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市，某個街邊的小飯館內。
孫小偉正就著一頭大蒜吭哧吭哧地吃著一盤素炒餅。
為了省3塊錢，他沒舍得吃肉炒餅。
吃到一半兒，隨手放在餐桌上的手機響了。
一首淒涼中帶著些許悲嗆的來電鈴聲響起。
“傍晚6點下班，換掉藥廠的衣裳……”
“妻子在熬粥，我去喝幾瓶啤酒。”
“如此生活30年，直到大廈崩塌。”
“雲層深處的黑暗啊，淹沒心底的景觀。”
“在八角櫃台，瘋狂的人民商場。”
“用一張假鈔，買一把假槍。”
“保衛她的生活，直到大廈崩塌。”
“夜幕覆蓋華北平原，憂傷浸透她的臉。”
孫小偉很喜歡這首歌，把這首歌作為自己的手機鈴聲，他感覺也很應景。
歌詞中的“崩塌的大廈”就如同他現在的處境。
不過，為了愛情，他願意承擔這個後果。
放下手裡的蒜瓣兒，那起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的名字是“高總。”
孫小偉趕忙加快吞咽，把嘴裡的炒餅囫圇著咽了下去，手指一劃接通電話。
“喂高總，對不住啊，對不住，實在對不住！剛下地鐵，剛剛實在太吵了，沒有及時接聽您的電話。”電話接通後，孫小偉趕忙對著電話那頭的高總道歉。
卓業集團的高振銘高總，是他最近聯係到的，最有可能從他這兒購買掃地機的意向客戶。
為了增加成功率，孫小偉還給高振銘送了1萬塊錢的紅包。
如果這次卓業集團都不買的話，孫小偉的“大廈”就真的“崩塌”了。
“孫經理，告訴你一個壞消息，你們公司的投標被打回了，以後有機會在合作吧。”
“你那1萬塊錢稍後我轉給你。”
孫小偉咽了口唾沫，不太甘心道：“高總！真的就沒有一點兒機會了嗎？”
高振銘說：“有倒是有，除非……”
“除非什麼？”孫小偉一聽還有轉機，就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最後一根稻草。
高振銘說：“除非你們公司能把價格降到6萬以下，這是我們集團采購掃地機的最高標準。”
孫小偉一聽這話，頓時又蔫兒了。
如果以低於6萬塊錢的價格出售手裡那批掃地機，還不如認賠20退還原廠呢。
再三確認卓業集團的路子走不通後，孫小偉一臉愁容地掛斷了和高振銘的通話。
“支付寶到賬一萬元……”
一萬塊錢失而複得，孫小偉卻一點兒都開心不起來，甚至有點兒想哭。
撿起桌上吃了一半的蒜瓣兒咬了一口，頓時感覺口腔裡火辣辣的，舌頭都有點兒麻了。
“傍晚六點下班……”
孫小偉剛拿起筷子，手邊的手機又響了，這次來電顯示的備注是“親愛的”。
再次放下筷子，手指一劃接通了電話。
“喂老公，你吃飯了沒？”
電話接通，對麵響起一個溫柔的女聲。
聽到對方的聲音後，孫小偉頓時感覺現在的一切都不算什麼了。
“剛吃完，今晚吃得胡氏大盤雞，吃的好飽。”
孫小偉不想老婆擔心，隨口編了一個善意的謊言。
吃一頓胡氏大盤雞夠他吃10頓素炒餅了。
“是嘛！好巧啊！我們今晚吃的也是大盤雞唉！”
電話那頭的女人溫柔地說：“同事們吃完飯都去逛街了，我回客房裡給你打個電話，問問你吃飯了沒。”
孫小偉一臉寵溺地笑道：“吃了吃了，你照顧好你自己就行了，我一個大老爺們兒肯定餓不著。”
電話那頭的女聲笑著說：“老公，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孫小偉猜道，“你們出差提前結束，要回來了？我立馬去機場接你！”
“不是啦……”女人笑著說，“你再猜。”
孫小偉配合著猜道：“發工資啦？”
“也不是……”
“升職了？”
“不是……”
“那是什麼……”
孫小偉撓了撓頭，女人的心思他真猜不著。
電話那頭的女聲頓了頓，溫柔道：“你要當爸爸啦。”
“什麼！我，我，我，我，我要當爸爸啦！”
孫小偉一聽自己要當爸爸了，頓時激動的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了。
