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端著菜出現的時候,君無邪和寧王非常默契地不再談論恩怨,轉而以和諧的方式把酒交談。
安寧坐在他們之間,時而給他們夾菜,時而給他們斟酒。
她自己吃得很少,隻是陪著,洋溢著淡淡笑容的臉上,卻藏著一抹憂色。
夾在這兩個男人中間,令她感到很痛苦,很無奈。
她想做點什麼,想解決這場恩怨,但卻無能為力。
她不知道月無邪最終會怎樣對她的父王,不知道父王最終會是怎樣的結局,她不敢去想,害怕去想。
“安寧,蝦肉營養豐富,香酥滑嫩,你的手藝不錯。來,多吃點。”
君無邪切下一塊蝦肉,放在她麵前的碗裡。
安寧微笑地看著他,眼眸顫了顫。
君無邪知道她心裡糾結,不由暗自歎息。
寧王倒是好興致,不斷與他推杯換盞。
漸漸的,君無邪似乎醉了,臉色微紅,就連眼眸都迷離了。
“月無邪,本王看你好像要醉了,你這酒量不行啊,往後得多練練。來,最後一杯,喝完讓寧兒扶你去休息。”
寧王親自給他倒上了一杯酒。
在他倒酒的時候,有一粒微小的丹藥,順著他的指腹滾入酒杯,剛好被他的另一隻手擋住。
那丹藥入水即化,無色無味,完美融於酒水之中。
“我沒醉,這點酒量都沒有嗎?醉什麼醉……”
君無邪單手撐著臉,有些搖搖晃晃的,滿臉的酒意。
“是,你沒醉,最後再喝一杯。”
寧王將手伸向那杯融了藥丸的酒,但是卻被一隻纖細的手搶了先。
那隻手牢牢抓著酒杯,不讓他動。
“寧兒,放手,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寧王暗中傳音,帶著怒氣。
安寧倔強地搖頭,眼裡含著淚水,緊緊咬著嘴唇,就是不鬆手。
“寧兒,你是中他的毒太深了,莫非連父王的生死都不顧了?”
寧王氣得不行,手上的力度逐漸增加。
“父王,你不能這麼做!他敢在您麵前喝醉,說明他肯定不怕您算計。父王這樣做,隻會更加激怒他,寧兒求你了,不要好不好?”
“鬆開!”
寧王不為所動,在他看來,月無邪的決定是不會改變的,他做與不做都是如此,那麼為何要放棄這樣的機會?
身為一代梟雄,哪有被嚇死的道理,儘管對方可能並沒有真的喝醉,但隻要有一線可能,他就願意去嘗試。
安寧的力量哪裡能跟寧王比,輕易便被壓製了,手上失去了力氣,五指被迫鬆開。
寧王端起了那杯酒,將之送到醉醺醺的眼神迷蒙的君無邪麵前,道:“來,我們乾了。”
君無邪搖晃著身體,迷蒙地看著寧王,腦袋往前湊了湊,臉紅紅,露出醉意的笑容,接過了酒杯,“喝……喝!”
他說完打了個酒嗝,端起酒杯就要一飲而儘。
就在這時,他身旁的安寧突然將他的酒杯奪了過去,在寧王驚怒之際,一飲而儘。
“寧兒!”
寧王臉上的驚怒變成了驚恐,他渾身發抖,眼睛漸漸變紅,顫聲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女兒隻是想救父王一命。父王,您一代人傑,在這青州,論實力與智謀,沒有幾個人能與您相提並論。但是您鬥不過他的,您這樣做,隻會斷絕女兒救你性命的希望!”
“寧兒,你就這麼相信他,在你的心裡,他可怕到父王連半點機會都沒有了嗎?”
寧王心裡很不甘心,這麼多年來,他在大乾與皇上分庭抗禮,幾乎可以說是割據而治了。
大乾除了沒有表麵上的分裂成兩個國家,實際上卻也差不多了。
他大權在握,高高在上,除了皇上,無人能與他掰手腕。
但是現在,突然出現這麼個青年,居然要將他壓製。
“父王,您覺得自己能鬥得過大地方來的神話嗎?沒有人知道他的底牌有多強。”
“神話?”寧王眼中浮現了驚駭之色,“寧兒,你說他是神話?”
“嗯。”安寧點了點頭,道:“本來她是不讓女兒說的,但是過幾日便要與武安開戰,那時他會上戰場,神話領域也會暴露,所以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了。”
“這小子,居然是神話……”
寧王死死盯著趴在桌子上醉過去的君無邪,他難以相信,自己居然能親眼看到神話領域的修行者,坐在一桌飲酒,還喝醉了。
青州自古以來,從未出過神話,更彆說聖王境界的神話了。
青州人類之中,要說天資,大乾皇室的天資算是很高的。
他自己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半步霸聖境界,千古傳說初期。
所以,他才有信心在突破到霸聖境界之後橫掃青州。
但是千古傳說與神話比起來,看似隻隔著一個大領域,但卻隔著無儘遙遠的距離,隔著天塹鴻溝。
世間數不清的天驕人傑,都難以踏入神話領域的門檻,隻能永遠止步於千古傳說。
“寧兒,你怎麼樣?”
