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看台上的所有魔女都在等你用劍割斷他的脖子,舉起他的首級,宣布勝利女神眷顧於你,然而你卻沒有這麼做,你當著所有人的麵把劍扔到了一邊——這簡直就是在打我們魔女的臉。”
即使阿斯讓不回話,艾芙娜依舊侃侃而談。
“其實師生角鬥這種事在曆史上比比皆是,要怪也隻能怪你們運氣不好,可老師卻非要對你倆網開一麵。”
“……為什麼?”阿斯讓終於忍不住問道。
艾芙娜神秘兮兮地說道:
“如果你想知道原因,那就耐心聽我說完吧。嗬嗬,真希望法莉婭能和老師多聊一會兒。
我呢,和你主人一樣,都是法蘭人。你作為一個外鄉人,肯定想象不出那裡究竟有多麼富饒。
廣袤的田野與天連成一片、沉甸甸的麥穗彎腰待人收割、星羅棋布的葡萄園十裡飄香,這些絕對都是你無法想象的光景,所以我們會說,地大物博的法蘭,是比巴迪亞行省還要重要的糧倉,她是我們整個社會的基石。
然而百年前的變故將一切都改變了。
在巴迪亞行省被德塞托奧斯——那位沙漠之主摧毀之後,壓在法蘭人肩頭的賦稅年年高漲,加之曆任行省總督肆無忌憚地盤剝,饑荒便如影而至,席卷了這片曾經富甲天下的行省。
在我尚小之時,法蘭人對聖都、乃至對魔女的仇視便已到達無可挽回的地步。
在城市,貴族與市民的女兒會被父母嚴加管束,以避免在他人麵前覺醒魔法,致使家族受人排擠,而在鄉間,目不識丁的群氓甚至會將剛剛覺醒的年幼魔女偷偷殺死,哪怕這是他們的親生骨肉。
我的父母較為開明,這是我的幸運,但法莉婭就沒我這般好運了。”
艾芙娜從回憶中醒來,話頭一轉:
“身為鬥劍奴,你應該對蒂芙尼這個名字有所耳聞。”
我怎會不知道這個名字?阿斯讓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她是聖都最大的奴隸主。”
在我還是鬥劍奴時,沒少被她拷打過,鬥劍奴們缺衣又少糧,隻有勝利後才能吃上幾頓好飯。
“同時這位魔女也是聖都明麵上的首富,你大可猜猜看,她的財富從何而來?”
“……法蘭?”
艾芙娜點了點頭,“她任職時,一邊斂財,一邊向眾位元老許諾,要對每一個試圖迫害魔女的法蘭人重拳出擊。
在她來之前,法蘭的自由農們還能勉強果腹,私下裡看這兒不慣,看那兒不滿,她來之後,這些不知好歹的農民們便飛速農奴化了,他們好似酒廠裡的葡萄般被蒂芙尼榨乾血與淚,一切異見也全被她鐵腕鎮壓,以此釀成的美酒,則理所應當般出現在每一位元老的餐桌上,被人分食殆儘。
可憐法莉婭,她就是蒂芙尼鐵拳之下眾多的犧牲品之一。不知你是否知曉?聖都有許多魔女都對法莉婭看不過眼,因她們都聽信謠言,認為法莉婭是個殘害至親的冷血怪物。可真相果真如此嗎?”
說到這裡,艾芙娜的眼神和語氣都愈發冰冷。
“真正冷血無情的,分明是那位徒有虛名的蒂芙尼,是她逼迫法莉婭殺死了自己的至親。
在她結束任期回到聖都之後,老師曾以此為由彈劾過她,然而我們失敗了。審判當日,法莉婭沒被允許出席,元老們都被蒂芙尼收買,認定法莉年紀尚小,心智還不成熟,故而最後采信了蒂芙尼的說法:前法蘭總督沒有強迫過法莉婭,這一切都是法莉婭正當防衛的結果:她可悲的父母試圖殘害這名剛剛覺醒的年幼魔女,以至於釀成慘禍……嗬,多麼可笑的審判,多麼可笑的判決。
現在你該明白了,鬥劍奴,為什麼當初老師要保你,而法莉婭又為何寧願向我舉債也要將你贖買回家?因為你令法莉婭想起了年幼的自己,而老師怕她永遠困在那段悲慘的記憶中無法自拔,所以屈尊撈了你一把,誰知最後禍及己身,不得不為前些天的暴亂擔起責任。”
阿斯讓無言以對,而艾芙娜終於圖窮匕見:
“蒂芙尼,她威逼法莉婭殺死至親時,哪能想到法莉婭在魔法上有如此卓越的天賦,現在她害怕了,便想通過你,設法讓法莉婭永遠離開聖都。她會設計讓你在角鬥場上‘僥幸’殺死砂龍,隨後用金錢攻勢遊說各位元老,讓元老們饒你一命,把你和法莉婭一同流放到北方食雪。
可假如你橫死當場,一切都會不同。我和我的老師會立刻向蒂芙尼發起反擊,重新掀起對她的彈劾案。所以,就當是為了你的主人,請你一定要去死。
如果你不死,一切會很麻煩。我了解法莉婭,她會為了你向蒂芙尼低頭的,這很不好。”
“喂。”
忽然間,一陣陰冷的呼聲從樓梯那邊飄來,法莉婭不知何時出現在樓梯腰部,她雙手緊緊攥住扶梯,臉色黑得像要掉出煤渣來。
艾芙娜聳了聳肩,起身就跑,隻剩阿斯讓一人麵對法莉婭的滔天怒火。
然而年輕的魔女隻是冷著臉,杵在原地好久,最後沉默著朝阿斯讓擺擺手,意思很明顯:該回去了。
看來她和自己的老師談得不怎麼融洽。
走出老師斯泰西的官邸,阿斯讓感覺外麵又冷了幾分。
法莉婭站在雪地裡,朝著阿斯讓踢了一腳雪。
“你該長些眼力了,難道你看不出來主人我很累嗎?”
