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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閣臣手筆,私心太重(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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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宮殿門之前——

楊國昌之言方落,崇平帝麵色微動,將一雙威嚴的目光投向韓癀。

韓癀整容斂色,持象牙玉笏道:“臣以為首要在於東城匪患肆虐,如何遏製?據臣所知,東城幫派盤踞神京一域,已有七八年之久,漸成頑瘴痼疾,先前聖上雖選派賀閣老查察此事,但臣以為,以賀閣老之寬宏仁厚,恐難治根本,所謂慶父不死,魯難未已,如不殄蕩此輩,臣以為東城匪患,還會此起彼伏,不絕於後!”

這話就見著格局了,正好應著賈珩先前所言,為大漢靖誅彼輩。

韓癀之言一出,科道言官無不附議。

賈珩眸光微動,瞥了一眼韓癀。

心道,這位韓首輔還是忍不住出手了,手段陰柔詭譎,潤物無聲。

幾乎不給賀閣老亡羊補牢的機會,那麼現在自沒人理會賀閣老過失,而在事後,必是翰林科道,彈章如潮,物議沸然。

你為禮部尚書,享海內清望,應考舉子為青皮無賴毆殘,你還有臉坐在內閣,發號施令?

這個閣臣,想來是做不長了。

但又沒有直接針對賀均誠,甚至沒有直接和崇平帝唱反調,而是迂回委婉,憂國憂民。

甚至格局都大了幾分,東城匪患,應是一掃而空,求治本之策!

斯言,何等堂堂正正!

這落在崇平帝耳畔,縱是以為韓癀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也不能說什麼。

而在一眾官吏眼中,更是公忠體國,真知灼見。

最關鍵的是,不像科道言官一樣,直接就要拉一位閣老下水,這簡直不給天子考量的時間。

天子甚至都沒想過讓誰遞補內閣,平衡朝局。

但韓癀就給了緩衝時間,讓天子斟酌思考,如何再次平衡朝局,同時也給他自己卡位捧人的時間。

這就是閣臣手筆!

私心藏在公心中,於無聲處聽雷霆。

毋庸置疑,多半能讓崇平帝“維持現狀”的心態動搖。

方才崇平帝先是讚揚他,而後又是自責,又是安撫範儀,一圈兒下來,禦史言官的怒氣其實已經削了五六成。

但這五六成的怒氣,足以幫助韓癀排擠出一位內閣大學士出去。

楊國昌眉心亂跳,心頭沉重,拱手道:“韓閣老之言,老臣不敢苟同,一位司掌禮部的內閣閣臣親往調查,如何不能窮究本末,細察其惡?”

韓癀麵色不變,沒有說話。

因為這話就不值一駁,自有旁人代他駁斥。

果然就有人說話,湖南道禦史周國禎,出班而奏,說道:“微臣湖廣道禦史周國禎昧死以聞,賀閣老為禮部尚書,崇德禮教化天下,然東城之匪患,逞凶為惡,非止一日,彼輩畏威而不懷德,踐踏大漢律法如無物!臣以為,賀閣老先前都懵然不知,如何窮究本末?前人曰,信義行於君子,而刑戮施於小人,如今,當對彼輩斧鉞加身,刑威震懾,還神京一個朗朗乾坤!”

此言一出,科道言官都是麵帶嘉許,出列聲援:

“臣附議!”

“不除東城匪患,凶惡之事,此起彼伏!”

“臣附議!”

“附議!”

……

……

禦史科道,都是紛紛出列啟奏,認為賀閣老不宜再主審此案。

楊國昌麵色冷漠,一言不發,目光深處閃過一抹晦暗。

賀均誠保不住了,齊黨將斷一臂!

賀均誠一去,他在內閣中的盟友自此失了一位,現在就需得提前考慮遞補誰進內閣,來平衡韓紹興的步步緊逼。

崇平帝麵色默然,深深看了一眼韓癀,沉吟道:“既賀卿不宜主審此案,那以何人主審?韓卿為吏部天官,可有舉薦人選?”

