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絲絲縷縷柔煦日光,靜謐照耀在庭院中,寧國府內三廳中,秦可卿已招待著黛玉、探春、湘雲三人落座,幾人正說笑的親昵、熱切。
一見賈珩進來,秦可卿笑著起身相迎,道:“夫君,林妹妹過來了,你帶著她去挑兔子罷。”
“珩哥哥。”不等眾人開口,湘雲當先喚著一聲,蘋果圓臉之上,笑容甜美。
賈珩衝湘雲、探春點了點頭,將目光落在黛玉臉上,關切問道:“聽說林妹妹前兩天身子不大爽利,今日可大好了?”
黛玉罥煙眉下的星眸微動,輕輕柔柔道:“謝珩大哥關心,前日夜裡受了些涼,讓郎中抓了兩服藥,現在已無大礙了。”
賈珩溫聲道:“妹妹多多注意罷。”
然後,轉眸看著紫娟,又問了黛玉這段時日的飲食起居。
在當初請禦醫給黛玉會診之後,在賈珩的主導下,對黛玉製定了一套科學營養的食補方案,平時就是讓紫娟負責著。
紫娟笑道:“按著大爺所給的食譜,姑娘平時也常用著,而且作息也比往日規律了許多。”
賈珩點了點頭,叮囑道:“你平時多督促著,林妹妹少思少慮。”
紫娟點頭應是。
見著一旁噓寒問暖、關切備至的一幕,倒是將黛玉弄得星眸微垂,心思異樣。
其實有些不好意思,無他,因為這當著旁人的麵。
念及此處,瞥了一眼盛裝華裙的玉人,卻見那張豔光照人的臉蛋兒,笑意盈盈,恬然嫻靜。
探春英媚臉蛋上同樣掛著淺淺笑意,道:“珩哥哥,剛才老太太說,晚上到西府,父親設宴款待史家大伯,讓你過去呢。”
賈珩道:“等天晚一會兒再過去不遲。”
其實不大想去,但這等應酬,也沒什麼太多辦法。
說話之間,看向黛玉,溫聲道:“妹妹隨我一同去罷。”
黛玉“嗯”了一聲,星眸偏轉,問道:“雲妹妹去嗎?”
湘雲格格笑著,蘋果臉上笑出兩個酒窩,嬌俏道:“林姐姐,我怕忍不住再抱一對兒回去養著,就不去了。”
秦可卿美眸流波,瞥了一眼賈珩,輕笑道:“好好養一對兒就是了,養得多了,反而沒工夫照料,容易養死了。”
賈珩聞言,眸光微凝,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可卿話裡有話?
探春輕輕笑道:“林姐姐,珩哥哥,我也不去了,我陪著嫂子說說話。”
賈珩點了點頭,與黛玉以及紫娟沿著抄手遊廊,向著放有兔子的廂房中行去,進入其間。
黛玉這會兒,見著放在凳子上的竹篾籠子中,那一對對毛茸茸的兔子,俏臉上滿是新奇之色,近前而去,蹲了下來,看著兔子吃食。
雲煙成雨的黛眉下,星眸婉轉,笑意粲然,回頭看向賈珩,熹微的夕陽透過凋花軒窗,落在一張韶顏稚齒、清麗乍泄的臉蛋兒,那憂鬱的眉眼明媚、雀躍:“珩大哥,怎麼這麼多呀?”
這一刻的黛玉,比起往日的林懟懟,竟多了一絲小女孩兒難言的俏皮。
好比一攤手,學著劉姥姥,“來了一個母蝗蟲”。
賈珩目光都不由凝了下,寶黛之芳姿,雖處豆蔻之齡,卻現出驚心動魄之美的一角,問道:“黑山村莊頭送了不少,對了,這次可不是旁人挑剩下的。”
黛玉正好奇聽著,忽地俏臉之上笑意凝滯,櫻唇翕動微微,芳心難免閃過一抹羞惱。
她說為何讓她過來挑選,果然,在他眼裡,她就是個小性的?
賈珩不知黛玉心頭所想,一邊吩咐著嬤嬤去將竹篾編成的籠子抬到桌子上,一邊近得黛玉麵前,說道:“林妹妹,你看喜歡那個兒,挑一對兒。”
“我看著都挺不錯。”黛玉回轉過神,凝眸看著竹篾籠子裡的小白兔,盈盈秋水蕩漾微波,好似抽不離了一般:“珩大哥,我能都看看吧?”