看不出來。
想是這麼想,但阿斯讓還是把法莉婭背了起來。
好在這魔女不重,背在背上還挺暖和。
兩人一路無言,主要阿斯讓也不曉得說些什麼為好,直到遠遠看到家的時候,背上的魔女方才緩緩開口,暖暖的氣息撓得脖頸發癢。
“阿斯讓,我是你的主人,隻有我能左右你的想法。”
“嗯。”
“所以呢,那女人都向你教唆了些什麼?”
“她說了很多話,”阿斯讓回答,“不過我聽得不認真,記不得了。”
“你這家夥嘴居然不笨,以前都沒看出來,我看你還是蠢笨一些為好,居然還敢向我撒謊。”
“我哪有撒謊?莪愛說實話。”
“真的?”
“真的。”
“還在騙我。”
“……”
“她和你說了我和蒂芙尼的事?”
“我想想,”阿斯讓還在裝,“好像是有說過。”
“你猜我偷偷聽了多久?”
“……”
“其實蒂芙尼在法庭上沒說假話。哼,就趁此機會告訴你吧阿斯讓,你偉大的主人其實是個私生子。”
法莉婭語氣平淡,仿佛事不關己。
“你好像一點兒也不吃驚。”
“你是我的庇主,這一點是不會變的。”但未來就說不準了。
“是、是啊,是這樣沒錯。”
法莉婭有些慌亂,但很快平靜下來,接著說道:
“我的生父是位貴族,經營大片農莊,生母則是個女傭,雖然我從沒見過她人,但她肯定很漂亮,不然怎麼能把我生得這麼漂亮呢?看在這一點上,我多少能原諒她,就一點點。
在她發覺懷上我之後,就找借口請辭回家,把我生下,隨後甩手扔給一戶佃農養育,每年給筆封口費了事,我的養父母就靠著這筆錢把我養大,直到我覺醒成為魔女。
法蘭人都討厭魔女,而那時我的生父大概是有了繼承人,所以就想借機處理掉我,免得成為魔女的我日後謀奪家產,而我的養父母呢?她們承受不住壓力,晚上睡覺時想把我勒死,一開始我沒想反抗,後來他們越勒越緊,就像這樣。”
法莉婭緊緊抱住雙手,叫阿斯讓難以呼吸。
快鬆手快鬆手。
“看啊,多可怕,越沒法呼吸,我就越害怕,滿腦子想著好難受,好想活下去——然後我就活下來了,畢竟我是魔女嘛,而他們是凡人,所以最後變得到處都是,沒個人樣。”
法莉婭慢慢鬆手,阿斯讓趁機緩了口氣,順帶一提,在阿斯讓看來,法莉婭百分之百是在編故事,她心臟跳那麼快,怎麼可能沒有撒謊。
“阿斯讓,你要活下去,想要活下去的念頭是沒有錯的。雖然像你這樣的鬥劍奴,可能早就麻木了,我坐在角鬥場看台上的時候,也從沒將你們的賤命放在心上,但現在不一樣了阿斯讓,我的大半身家都砸在你身上啦,你不可以讓我血本無歸。”
法莉婭的聲音有些顫抖,但阿斯讓卻無心回應她了。這魔女不知在發什麼神經,一邊說話,一邊扯開了自己的領口,對著那道因她而起的傷口摸個不停。
寒風也罐進來,冷得阿斯讓倒抽一口涼氣。
“你真沒感覺身體有什麼變化嗎?”法莉婭用指肚搓著阿斯讓背上的傷口,略微有些心虛。
“隻感覺到疼。”你彆把我血痂摳破了。
“……奇怪,難道是我刻錯了嗎。”
法莉婭聲如細絲,但她頭就枕在阿斯讓肩上,所以每個字都被阿斯讓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怎樣都好,總之快住手,你不要再弄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