寧王回過神來,看到女兒的麵色極其蒼白,滿臉汗水,身體顫抖著,表情痛苦。
“父王,女兒沒事……”
安寧郡主極力讓聲音保持平靜,但卻忍不住用雙手死死抱著腦袋,隻覺得大腦之中劇痛鑽心,像是有千萬隻蟲子在腦子鑽。
那三屍噬魂丹的藥氣進入識海之中,正在瘋狂地吞噬靈魂,侵蝕她的意誌。
“都是父王不好,是父王不好!”
寧王慌了手腳,這種丹藥吃下去,雖然不會要了命,但是卻相當於剝奪了一個人的人權與自由意誌,從此生死都將操控在他的手裡。
這是他的女兒,世上最疼愛的人,他怎麼能去操控她的生死!
“後悔了?”
突然響起的冷漠聲音驚醒了悔恨中的寧王,他猛地轉頭,這才發現竟然是原本喝醉了的月無邪。
此時的他,哪裡還有半點醉酒的模樣。
“你剛才真是裝的?”
君無邪沒有理他,抱起安寧便走。
“站住!你要帶寧兒去哪裡?”
寧王伸手將他攔下,君無邪冷冷看著他,道:“滾開,彆耽誤我給她清除藥力的時間。還有,彆跟著。”
寧王手顫抖著,最終收了回來,目送他抱著女兒離去,滿臉的複雜之色。
離開城主府,君無邪幾個縱躍,宛若流光劃破夜空,落在城中最高建築之巔的琉璃瓦上。
這裡的高度,給人的感覺仿佛距離天穹更近了些。
十月的天已經有些冷,但是星辰很璀璨,中旬的月很圓,如銀盤懸掛在空中,灑落如水的月華。
君無邪坐在高樓頂上,安寧痛苦地蜷縮在他懷裡,雙手死死抓著他的衣衫,滿身汗如雨下,將他的身體都浸濕了。
“傻女人。”
君無邪無奈地歎息了一聲,貼在她身上的掌指間,一股神秘力量突然產生,那是來自命星的吞噬之力。
這股吞噬之力直達她的識海,強行將吞噬她靈魂的三屍噬魂丹的藥力吸了出來。
君無邪發現這股藥力很邪惡,令人感到十分惡心。
那藥氣之中,竟然衍生出了許多細小的蠕蟲,正是那些蠕蟲在吞噬著靈魂。
安寧的靈魂已經虧損了不少,那些特殊的三屍蠕蟲因為吞噬了魂光而肥肥胖胖,閃閃發光,露出了獠牙。
隨著藥氣不斷吸出,安寧的身子痙攣幅度逐漸減弱,顫抖得沒有那麼厲害了。
“很快就好了。”
君無邪撥開貼在她臉上被汗水浸濕的頭發,她的臉色非常的蒼白,嘴唇微微有些乾燥,眼睛有血絲,很是疲憊。
“你當時將酒倒了便是,為何要喝下去?”
君無邪持續吞噬著三屍噬魂丹的藥氣,將其吞入洞天命星,由磨世輪盤碾磨淨化。
“安寧若不這樣做,父王以後可能還會找機會對你使用這種屍丹。你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他若一而再挑釁,我怕你會直接殺了他……”
君無邪沒有接這話,他目前仍舊不知道如何與她麵對麵談未來殺她父親寧王之事。
“其實,我很高興你今晚做出的選擇,儘管你是為了救你的父王,但至少在有那麼一線希望之時,你沒有鋌而走險,甚至內心之中沒有絲毫糾結與猶豫。”
聽他這樣說,安寧的原本已經恢複了些許血色的臉上再度變得蒼白,她半躺在他懷裡,轉頭看著月華籠罩下的城市,自嘲道:“你果然沒有相信過我。你在試探父王,也在試探我。是呢,安寧畢竟是寧王的女兒,不值得月公子信任的……”
“乾嘛呢這是,這麼委屈。”
君無邪把她體內最後的三屍藥氣拔除,將她的臉轉了過來,看到她滿臉的淚水。
“安寧,你的心亂了,被譽為女諸葛的你不應該這樣。你應該隨時保持著冷靜,優雅,從容。”
君無邪說著,準備將她從懷裡推開,結果安寧卻死死抓著他的衣衫,怎麼都不願意分開。
“你……”
君無邪不由皺眉,隨即露出苦笑之色。
他不知道是自己高估了女人的心防,還是低估了自己對女性的魅力。
以他豐富的情感經驗,他知道安寧對他已經產生男女之情了。
“我將來可能是你的殺父仇人。”
君無邪終於還是提及這個話題了,事情已經到了該麵對的時候。
話音落下,便感覺到懷裡的嬌軀狠狠一顫,隨即便僵硬了。
緊接著,安寧主動離開了他的懷抱,屈膝坐在屋頂,雙手抱膝,將整張臉都埋在了腿間。
“為什麼,你為什麼一定要殺我父王,為何不能讓我們用彆的方式去贖罪……”
她將頭埋在腿上,發出哽咽的聲音。
君無邪沉默了一會兒,看著夜空璀璨的星辰,道:“你看夜空多美,星辰璀璨,月如銀盤。人活著能感受世間事,那是很美好的感覺。酸甜苦辣,悲歡離合,都是一種人生體驗。可是,我真武峰曆代師兄師姐們卻在很多年前便已感受不到這個世界的美好與醜惡,他們帶著痛苦與絕望離去。你說,我有什麼資格替他們原諒你父王?”
