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紅樓中,賈珍話音落下,包廂之中就是陷入一陣詭異的寧靜。
看著對麵少年那張冷漠、清峻的麵容,賈璉在一旁臉上都是現出尷尬之色,不過見賈珍在一旁狂使眼色,清了清嗓子,開口道:“此事打個商量如何?賈珩兄弟看這般好不好,珍大哥願意出八百兩銀子,再給珩兄弟找門好親事,你看如何?”
賈珍笑道:“也彆八百兩,湊個整兒,一千兩!隻要珩兄弟願意,珩兄弟的婚事,為兄也會上心留意。”
一千兩,這簡直是一筆巨款,但其實對於寧府而言,隻是府裡一個月的流水銀子罷了。
那秦家小娘絕美的品容氣質,尤其那楚楚可憐的眉眼,彆說一千兩,兩千兩又值當了什麼!
賈珩嘴角掛起一抹冷笑,目光湛然,沉聲說道:“珍大哥,我也和你打個商量如何?”
賈珍一怔道:“什麼商量?”
“我也給珍大哥一千兩,珍大哥寫一封休書,將尤大嫂子休了,如何?”賈珩終究還是將話說的太難聽,隻是說休了,還沒有說舍了我罷。
他終究來自後世,賈珍之好色貪婪,暴虐無度,與尤氏也沒有太大關聯,在背後作調戲之言,做人格局……就有些狹隘了。
要說……就當麵說啊。
但這樣的話,儼然落在賈珍的耳中,卻已是石破天驚,麵皮青紅交錯,幾乎是勃然大怒,一股邪火兒竄上腦門兒,猛地一拍桌子,整個幾案之上的碗碟兒都上下亂飛,斥罵道:“混賬王八羔子,什麼東西,也敢辱我!”
說著,就要上前去揍賈珩。
聽聞賈珩提及尤氏之言,賈璉也是聽得心頭一沉,眉角狂跳,暗道一聲完了。
見賈珍拿著手中的酒壺,就向衝賈珩砸去,更是心裡一突兒,大驚失色道:“攔下他!快,攔下……”
“沒臉的老匹夫,許你做初一,不許人做十五!”賈珩就等著賈珍鬨來,麵上厲色一現,快步流星上前,左手一把抓起賈珍前襟,右手高高揚起,照著賈珍那張老臉,狠狠扇了下去。
“啪……”
幾個耳光打下去,賈珍口中發出痛哼,隻覺眼冒金星,第一時間,隻覺一股屈辱和憤怒齊齊湧上心頭,甚至壓過了因為臉上腫起半指之高,傳來的火辣辣疼痛。
“使不得,使不得……”賈璉連連說著,驚得站起,看著這一幕,臉色慘白,隻覺腦子“嗡”的一下,珍大哥被打了?還是掌摑?我一定是做夢,不……
一旁的賈蓉怔怔看著這一幕,目瞪口呆,但不知為何,隻覺渾身戰栗,麵色潮紅,好似過電一般,也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激動。
賈珩冷哼一聲,將賈珍臉上腫成豬頭的賈珍猛地扔到一旁,雙手一掀,桌案都被掀翻,道:“賈珍,你個沒臉的老王八!”
一時間杯盤狼藉,杯碟碗箸,湯汁酒液,齊齊而飛。
賈珍此刻倒在地上痛哼,看向賈珩,腫得看不出的眼睛中,閃爍恐懼和嫉恨之芒,叫嚷道:“你打死我!你不打死我……”
蹭……
腰間寶劍出鞘,三尺青鋒寒芒如水,映照得一室皆寒,令人打了一個寒顫。
賈珩在這一刻,冷笑道:“匹夫欺我劍不利乎!”
這時,賈璉終於反應過來,攔在賈珩麵前,麵如土色,說道:“珩兄弟,珩大爺,蓉哥兒,快傻愣著做什麼,快攔下他!”