賈珩笑了笑道:“坐那慢慢挑,不急。”
說著,正要吩咐嬤嬤將蔑筐打開,卻見黛玉已坐在桌前,伸手撥開竹篾,撫著白兔的腦袋,動作極儘輕柔。
賈珩叮囑道:“林妹妹,仔細彆被竹刺紮著手了。”
黛玉輕聲道:“珩大哥,我沒事兒的。”
說著,又伸手打開著另外一個蔑筐。
賈珩多少有些不放心,吩咐著嬤嬤幫忙,然後坐在黛玉身旁,幫著照看著。
這時,紫娟也上前,打算幫忙。
忽聽得“哎幼”一聲,黛玉輕哼一聲,似被竹篾的尖刺紮著了手指。
見著黛玉眉尖若蹙,檀口中發出痛哼之聲,賈珩皺眉道:“我剛才還說仔細彆紮著,這般不小心,我看看紮到哪兒了。”
許是聽到責備聲音在耳畔響起,就見一隻纖纖柔荑伸來,賈珩也沒多想,握住黛玉的小手查看著。
而紫娟同樣麵帶急聲,道:“姑娘,你沒事兒嗎?”
黛玉道:“我沒事兒的。”
“紮在食指,好在不深,我給你拔出來。”賈珩這時也借著夕光,端詳著,隻見那纖纖玉指上,細細的竹刺一大一小,依稀可見。
“珩大哥,我……”黛玉這會兒忽然意識到不對,尤其是與對麵少年相對而坐,自家的手還在一隻溫厚、白皙的手掌中,既有些羞著想要抽離,但又有些……
“彆動,若是竹刺斷裡麵了,就不好挑了,一疼能疼幾天。”賈珩眉頭緊鎖,告戒道。
隻見黛玉手掌食指二節位置,一大一小竹刺借著夕光映照,十分清晰。
黛玉聽著耳畔的溫言軟語,一張光滑細膩的臉頰嫣紅欲滴,好在眼前少年正在專心致誌幫著挑刺,並未注意自己的異常。
賈珩捏起拇食二指,先將大的拔出來,黛玉秀眉蹙了蹙,瓊鼻輕哼一聲。
“林妹妹,拔出了一點兒血。”賈珩看著那纖細圓潤的手指,道:“還有一根。”
黛玉纖聲道:“珩大哥,擦一下就好了,不妨事的。”
賈珩端詳片刻,道:“這個小一點兒的竹刺,有些難弄,似乎刺的深一些,林妹妹你忍一下。”
黛玉這會兒也不知是不是呼吸相近,還是因著小手被賈珩一直抓著,手背與掌心溫度相抵,芳心幾近羞不自抑,甚至壓過了肉中刺的疼痛,星眸瑩光閃爍,輕聲道:“珩大哥,要不找個針挑出來罷?”
從這一點兒而言,黛玉還是有著生活經驗的。
紫娟急聲道:“姑娘,我這就去找針。”
賈珩道:“沒事兒,小心一點兒,還是能拔出來的。”
說著,捏著竹篾刺的尾尖兒,向外輕輕挪動,拔將出來。
賈珩捏著竹刺,扔掉一旁,溫聲道:“妹妹,好了,沒刺了,林妹妹下次可彆這麼著急忙慌了。”
他都沒想到,湘雲看著風風火火、冒冒失失的性子,都沒被竹篾紮著,反而弱不禁風的黛玉被紮著了。
黛玉星眸微垂,一張白膩臉頰紅暈似霞,顫聲道:“珩大哥,剛才我是……有些著急。”
賈珩輕聲道:“沒事兒了,林妹妹。”
分明察覺到黛玉聲音中的異樣,驟然意識到黛玉的手在自家掌中,倒覺滑若凝脂、細膩入微,指尖略有些冰涼。
麵色平靜,鄭重道:“妹妹手有些冰涼,平時注意保暖。”
黛玉聲若蚊蠅“嗯”了一聲。
賈珩不以為異,畢竟黛玉也就十來歲的年紀,轉眸看向那蔑籠打開的幾對兒兔子,問道:“妹妹想要哪一對兒兔子?”
黛玉默然片刻,似在平撫著心湖漣漪,也似在思考抉擇,星眸秋水盈盈,指著籠中兔道:“就這對兒吧。”
而那兔子分明在黛玉剛才被竹刺所紮的蔑籠。
賈珩點了點頭,對著嬤嬤說道:“將這一對兒兔子收拾好,讓人給送到西府林妹妹屋裡去。”
“是,大爺。”那嬤嬤應了一聲,忙活去了。
賈珩轉頭看向黛玉,自失一笑,說道:“妹妹,選好了兔子,回去就好生養著,先這樣罷。”
“珩大哥不必自責,我平日沒這般嬌貴的,做著針黹女紅,也沒少紮著手的。”黛玉看出賈珩眉眼之間的歉意,螓首低垂,貝齒咬著下唇,輕聲說道。
此刻的黛玉,哪裡還有林懟懟的模樣?
