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廳之中
燈火通明,溫暖如春。
秦可卿、惜春、尤氏、二姐、三姐、平兒一一列座,身後婆子丫鬟侍奉著。
平兒原說自己身份低微,不好就坐的,秦可卿笑著說平兒是客,招呼著平兒坐了。
風流纖巧、溫柔和平,遇著性情投契的,殊禮相待,隻會顯得平易近人,品格高貴,而不會折了體麵。
見到賈珩,一道道目光齊刷刷投將過去,原有略有局促的平兒當先起身,輕笑道:“珩大爺,這邊兒請。”
說著,就打算引著賈珩坐在自己椅子上。
賈珩點了點頭,目光溫和地看著平兒,笑了笑道:“平兒姑娘,一同坐下用飯,原是家宴,此間並無長輩在,不妨隨意一些就是。”
此刻平兒外著青色棉裙,眉眼如畫,杏眼桃腮,在賈珩目光打量下,似有些不好意思。
尤氏也笑著打趣說道:“你主子又不在這兒,倒不用你站規矩,坐下吧。”
平兒:“……”
尤三姐凝眸看著容色秀美的平兒,聽著賈珩的話,原是家宴,以及自家姐姐口中所言的站規矩,目光閃了閃,嘴角彎起一抹弧度。
平兒出言道謝了,重又落座。
賈珩與探春、黛玉、湘雲一同坐下,在丫鬟侍奉下,淨罷手。
賈珩問道:“都安置妥當了罷?”
秦可卿笑道:“家具陳設、衣物被褥都置備好了,換了最好的獸炭,斷不會委屈了惜春妹妹。”
賈珩抬眸看向不遠處的惜春,輕聲道:“妹妹,那間院落你覺得可還好?若不合適,再換就是,自己家,哪裡住著舒服,就住哪裡。”
惜春清麗的小臉,也不知是燈火的映照,還是心情,清冷之色不見,道:“謝謝珩大哥,不用換了,那院落清幽寧靜,也很暖和。”
賈珩笑了笑,道:“妹妹覺得舒適就好。”
之後,賈珩也不多言,眾人就是拿起筷子、湯匙,開始用飯。
待用罷晚飯,賈珩又同黛玉、探春、湘雲坐了一會兒,黛玉說著要將那一副對聯寫了來,她好帶回去,賈珩應允下來,為其手書了對聯。
坤寧宮,殿中,燈火如晝,暖香宜人。
幃幔之後,一隊隊衣裳光鮮亮麗的宮女,垂手侍立著,為首女官身著圖案精美,用料考究的女官服飾。
鶴形銅燈,燈火彤彤閃爍,映照在身上以金線絲織的服飾上,於金光熠熠中,平添了幾分華美、富貴之氣。
而元春那張豐美的臉蛋兒,在燈火映照下,明媚嫣然,方桃譬李,尤其一張白皙、粉膩的臉頰肌膚,略有幾分嬰兒肥,倒渾然不似年過二九的女子。
元春聽著不遠處幾位貴人敘話,提及賈珩,明亮的美眸,閃了閃。
這已是她這一二月間,數次在宮中聽到皇後娘娘和貴妃娘娘提及賈珩了。
宋皇後、端容貴妃、鹹寧公主陳芷用過晚飯不久,此刻圍攏著一方小幾坐著,品茗敘話。
宋皇後著一身梅花刺繡宮裳長裙,頭戴金釵步搖,那張明媚嬌豔的臉蛋兒,在聽完鹹寧公主陳芷敘說完在晉陽長公主府的所遇,就有幾分驚異之色流露,說道:“他承諾在五城兵馬司給你王兄功曹之職?”
端容貴妃同樣投以好奇的目光,這位麗人著天藍色宮裳長裙,因常年習舞,身段兒不見養尊處優的豐腴,倒是有著不亞於雙十年華女子的苗秀,隻是眉梢眼角流溢的成熟風韻,提示著這是孕育了一雙兒女的婦人。
陳芷道:“他在姑母那裡,當著王兄還有表妹的麵說的。”
端容貴妃鳳眸眸光流轉,問著宋皇後,道:“姐姐,這功曹之職有什麼說法吧?”