賈珍此刻也被殺氣一激,後半句話卡在喉中,但片刻就覺得羞惱、恥辱,急火攻心,神如癲狂,浮腫的臉頰上現出怨毒,口中含混不清,罵道:“讓他殺……”
“珍大哥,怎麼還說啊,不要命啦……”感受著麵前少年冰冷的殺氣,賈璉轉頭看著賈珍,這位麵容俊俏的公子哥兒,幾乎是吼喊著。
這邊,賈蓉已反應過來,帶著幾個小廝已護住了賈珍,哭求道:“珩大爺,珩大爺,珩祖宗,彆打了,彆打了,人都打壞了。”
賈珍好似失心瘋了一樣,口中罵道:“孽畜,反了,反了……”
賈璉麵上既是畏懼又是擔憂,死死拉住賈珩的胳膊,祈求道:“珩兄弟,使不得劍,趕緊把劍收起來吧!”
彼時,這邊雞飛狗跳的動靜,已經吸引了一大堆人圍觀,都是指指點點。
不乏一些來尋歡作樂的官老爺,讓小廝問著出了什麼情形。
陳漢承平百年,言官科道的文官,同樣狎妓成風,不過講究一點兒的,多到教坊司開設的青樓玩樂。
賈珩朗聲道:“我賈珩雖出身賈族寒門,但也是寧國公之後,豈能行賣妻求榮事,爾等以銀錢換婚書相辱,欺人太甚!賈珍不顧族長體麵,奪我親事,三番兩次相辱,今日之後,再敢糾纏不清,有如此案!”
手腕陡轉,劍光宛然,劈在掀起的桌子上,就聽“哢嚓”一聲,劍光倏收,幾案碎成兩半,切麵光滑如鏡。
其時,三國演義還未被賈珩寫出,這孫十萬怒劈木幾的一幕,還未見之於畫本、戲曲。
當然,如來日賈珩三國刊行,聲名鵲起,有心之人聯係前事,未嘗也不是一段傳奇軼聞。
賈珍見此一幕,眼前終究一黑,在小廝和賈蓉的呼喊聲中,暈了過去。
賈珩冷哼一聲,將劍還鞘,深深看了一眼賈璉一眼,朗聲道:“璉二哥素來是個體麵人,今日之是是非非,也要做個見證!”
對上賈珩那一雙殺氣暗藏、幽然冷寂的眸子,賈璉心頭不由一突,俊朗麵孔上現出苦笑道:“珩兄弟,何至於此……”
不就是個女人嗎?何至於此,何至於此?
賈珩神情再次默然,撥開賈璉,按劍大步出了包廂,二樓回廊中的紅燈籠一路晃動著,目送少年挺拔如蒼鬆的背影下了樓梯,落在一眾看熱鬨的文人騷客,官宦子弟眼中,竟有幾分“紅燭照幽夜、青衫顧冷鋒”的寂寥意境來。
“這是誰家的子弟?為何爭吵?”翠紅樓三樓,一間裝飾精美、燈火明亮的廂房中,一個長身玉立,身著蜀錦圓領錦袍的青年,手拿折扇,站在玻璃窗處往下眺望半晌後,忽地開口問道。
“公子,好像是賈家,聽意思是賈家族長賈珍要奪族中子弟說好的親事。”那略有幾分尖細、陰柔的聲音壓低了嗓音說道。
“賈家?倒是好一折怒打賈族長,隻是未見血濺翠紅樓啊。”那青年說著看熱鬨不嫌事大的話,忽地輕笑一聲,問道:“馮先生,您怎麼看?”
屋中,傳來一個粗糲、沙啞的聲音:“賈家百年公門,倒是愈發上不得台麵了,族長不顧體麵,持強淩弱,奪庶支親事,這下又被人打了耳光,這……”
到最後,也是覺得不知該如何說才好。
做惡人手段都不行,這也太廢物點心了。
“也不儘然,伯言,讓人留意些這賈珩。”青年輕笑一聲,陰鷙,柔譎的眸子中似有幾分莫名意味。
屏風後的陰影處,一個身著黑衣的青年,氣勢凝練,悄無聲息出現,低聲道:“是,公子。”
賈珩這邊出了翠紅樓,才不過是戌時,但賈珩已覺得心神疲憊,現在他隻想早些回去,洗個熱水澡,然後睡一覺。
至於賈珍,想來今夜是睡不好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