“今天早晨起床的時候感覺惡心反胃，吐了好些酸水，然後我就買試紙測了測，兩條杠……”
激動過後，孫小偉說：“媳婦兒！回來吧！回來好好養胎吧！那工作咱不乾了。”
孫小偉閃婚的老婆叫史麗麗，她的工作經常需要全國各地跑著出差，免不了舟車勞頓。
一想到老婆懷孕了，孫小偉是真不想再讓她奔波了。
史麗麗笑著問：“回去了你養我啊？”
孫小偉肯定道：“對！我養你！回來吧！”
史麗麗笑著說：“傻瓜……就算要辭職也得等到把今年的年終獎拿到手呀。”
史麗麗年底的年終獎多的時候能拿到三四萬，對於她和孫小偉來說，也是不小的一筆收入了。
眼看這會兒馬上就進入農曆的十月份了，再有仨月該過年了，肯定是要把年終獎拿到手再說。
懷孕前幾個月隻要小心著點兒，不要做劇烈運動，倒也不影響上班兒。
“……”
孫小偉和史麗麗一通電話打了半個多小時。
掛斷電話後，孫小偉剩的還沒來得及吃的半盤炒餅早涼了。
撿起桌上的半頭蒜，夾著涼了的炒餅吃了一口。
咀嚼的時候，一不小心咬到了舌頭，孫小偉疼的眼淚都出來了。
一想到老婆懷孕，自己這會兒一屁股債，彆說奶粉錢了，就連住院分娩的錢都沒著落呢。
孫小偉心裡的壓力頓時增大了十幾倍，感覺都有些喘不過氣了。
本來隻是咬到舌頭疼得掉淚，再一想自己目前的處境，老父老母的擔憂，懷孕的老婆……
淚水突然就像決堤了一樣，唰唰唰地怎麼也止不住了。
成年人的奔潰，就在一瞬間。
“那人怎麼了……”
“一個大男人怎麼突然哭起來了。”
“他哭的好傷心啊。”
“那會兒我看他還聊的挺開心的，怎麼一掛電話就哭上了。”
“報喜不報憂唄……”
飯店裡吃飯的幾位顧客看到孫小偉趴在桌上嗚嗚地哭著，紛紛投去同情的目光。
櫃台旁正在算賬的老板娘看到孫小偉突然哭起來了，一臉關心地上前詢問。
“小夥子，你沒事兒吧？怎麼了這是？”
“嗚嗚嗚……”
孫小偉頭也不抬，肩膀聳動，越是壓抑，哭聲越是壓抑不住。
飯店不大，聽到外麵的動靜後，在後廚忙著炒菜的老板也趕緊關火從裡麵走了出來。
“小夥子，你是不是遇到什麼困難了？”
孫小偉抬眼看了一眼老板和老板娘，哽咽著說：
“我沒事兒……就是感覺生活太難了，沒忍住。”
老板伸手拍拍孫小偉的肩膀，感歎道：“小夥子，你還年輕，世界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兒，往前看。”
老板娘也安慰說：“對！往前看嘛！沒有什麼難題是解決不了的。
說不定今天困擾你的問題，今晚睡一覺，明天就解決了呢。”
“謝謝大哥大姐，謝謝你們，給你們添麻煩了。”
陌生人的關懷，尤其讓人感動，孫小偉一臉真誠地給好心的老板和老板娘鞠個躬。
雖然他知道自己的難題絕不可能像老板娘說的那樣睡一覺醒來就迎刃而解。
除非……有奇跡發生。
飯店老板大度道：“小兄弟，多的我們幫不了你，就請你吃頓飯吧。”
孫小偉趕忙擺手道：“不用，不用，謝謝大哥，您的好意我心領了。
雖然我遇到了點兒困難，但也不至於連頓飯都吃不起。”
孫小偉說的也是實話，如果肯承擔一定的損失的話，他目前的處境倒也算不上什麼絕境。
1台掃地機賠2萬來塊錢，8台掃地機賠16萬，他也還能剩下40多萬，足夠他償還債務了。
他之所以傷心，崩潰，隻不過是有些難以承受十幾萬的損失罷了。
十幾萬對於羅竸寧來說不算什麼，但對於孫小偉來說，卻是他攢了好幾年才攢下的一點本錢。
辛辛苦苦好幾年，一朝回到解放前，換了誰都得難受一段時間。
孫小偉一句話說完，手機鈴聲再次響起。
“傍晚6點下班換掉藥廠的衣裳……”
孫小偉拿起手機一瞧，這次來電顯示備注的名字是“倩倩外甥女”。
“想開了就好，沒事兒我去忙了。”
老板見孫小偉來電話了，告辭一句後，很有眼力勁兒撤退了。
“加油吧小夥子，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老板娘鼓勵孫小偉一句後，也回到收銀台繼續算賬去了。
孫小偉調整一下情緒，手指一劃接通了電話。