賈珩笑了笑,打趣道:“妹妹,平日受老太太寵愛著,也需做針織女紅?”
黛玉聞聽此言,星眸一時間有些慌亂,忙解釋說道:“有時候也需得織繡一些東西自用,又非四體不勤,不能什麼都讓織工來做。”
黛玉此言說得更多是香囊,當然也有一些小衣之類。
賈珩聞言,麵色微頓,若有所悟。
許是肚兜一類的貼身小衣?
這類貼身小衣,其實說實話,講究一些的閨秀,大一些後都自己弄自己的,不假他人之手。
許是想得專注了一些,下意識瞥了一眼黛玉。
這個年紀……
黛玉原就是對周圍人的目光、眼神感知敏銳,幾乎是在電光火石間,就察覺著那一道若有若無的目光落在自家身上,秀眉緊蹙,心頭下意識生出羞惱。
在紅樓原著中,黛玉一句“良辰美景奈何天”,暴露了看小黃書的事實,所以很難說完全是純情懵懂。
誰敢說,三言之中“金針刺破桃花芯,不敢高聲暗皺眉”的描寫,黛玉沒有見過?
賈珩道:“妹妹,上次和妹妹說讓鍛煉身子骨兒,平時可有鍛煉?妹妹看著身子還是消瘦了一些,正是長個頭兒的年紀,在飲食上要多注重均衡搭配,多吃些雞蛋羹或是鴿……雞湯,有利長高。”
錯過了長高的黃金年齡,若是錯過,後悔不迭。
而長高離不開蛋白質、鈣質。
黛玉玉容微頓,心頭旋即恍然,暗道,原是這個意思?是她剛才想差了?
繼而芳心又是大羞,她最近定是閒來無事看雜書太多了,才動輒胡思亂想著。
紫娟這時接過話頭,道:“姑娘平時也有注重飲食、作息的。”
賈珩點了點頭道:“那就好,紫娟你按著我說的就是。”
說完,也不再多說其他。
他不可能一直跟著黛玉,凡事還是需得黛玉自己去注意。
兩人說著,舉步出了廂房,來到廊簷下,佇立眺望。
冬日傍晚,金紅夕陽絢麗如錦,照耀在遠處的假山、瘦梅、石階之上,恍若為庭院披上了一層澹澹金色紗衣。
黛玉星眸微轉,問道:“珩大哥,你等會兒要去西府吧?”
賈珩點了點頭道:“史家三老爺前來,總要去吃頓飯,以全禮數。”
以全禮數……
黛玉聽著這四個字,也深有同感。
方才她在榮慶堂也算見證著史家的作為,難稱上一句光明磊落。
再一想到這少年要與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心頭幽幽歎了一口氣,明明比自己也就大三四歲。
賈珩道:“林妹妹,林姑父那邊兒,揚州並無特殊情況來報,因著過年,整頓鹽務之事已暫作停滯,妹妹在京中可放心過得這個年。”
黛玉聽提打動自家父親,道:“多謝珩大哥了。”
“無妨。”
兩人說著話,離得庭院院落,趕往內廳。
未及廳中,就聽得“叮冬”的瑟瑟聲音。
賈珩與黛玉對視一眼。
“是嫂子在彈琴罷?”黛玉輕聲說道。
賈珩並不多言,掀開棉布簾子,入得廳中,果見羅漢床前放著古箏,秦可卿眉眼低垂,神情專注,纖纖十指勾動,正在撫琴。
而一旁的茶幾上,湘雲正襟危坐,一張白裡透紅的蘋果圓臉,神情寧靜如碧波不興的湖麵,一瞬不移地看著那坐在古箏之後的女子,眸光流溢,異彩漣漣。
湘雲雖在平時鬨騰了一些,但對曲樂分明興致盎然,當然這種興趣更多是聽著哼唱,讓她靜下心來學曲樂之道,顯然沒那個定性。
賈珩與黛玉悄然而入,在一旁落座,靜聽著琴音響起。
許久,琴音驟止,秦可卿看向賈珩與黛玉,嫣然笑道:“夫君,林妹妹。”
賈珩點了點頭,笑道:“難得見你如此雅興。”
可卿輕聲道:“三妹妹方才非說要聽琴曲,我也一時技癢,遂尋了來彈奏著。”
賈珩笑了笑,道:“挺好聽的,你彈罷。”
心頭不由將可卿的琴藝與長公主的琴藝相比,發現……他好像不擅古箏琴樂,不好評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