迎著眾人的注視目光,韓癀麵色一肅,拱手道:“臣以為京兆尹許廬可任主審,再由一位武勳從旁輔助,調動京營軍兵以及五城兵馬司兵丁,殄蕩東城匪患,而賈子鈺為雲麾將軍,不論是應考舉子範儀被毆殘一案,還是五城兵馬司小吏被伏殺一案,皆知細情緣由,聖上如以二人為主審,再以都察院從旁協助,可收治本得人之效!”

治本在得人,得人在審舉。

崇平帝聞言,威嚴、沉凝麵容上若有所思,似在思索著韓癀的話。

江南道禦史陳端,也是出列奏道:“微臣江南道禦史陳端昧死以聞,雲麾將軍賈珩,剛直不阿,賢名遠播,而今方立剿寇之功還京,正是用其驍勇忠貞靖平匪患,微臣以為韓大學士之言,誠為真知灼見。”

翰林侍講學士徐開,拱手說道:“微臣翰林侍講徐開啟奏,賈子鈺直內方外,危言危行,由其從旁協助,應能掃清東城之患。”

賈珩方才不管是伐登聞鼓,還是申斥梁侍郎,都足見其不畏權貴,耿介剛直的品格。

“臣刑科給事中湯懷亮附議。”

“臣工科給事中竺元茂附議。”

“臣刑部清吏司郎中阮常附議……”

“臣工部左侍郎沈琦,附議。”

顯然,侍郎級的官員也已下場。

“臣刑部尚書趙默附議。”

最終連尚書級的官員都下場附議。

聽著群起附議之聲,楊國昌麵色愈發難看,抬起蒼老麵容,盯著那著飛魚服的少年權貴,目光深處,晦暗之色愈發濃鬱。

“此子……才是亂政之源。”

賈珩聽著周圍一眾翰林科道的讚揚與附議,麵無表情,心頭則在思量著韓癀其人。

第一,毫無疑問,方才之言,還是賣好天子,畢竟去了賀均誠,又以許廬主審,這是什麼意思?不得不引人聯想。

是不是將許廬抬到了閣臣的位置?

閣臣遞補,終究還是要廷推的,天子不可能獨斷專行,仍然需要平衡勢力。

第二,示他以人情,既是他檢發此事,那麼由他主導此事,順理成章,而且正合他心意。

第三,自不必說,就是打擊內閣首輔一係的勢力,待塵埃落定,或者不等落定,這位內閣次輔就要運作自己一係的官員遞補閣員。

江浙士紳一係的官僚,自此就可聲勢大振。

嗯?

賈珩心頭一驚,他方才似乎聽到了刑部尚書趙默之名?

餘光瞥了一眼,韓癀身旁頭戴黑色烏紗,著錦雞補子的刑部尚書趙默。

所以,刑部尚書趙默是韓癀的人?

“隻是這樣的神輔助,幾乎是將方方麵麵都照顧到,八麵玲瓏,潤物無聲,卻給我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韓癀此人,手段詭譎,需得提防。”賈珩麵色幽沉,心頭陰霾密布。

隨著他對朝政的關切,已經開始將內閣幾位大學士的立場琢磨的七七八八。

陳漢的大事,如他所言有三件,但核心一件,還是邊事,邊事是危殆國祚社稷的大事,是崇平帝的心腹之患。

可以說,誰掌握了邊事國策的製定,誰就能坐穩內閣那把椅子。

內閣首輔,齊黨魁首,楊國昌擅理財貨,故而頗受天子器重。

至於次輔韓癀,其人既為江浙士紳的代表,對朝廷近年以來累課重稅於東南,不可能沒有想法。

如今的陳漢,河北、山東、河南幾乎都是爛泥塘,赤裸裸的財政黑洞,唯東南三省,湖廣以數省財稅供養天下,江浙士紳想來已是十分不滿,暗流湧動。

說句不好聽話,倒楊之聲,說不得於東南,已是甚囂塵上。

故而,政爭哪有意氣之爭?