宋皇後嫣然一笑,道:“賞功罰過,這是五城兵馬司的核心之事,便於然兒在五城兵馬司接觸人事,他分明是上了心的。”
她願以為會給個主簿之職就已了不得,抑或是給個一城副指揮,雖得獨當一麵,但堂堂天潢貴胄,真的往來於大街小巷,做些沉淪下吏之事?
端容貴妃玉容現出輕笑,輕聲道:“等後個兒,姐姐可召進宮,囑托幾句。”
因魏王開府之後,前往五城兵馬司的去向,基本為崇平帝確定,宋皇後已可召見賈珩入宮叮囑幾句。
當然,畢竟是外臣,雖說得見,還是需諸般女官陪同。
宋皇後想了想,笑道:“那就這麼說了,明天就傳口諭……”
忽地瞧見一旁站著的賈元春,心頭一動,喚道:“元春過來。”
“娘娘。”元春聞聽宋皇後相喚,連忙邁著輕盈的步子上前,福了一禮。
這時,鹹寧公主陳芷凝眸看著元春,打量著女官,麵上若有所思。
宋皇後許是愛屋及烏,聲音輕柔了幾分,笑道:“明天,你往寧國府傳本宮口諭,就說本宮略備薄宴,為魏王明年開府一事,邀雲麾將軍賈珩入宮一敘,你出宮傳口諭,順便也與家人團聚下,宮門落鎖前,記得回來就好了。”
宋皇後身為六宮之主,對元春這等未承恩於上的“大齡宮女”,自是有著處置之權,哪怕打發其回賈家,都是一句話的事兒。
元春聞言,心頭喜憂參半,柔聲道:“多謝娘娘恩典。”
幾年未曾歸家,也不知家中是何等變化,父親還有寶玉,這幾年過得可還好?
宋皇後笑意盈盈地看向對麵的元春,思忖著。
夏守忠不是沒有說過讓元春侍奉聖上,以之籠絡賈家,但明顯聖上對賈子鈺器重有加,她拉攏,也不能太明顯了。
“況,賈家得了外戚之貴,內外呼應,再與本宮平起平坐,又怎麼辦?”
卻說寧國府這邊兒,翌日,賈珩用罷早飯,然後就著人去請錦衣府的曲朗過府敘事。
上午時分,外書房之中,賈珩聞聽仆人來稟,遂放下手中的筆,喚曲朗進來議事。
不大一會兒,著武士勁裝、身形挺拔的青年,長身而入,立定在書案之前,拱手道:“卑職見過大人。”
賈珩笑道:“曲千戶,坐。”
說著,繞過書案,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
就有仆人奉上香茗,熱氣騰騰。
曲朗正襟危坐,炯炯有神的虎目中現出疑惑,問道:“不知大人喚卑職有何事?”
賈珩也不饒圈子,開門見山道:“曲千戶,忠順王監修皇陵,有幾年了?”
曲朗聞言,想了想,說道:“皇陵自隆治二十一年以後,就一直在修,而忠順王爺主事,也有十六七年了罷。”
賈珩沉吟道:“你最近讓心腹人,去查一查皇陵營造,所用土木石料,采購的哪一家?磚瓦匠人,又是用得哪些人?此事慢慢調察,務必要隱密為妥。”
一般而言,隻要是營造大型工程,貪腐工款幾乎如影隨形,但如果以貪汙工款之罪,試圖扳倒忠順親王,終究差點兒意思。
但如果再加上偷工減料,這可比貪腐工款性質要惡劣多了。
這是不忠不孝,在老爹的吉壤上偷工減料,在以仁孝之道治理天下的禮法背景下,這夠忠順親王喝一壺的,非死即殘。
朝堂袞袞諸公,千夫所指。
先搜集證據,至於誰來爆出來,肯定不會是他,完全可以交給禦史。
“縱使沒有偷工減料,但僅僅是貪腐一事,也足以讓忠順王焦頭爛額。”賈珩眸光深深,思忖著。
如果按著他的想法,自然是想方設法弄死得了,但天子心意若何,也不得不考慮。
曲朗點了點頭,心頭也是閃過一抹驚異,道:“卑職這就安排。”
賈珩做好布置,也不再繼續說此事,轉而問道:“我不在的一個多月,陸敬堯、紀英田他們兩個,在忙什麼?”
