待她與旁人不同,可現在……剛才分明是去了寶姐姐那邊兒,順道兒過來。
卻說賈珩這邊,乘著夜色返回寧國府,已是亥時時分,見著內廳燈火還亮著,影影綽綽,進入其間。
見著可卿正與尤二姐、尤三姐圍著一起敘話,鳳姐在一旁繡墩坐著,幾個女人湊在一起說著什麼。
一見賈珩進來,秦可卿起身迎了過來,鳳姐也起得身來,看向賈珩。
賈珩打量了鳳姐一眼,見其神色雖還有悲戚之色,但較之午時的蒼白憔悴好了一些,道:“鳳嫂子。”
鳳姐歎了一口氣,柳梢眉下的丹鳳眼緊緊盯著那少年,道:“珩兄弟明天可有空?我想去看看二爺。”
賈珩沉吟了下,道:“明天我還有事,如果鳳嫂子急著,我打發著人陪鳳嫂子一同去,如何?”
賈赦、賈璉之事既出了結果,剩下的就是留待時間讓當事人消化。
“那後天呢?”鳳姐張了張嘴,不死心問著,如無眼前之人陪同,那些如狼似虎的番役如何賣她的麵子。
平兒低聲道:“大爺,奶奶這兩天都沒怎麼睡一個囫圇覺。”
賈珩點了點頭道:“那後天罷,宮裡既給了判罰,遣送流放也就在這一二日之間。”
鳳姐麵色微變,嘴唇翕動了下,隻得說道:“那有勞珩兄弟了。”
秦可卿拉過鳳姐的手,忙出言寬慰。
鳳姐旋即又說道:“珩兄弟,平兒這兩天幫著弟妹商量操持園子的事兒,不妨先住在這兒。”
“平兒她不在伱跟前伺候?”賈珩凝了凝眉,詫異問道。
“我煩悶得很,倒是想一個人靜靜。”鳳姐柔聲道。
賈珩看向秦可卿道:“這事,你來做主就是了。”
秦可卿道:“我已讓寶珠挨著西府那邊兒收拾了個小院子,先讓平兒住下。”
“那就好。”賈珩點了點頭,倒也沒覺得什麼不妥。
如是鳳姐住過來,那肯定是不行了,會有風言風語,畢竟,丈夫剛剛流放。
一夜再無話。
……
……
翌日,天剛蒙蒙亮,天朗氣清,陰雨稍頓,賈珩先去了宮城武英殿的軍機值房坐衙視事,一直處置公務,及至傍晚時分,這才在錦衣府校尉扈從下返回府上。
吩咐下人備了兩輛馬車,在梨香院門口停著,用一輛接了薛蟠連同隨身行李,另一輛則與寶釵共乘,在薛姨媽的殷切目送中,前往五城兵馬司下轄的司獄所。
車廂中,出了街口,薛姨媽看不到處,鶯兒就掀開車簾,坐在車前,將車廂留給賈珩與寶釵二人獨處。
賈珩原本挽著寶釵的小手,順勢則摟起少女的削肩,鼻翼間嗅聞著發絲的傾向,道:“薛妹妹,等會兒回來,咱們四下轉轉。”
“嗯。”寶釵豐潤白膩的臉蛋兒上,紅暈浮起,輕輕應了一聲,將螓首順勢靠在賈珩肩頭。
行了約莫有一小會兒,馬車終於停在司獄所。
“薛妹妹在這兒等著,我送文龍進去。”賈珩溫聲說道。
畢竟是女孩兒,不好拋頭露麵。
“那回去媽要是問起來?”寶釵卻遲疑問道。
賈珩笑了笑道:“沒事兒,等下我和你說。”
說著,下了馬車,賈珩也引著薛蟠前往司獄所。
這是五城兵馬司法曹治下的監獄,時常接管京兆府判罰後就近服刑的徒刑犯人。
司獄所的劉姓典獄許久前就得了賈珩將來的消息,連忙領著一眾獄卒、書吏,將賈珩引入官廳。
劉典獄看向正在東張西望的薛蟠,陪著笑道:“大人,這就是那位薛兄弟了吧,果然一表人才,相貌堂堂。”
饒是薛蟠往日渾不吝,驟然聽了這話,也覺得哭笑不得,真特娘的一表人才,相貌堂堂,過來吃著牢飯?
賈珩麵色淡淡道:“好了,彆說這些沒用的,人我交給你了,好好看著。”
“大人放心,一定好好招待著。”劉典獄陪著笑道。
這等大人物,平時斷不能見著一麵,眼下倒是有著巴結的機會。
賈珩皺了皺眉,暫按下此一節,轉而看向已是喜形於色的薛蟠,麵色嚴肅幾分,道:“文龍,你在這裡安心呆著,不可再惹事生非,聽見了沒有。”
薛蟠大腦袋點了點,眼珠子骨碌碌左右轉著,也不知尋思著什麼。
賈珩也不多言,擺了擺手,道:“讓人領他過去。”
劉典獄連忙給一旁的親信使著眼色,然後那人迎了出去。
待薛蟠一離去,賈珩麵色刷地冷了下來,道:“劉典獄,不要自作聰明。”
劉典獄臉色微變,後背就有冷汗滲出,躬身拱手道:“大……大人此言何意?”
“在司獄所,除卻飲食起居,可以乾淨一些,但不得任他的性子,在囚牢就是在囚牢,好好磨磨他的性子。”賈珩沉聲道。
他可不想等一段時間,這薛蟠並未坐監,而是在某青樓被一眾獄卒奉承著尋歡作樂。
“卑職明白。”劉典獄麵色一整,拱手應道,心頭卻在暗暗叫苦。
這些大人物,什麼叫磨磨他的性子。
賈珩道:“將收監鈐押公文交給本官,回頭帶回去。”
待從劉典獄手中接過鈐押公文,就即刻離了司獄所,轉身向著停靠在外間的馬車上去。
寶釵喚了一聲道:“珩大哥。”
賈珩點了點頭,遞過公文,道:“等會兒將這個給姨媽,咱們去曲江池邊走走。”
這時候已是傍晚時分,馬車嶙嶙駛過青石板鋪就的街道前往西市,正是二月時節,街道種植著的翠柳已見新芽顯於枝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