“喂，倩倩，乾嘛呢？”
“小舅！告訴你個好消息！”
電話接通，那頭響起張倩極其興奮的聲音。
“什麼好消息？”孫小偉一臉納悶兒。
要說自己倒黴吧，今天的好消息一個接著一個。
張倩從來都是直爽的性格，直接開門見山道：“我幫你那8台掃地機找到主兒了！”
“什麼？找到主兒了？倩倩，你沒逗你舅吧！”
孫小偉聽到外甥女彙報的好消息後，有些不敢相信。
張倩幫他轉發朋友圈他看到了，但是……
就算有人想買，不也應該先跟自己這個經銷商溝通溝通，商量商量價格才能確定買不買嗎？
孫小偉越想越感覺這事兒不太可能，感覺外甥女在逗他玩。
張倩有些不爽道：“小舅！我是那麼不靠譜的人嗎！我會拿這麼重要的事情開玩笑嗎？”
“不是……這不是連價格都沒談呢嗎？”孫小偉說出了自己的疑惑，“我今天也沒接到洽談電話啊。”
“價格還用談嗎？”張倩有些納悶兒。
“不用嗎？”孫小偉也有些納悶兒。
張倩說：“你那條朋友圈動態不都寫了嗎？8萬多少來著一台。”
“是啊……所以，你是按那個價格都給我賣了嗎？”
孫小偉越聊，越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
想要按照朋友圈那個價格賣出去8台掃地機，絕對是癡心妄想！
而且，他朋友圈的那條動態也寫明了價格還可以洽談啊！
不會真有人以那個價格接盤自己8台掃地機吧？
不會，不會，絕對不會！
孫小偉做夢都沒敢那麼想過。
如果真的以朋友圈裡那個價格賣掉，他不僅不用賠錢，還能小賺一筆。
張倩有些不耐煩道：“哎呀！反正就是我有個朋友打算買8台掃地機。
他看到我發的朋友圈裡轉發的你那8台後，感覺很合適，準備全買了。
事情就是這麼個事情，你愛信信，不信拉倒。
信的話就趕緊開車過來天苑小區我們新家這兒。
不信的話，你趕緊回家睡覺吧！”
“倩倩，你真沒跟舅開玩笑？”孫小偉最後再向張倩確認一句。
雖然……這件事很難以置信，但他聽張倩無比認真的語氣，也有點兒信了。
“沒跟你開玩笑，要來就趕緊的，一會兒人該走了。”
張倩大大咧咧地說：“錯過了這位金主爸爸，你想哭都沒地兒哭去！”
“好好好！我這就過去，立刻，馬上！”
本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原則，孫小偉決定相信外甥女一次。
“那就這樣，掛了，79號樓，902。”
張倩說完便掛斷了電話。
孫小偉這會兒也顧不上吃剩下的半盤兒炒餅了，起身走到櫃台去結賬。
“大姐，借您吉言！我的難題……好像真要解決了！我那桌多少錢？”
孫小偉拿著手機掃了一下櫃台上的收款碼，說話的語氣透著一股興奮。
老板娘笑著說：“難題解決了？那就好，那就好，你那桌不用付錢了，算我們請你了。”
“不行，不行，你跟大哥開飯店起早貪黑的賺點兒錢也不容易。”
孫小偉扭頭看了一眼牆上的價目表，直接掃碼付給了老板娘11塊錢。
“謝謝大姐，我家就住附近，以後下館子就認準您家了。”
孫小偉再次感謝好心的老板娘後，這才轉身匆匆出門。
出門後，孫小偉開上停在馬路牙子上的一輛黑色桑塔納直奔天苑小區。
之前吳明士和張倩搬家的時候，吳明士忙著廠裡的事情沒空，還是孫小偉和張倩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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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過去，他倒也熟門熟路。
孫小偉出門的時候，已經晚上7點20幾分。
石市的晚高峰過去了，路麵上的車輛少了許多。
用時十來分鐘，孫小偉就開車進到了天苑小區。
找了一處不礙事的馬路牙子把車停好。
直奔79號樓，乘坐電梯上了9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