曲朗麵色凝重,壓低了聲音,說道:“大人,最近陸大人,似想要插手朝廷整頓兩淮鹽務之事,往南省派了不少錦衣,說來還和大人月前,從錦衣之中抽調人手南下有關。”
原本陸敬堯自知於東城三河幫一事上,在崇平帝那裡失分嚴重,聽聞其錦衣衛指揮同知的位子,都有搖搖不穩之相。
陸敬堯著急上火,聽了一位高人的指點,就時刻留意著賈珩的動靜。
而賈珩當初為了林如海的安全,曾進言崇平帝,派人手南下揚州,護林如海周全,之後,調撥了一支錦衣衛前往揚州。
這在錦衣府中自然無法做到完全保密,陸敬堯得知以後,心思不由活泛起來,覺得可能是個表現的機會,恰逢近月以來,內閣、六部都在議論整頓兩淮鹽務一事。
陸敬堯靈光一閃,覺得此事或許是一個將功補過的契機,派了得力人手南下兩淮鹽場,刺探消息。
賈珩皺了皺眉,道:“陸敬堯此舉,隻怕會打草驚蛇,先讓人密切留意著。”
在他看來,陸敬堯估計是旁觀了他以錦衣府探事,在東城三河幫一事上的雷厲風行,在這兒照貓畫虎來了。
隻是……
“兩淮之地,人家經營的鐵桶一般,勢力盤根錯節,說不得下到鹽官,上到巡撫,藩台臬司都有打點,錦衣府的力量在神京強大,但到了淮揚之地,力量何其薄弱,弄巧成拙是大概率事件。”
賈珩思忖著,歎了一口氣。
真就……我上我也行。
曲朗沉吟了下,道:“大人,卑職手下的人不好盯著陸同知,容易被發覺,卑職向大人推薦一個人,南鎮撫司的趙千戶,如果由趙兄派人,會隱密許多。”
沒有正當理由,盯著上司,北鎮撫司一係的人手,一來心有疑慮,二來麵孔也熟,容易被察覺。
反而是南鎮撫司,專職內部緝查不法,反而行事便宜。
賈珩凝了凝眉,道:“趙毅?”
他與趙毅的交情尚可,其人升任南鎮撫司千戶也有他出得一份力,隻是並不意味著就可以托之以腹心。
“趙千戶想要拜訪大人,但一直得不著機會。”曲朗低聲道。
賈珩聞言,心頭微動,知道這是交好之意。
在他成為一等雲麾將軍之後,再加上都督果勇營一軍,聖眷日隆,打起的政治旗幟,也有了一些號召力。
如趙毅這等舊交,先前還有一些矜持,隻幫忙做一些不違背原則的事,但現在明顯有些坐不住了。
賈珩沉吟道:“他也是老熟人了,他若有此心,就暗中派人留意著陸敬堯,看他究竟要做什麼。”
雖知陸敬堯大概率畫虎不成反類犬,但他現在也沒理由阻攔陸敬堯的積極表現,因為作為錦衣同知的陸敬堯,遍灑探事監察兩京一十三省,為天子分憂,這幫助兩淮鹽務搜集信息,這是恪儘職守的表現。
賈珩轉而又問道:“紀英田呢?”
曲朗道:“紀大人最近倒是沒什麼事兒,倒是仇都尉,最近在派人手往北邊,刺探東虜敵事。”
賈珩麵色古怪了下,道:“他因藍千戶被聖上訓斥過後,倒是機靈了一些。”
能在錦衣府混的,就沒有傻子,這陸敬堯和仇良,分明是在“跟風”他,見他因此得了聖眷,青雲直上,就開始尋找“聖眷密碼”。
然後,陸敬堯往南,仇良往北。
“不用管,先讓仇良忙碌著,但藍千戶那邊兒,你要對接好,仇良既這般熱心東虜,若他才乾優長,明年開春調他到北平去。”
因為經略安撫司下轄軍情司,在構建之後,肯定要抽調大量人手,既然仇良這麼熱切東虜敵事,調任北疆,也算求仁得仁。
李瓚赴任經略安撫司,他作為軍情司的首倡者,舉薦一兩個人,都是隨口一提的事兒。
曲朗聞言,麵色微頓,心頭就是狂跳。
仇都尉一走,北鎮撫司的鎮撫使……
賈珩點了點頭,道:“那先這樣罷,等晚上,我在府中置備了酒宴,你晚上帶著趙千戶過來一同聚聚。”
自歸來之後,他還未宴請果勇營麾下的將校,正好晚上宴請一番,商議整軍之事。
“是,大人。”曲朗應命一聲,起身,離去。
賈珩坐了一會兒,起身,正要返回內廳。
而忽地這時,就聽得外間仆人稟告,道:“大爺,王家大爺來下請帖來了。”
“王義?”