“安寧明白了。”
安寧郡主的聲音變得平和,突然抬起頭,轉身撲了過來,一口狠狠咬在君無邪的肩上。
君無邪臉上的肌肉微略抽搐,散去血氣,以免血肉遭受到越來越強的攻擊而產生自我反擊,震傷了她。
她咬得很用力,晶瑩的貝齒漸漸陷入了血肉裡,直到有血液滲了出來,感到嘴裡鹹鹹的才鬆口。
“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想恨你!”
她附在君無邪的耳旁,用極其複雜的語氣說出這麼句話,而後轉身離去,頃刻間消失在夜幕之中。
“哎。”
君無邪側頭看了看肩上深深的齒痕,響起安寧離開時說的那句話。
她的聲音是如此的複雜。
他就這樣坐在邊城最高建築之巔,看著滿天的星辰,任由微冷的夜風迎麵而來,吹起衣角,吹亂發絲。
深夜淩晨,坐了很長時間,如雕像般一動不動的他,突然轉頭看向城中某片區域。
那是一片比較偏僻之地,有著很多老舊的建築,幾乎沒有什麼人居住了。
有一道黑影融入了那片老舊街區的黑暗裡。
緊接著,有數人黑色的身影接連出現。
他們現身在那片街區,目光四處搜尋著,似乎在找人。
結合剛才那個隱入黑暗的身影,不難猜測,後來的幾個黑衣人要找的人應該就是之前的那個黑影。
君無邪遠遠看著,強大的神念感知,配合元始瞳術,使得他很容易便看穿了那些黑衣人的境界。
一群初入大聖境界的人,年歲不大,都是青年,有男有女。
“這些人居然能悄無聲息潛入守衛森嚴的邊城,潛行之術了得。”
他的身體消失在了黑夜裡,施展小虛空術向著那片區域而去。
“師姐,她是不是已經不在這裡了?”
黑袍人中有位青年低聲說道,目光搜尋著四周,手裡提著的長劍,劍體中間一條血色的細線流淌著血紅的光芒。
“她就在這裡並未離開。”
那個被稱為師姐的黑衣女子平靜而自信地回應著,冷漠的目光搜尋著這裡,道:“徐師妹,出來吧。你知道藏不了的,除非你能保證自己的真氣一直能隱藏得如此完美。但是明顯你做不到,你這樣的狀態保持不了多長時間,很快就會被我們察覺。”
“徐師妹,你現在出來,跟我們回去,隻要如實交代,你為何要擅自潛入大乾邊城,一切都好說。還有,下午之時,你暗中偷聽我們說話,都聽到了些什麼,當時為何要跑,你在怕什麼?”
這裡很安靜,沒有聲音回應他們。
君無邪卻是早已鎖定了那個藏身女子的位置。
此時那個女子就藏在街道兩邊的某座廢棄的屋子裡麵。
她將氣息隱藏的很好,所以外麵的黑影並沒有能覺察到其位置。
“我怎麼感覺她的氣息有點熟悉?”
君無邪心裡有些驚疑,但是對方蒙著麵,又極力隱藏著氣息,令他無法做出精確判斷。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
那些黑衣人開始在這片區域搜索,但依然沒有能找出他們要找的目標。
“師姐,她肯定是藏著我們不注意時潛走了,我們不要在這裡浪費時間時間了!”
“走!”
那個被稱為師姐的黑衣女子身影一閃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其餘幾個黑衣人也跟著消失不見。
他們離開有小片刻,那個黑影才重新出現。
她的身材很嬌小,但是特彆的豐滿有致,穿著黑衣,蒙著麵巾,一頭青絲瀑布般垂落在身後,直達腰際。
“你是誰,為何潛入邊城,剛才那些黑衣人是你同門,他們為何要追殺你?”
黑影欲離開,腦海中突然傳來神念,令她身形驟然停滯,目光無比警惕地看向四周。
“你是誰?”
黑影用神念回應著,她的眼睛很美麗,在黑夜的星辰下亮晶晶的泛著光。
君無邪看著有種熟悉感,那雙眼眸似曾相識。
此時此刻,他或許已經知道是誰了,但還不能完全確定。
畢竟這裡是上界,來人又這身打扮,一看就是修行了暗殺術的人。
“我是大乾邊城的人。現在是在問你,你是誰,為何潛入邊城?”
黑影聞言微微沉默,而後回應道:“你既是邊城之人,那麼你是否認識白日在邊城渡劫殺武安大軍的人?”
“當然認識,你是要找他嗎?”
“不錯,他在哪裡,請閣下帶我去見見他好麼?”
黑影的身影已經有些克製不住的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