既是人事之爭,也是名利之爭。

崇平帝聽著眾臣所奏,默然許久,似在思量,許久,沉聲說道:“內閣擬旨,以京兆尹許廬為主審,都察院右僉都禦史於德,雲麾將軍,錦衣衛指揮僉事賈珩二人為輔,會同審理此案,而裘良瀆職無能,縱賊為惡,革職待參,著珩以雲麾將軍,提點五城兵馬司常務,協助京兆衙門,整治東城匪患。戶部侍郎梁元……阻塞言路,罰俸半年。”

提點、管勾、權知,這都是前宋臨時派官以差遣之職而創造的名目,陳漢沿襲前明的基礎上,糅合了不少唐宋官製,謂之襲前明之會典樞要,鑒唐宋之典製。

當然,這也是崇平帝思忖片刻,想出的權宜之計。

“聖上聖明,萬歲萬歲萬萬歲!”一眾官吏聞言,都是山呼萬歲,無不覺得又是一次文官集團的輝煌勝利。

有所請,十之八九,無不允準。

隻有戶部侍郎梁元,麵色陰沉,冷冷看著那錦衣少年。

罰俸,他自是不稀罕俸祿,但此事一起,仕途會大受影響。

這才是要命的事兒!

而在這時,禮部尚書賀均誠剛從左掖門而來,剛和兵部尚書李瓚敘了幾句話,正好聽到大明宮前,內監宣讀的旨意,蒼老身軀就是一震,臉色微變。

隻有一個念頭,這內閣閣臣,他做不長了。

李瓚冷硬麵色也是現出一絲訝異,沉吟了下,說道:“賀閣老,等下去見聖上?”

賀均誠歎了一口氣,目光閃爍了下,說道:“李閣老,老朽身體不適,先回去了。”

縱是去麵聖又如何,再被一些科甲後輩指著鼻子罵?不若打道回府,急流勇退。

賀均誠,這位當年的科甲魁首,顯然也是有脾氣的,衝李瓚拱了拱手,轉身就走。

六十出頭,鬢發斑白的老頭兒,健步如飛,沒多大一會兒就消失在宮門。

哪有身體不適的模樣?

李瓚暗暗搖了搖頭,冷硬、瘦削的麵容上若有所思,思忖道:“賀閣老年前一去……薊鎮,不能再讓齊黨的人胡鬨了,至於韓閣老,私心太重,謀東南一域之利,而不顧國家社稷……”

顯然,這位楚黨魁首也要借此事,漸漸擠壓以內閣首輔為首的齊黨在東虜戎務上的話語權。

因為內閣首輔楊國昌擅理財貨,度支錢糧,手下又有一幫出身山東籍的地方督撫、邊軍將校為之附和聲援,李瓚這位兵部尚書在邊事方略上,於人事、錢糧方麵屢受掣肘,拳腳不得伸展。

兵部尚書李瓚收起一些紛亂的思緒,整理了下官袍,向著大明宮而去,這時,一眾科道言官也是平息了怒火,在崇平帝的安撫下,漸漸散去。

有的不少沒吃午飯,這時怒氣一散,自是覺得腹中饑渴。

而崇平帝這邊廂,也將一雙威嚴目光落在了韓癀、楊國昌等閣臣身上,默然片刻,而後看向賈珩,說道:“幾位大學士先至東閣,讓禦膳房送一些膳食過去,子鈺,隨朕進宮,戴權,你去召京兆尹許德清進宮。”

就在這時,李瓚已至大明宮前,衝崇平帝見禮道:“臣李瓚見過聖上。”

“李卿也來了,若是沒有用過午飯,可先至東閣。”崇平帝點了點頭,清聲說道。

“臣遵旨。”李瓚看了一眼賈珩,情知聖上要單獨召見此子,麵授機宜,遂知趣應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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