賈珩凝了凝眉,道:“就說我不在,接了請帖,讓人打發他回去。”
仆人道:“王家大爺先去的西府,請了政老爺,一同在花廳說要見大爺,還有梨香院的薛家大爺。”
賈珩麵色頓了頓,暗道,這個王義分明是故意的,這是擔心他不見,先往西府請了賈母,然後請了賈政一同過來,又捎帶上一個多半是看熱鬨的薛大腦袋。
他為賈族族長,不可能連同族的賈政也晾著。
想了想,道:“這就過去。”
花廳之中
王義此刻坐在梨花木製的椅子上,品著香茗,一旁坐著賈政,下首坐著笑嗬嗬的薛蟠。
王義年歲三十左右,一身織工精美的蘇錦長袍,外披裘氅,其人身形挺拔,麵皮白淨,鼻下留著一撮胡須,一雙陰沉眼睛望著寧府懸著的中堂畫。
上繪蒼鬆白鶴,寓意鬆鶴延年。
王義對一旁的賈政,笑著說道:“姑父,記得珍大哥在時,這畫還是迎客之鬆,不想隻是數月不見,就已物是人非。”
賈政麵色就有異樣,分明是聽著提及賈珍,不好接話。
薛蟠銅鈴大的眼珠子瞪圓了,道:“表兄,那還不是珍大哥壞了事。”
賈政明顯不想提這檔子事,因為賈珍之事,現在東西二府都是諱莫如深,隻得岔開話題,咳嗽了下,問道:“你父親明兒生日,都請了哪幾家賓客?”
王義也不想聽薛蟠胡謅,目光始終沒離賈政,笑道:“咱們家的老親都請了,北靜王爺、南安王爺、鎮國公、理國公、他們十來家,我方才都送了請帖。”
賈政點了點頭,手撚頜下胡須,笑了笑道:“這些都是老親,是該請上一請。”
以政老爹的政治敏銳度,並不足以判斷其內波譎雲詭。
王子騰請北靜、南安以及五軍都督府的勳貴,正是想借著明日生兒,尋求談判。
王義又笑道:“還不止了,十二團營遊擊將軍以上都發了請柬,還有戶部的梁侍郎,內閣的楊閣老家……這些文官也送了請柬。”
這幾天,王子騰也不是沒有尋援手,在方冀的建議下,借著去往戶部辦事,協調京營兵餉之機,王子騰與戶部侍郎梁元一起吃了兩次飯。
因為王子騰身上的兵部侍郎銜,或許在一些自視甚高的清流眼中,不大看得上。
但梁元以庶務而在戶部任官,對出身什麼的根本不太放在心上。
兩個人在一同吃飯,酒酣耳熱之時際,梁元提及賈珩的張揚跋扈,本以為王子騰會維護,沒想到還得了附和,於是,一來二去,二人算是結交起來。
梁元牽線搭橋,往內閣首輔楊國昌府上遞話,而楊國昌卻囑托王子騰謹守臣職,為聖上好好辦事,並未見王子騰。
雖未相見,然而經過幾次遞話,也表明著支持態度,王子騰心頭愈是有了底。
可以說,王子騰已萬事俱備,自忖與五軍都督府談判的籌碼足夠。
這種樂觀的心情,自然感染了其子王義。
賈政聞言,果然麵帶驚訝,道:“楊閣老?他明日也會前往府上赴宴?”
由不得賈政不驚訝,內閣首輔,調理陰陽,禮絕百僚,給王子騰去祝壽?
嗯,想啥呢?
王義見賈政如此反應,目中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得意之色,笑了笑說道:“請柬送到楊府,那邊兒已接下了,想來明日應至。”
他卻不會說內閣首輔怎麼會赴宴?
讓其子代勞前往已不錯了。
賈政感慨道:“你父素來是有才略的,當年就見著青雲直上之勢。”
當年賈政、賈赦、王子騰年輕之時,也是在一同交遊過的,如今王子騰官兒越做越大,賈政心頭未嘗沒有一些羨慕。
一聽這話,王義心頭更是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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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彆等了,雖然我還在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