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8章 吃茶
第488章 吃茶
車隊拉成一條長龍,小吉普就是龍頭,沿著主乾道上了河堤,再向東拐,沿著12隊、11隊……最後經過6隊,再往前便是南湖公社的鎮區。
小吉普的出現,引來燕隼和八哥在車隊頭頂上盤旋,小八甚至落在車頂上,呱呱地大叫,“小陳來啦、小陳來啦。”
陳凡降下玻璃窗,伸手敲了敲車頂,“吉利話來兩句。”
八哥立刻換詞,“大吉大利、過年好。”
陳凡老臉一黑,“不是這個,結婚的。”
八哥,“……”
你在為難我小八!
它索性飛起來,“大吉大利、萬事如意。大吉大利、萬事如意。……”
陳凡看著小八越飛越高,不禁嘴角微抽,也行吧。
後排坐上,小倆口早已笑得東倒西歪。之前張文良還覺得很神奇,陳凡不僅自己厲害,連訓練出來的八哥都跟成了精似的,現在一看,原來還是有進步空間的嘛。
過了6隊,再往前開一小段,便是公社通往縣城的渡口碼頭,方向盤往右打,沿著坡路下去,不一會兒便到了鎮上。
車隊招搖過市、穿過路邊擠滿看熱鬨人群的南湖鎮主街道,出了鎮子後,便沿著村道回到盧家灣5隊。
剛進村子,便有人大喊,“接回來啦!”
幾秒後,鞭炮聲響起,陳凡淡定地掛一檔踩離合器通過。
後麵的騎自行車的,此時各個都衣襟敞開,帽子也收了起來,個個滿頭大汗。雖然依然喜氣洋洋,可臉上還是明顯有些疲憊。
真的,可能讓他們走這麼遠的路都沒這麼累。
好不容易等硝煙消散,他們又趕緊加速跟上,終於在新人下車的時候趕到。
現在停車的地方自然不是大隊部,而是張文良家門口,看熱鬨的人也很自覺地避開這一片,大多都擠在池塘對麵高出兩米的場坪上,那裡便是大隊部院門前的空地。
此時黑壓壓的人群將池塘三麵擠滿,說說笑笑好不熱鬨。
陳凡將車子停穩,張文良推門下車,隨後二話不說,雙膝微屈、手往後抄。
楊興秀紅著臉,順著座椅挪過去,在眾目睽睽之下,爬上張文良的後背。
雲湖的習俗是從“下花轎”到“進新房”,這一段路新娘腳不能落地,不管新郎官是背還是抱,反正要靠他自己把人帶進新房。外地某些地方還有新娘出娘家門的時候,要兄弟背上“花轎”,也不能腳沾地,雲湖這邊倒是沒這個講究。
後來有的地方把新郎背人換成公公去背,那不是早年的習俗,而是後來才有的惡俗婚鬨,從古至今、從南到北就沒有讓公公背兒媳婦進門的道理,那是瞎搞。
至於很久以前的“頭不見天、腳不沾地”,更是早已沒人遵守。
要不然這年頭結婚還蓋塊紅布,怕不是要挨捶。
一位老大娘站在門口,見兩位新人已經就位,當即大喊一聲,“新媳婦進門咯。”
大門兩旁,十來位最少也在40歲以上的大老爺們立刻擺開架勢,下一秒,一聲嗩呐吊上天際,隨後鑼鼓家夥什震天響,一段歡快的民俗樂曲響徹村莊。
樂曲伴著鞭炮聲,張文良背著媳婦往裡走,突然背後傳來一聲大喊。
“豬八戒背媳婦兒咯。”
周圍頓時哄笑聲一片,幾群小孩子在人群中鑽來鑽去,“豬八戒背媳婦兒咯、豬八戒背媳婦兒咯……”
張文良當即腿一軟,差點摔地上,回頭狠狠地看一眼某人,你給我等著!
陳凡嬉皮笑臉絲毫不以為意,哼,以後就是有人管的人了,還敢炸刺不成?!
新人進屋,陪同接親的人便算完成工作,可送親的人卻忙碌起來。
楊家陪著來的幾個大姐大媽,從自行車後座跳下來之後,先打了個趔趄,等活動好雙腿,立刻衝向小吉普的後備箱,將陪嫁的喜被搬出來。
陳凡跟在她們身後,走進張家大門。
堂屋裡麵,縫紉機、自行車、單卡收錄機都紮著大紅花擺成一排,這便是之前楊書記拿了票去買回來的其中兩轉一響,早早的便送過來了。
至於最後一轉的手表,就在楊興秀手腕上戴著呢。
張文良將楊興秀背進新房,楊興秀立刻從他背上跳下來,也不管門外全是看熱鬨的人,拉著他給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累不累?”
看著新媳婦,張文良笑得像個傻子,“不累,都是熱的。”
門外又是一陣哄笑。
這時楊家送親的人抱著喜被進了門,二話不說便拆開包袱,將被子鋪在還空著的婚床上。
雲湖人結婚,男方家再窮,也要準備一張新床,女方家陪嫁再少,也不能少了兩床喜被。
楊興秀帶來的喜被自然不止兩床,而是好幾床。
兩位大姐先將兩床棉絮鋪上,再扯開大紅的床單鋪好,同時還喊著吉利話,“鋪床鋪床、兒孫滿堂,先生貴子、後生女郎,福貴雙全,永遠吉祥。”
鋪好床單,又將4床被子放在床上,這些被子本來是折好的,現在要拆開重新疊,因為疊法不一樣。
帶來的時候,是“豆腐塊”那種疊法,當然不是被子疊成豆腐塊,說的是疊被子的方法。
現在卻要改成橫疊。
就是先把被子攤平,然後兩個橫邊折一點點,再對折、再對折這樣子。
這幾位大姐大媽都是乾家務活的好手,她們扯著被子拆開,然後……
“哎呀,這個紅包是我的!”
“哈哈,我搶了兩個!”
“那裡還有,我的了。”
……諸如此類。
嗯,沒錯,嫁妝裡麵是被塞了紅包滴!
錢多錢少隨意,主要圖個吉利。
伴著“鋪床鋪床,喜氣洋洋,萬事皆樂,幸福吉祥”的唱詞,四床被子重新疊好,全部堆在床頭,張家人又迅速送來一個簸箕放到床上,裡麵有花生紅棗糖果,這個寓意都知道,就不說了。
到了現在還沒完,新人進門,自然要接風洗塵,雲湖這裡的洗塵方法,就是由新郎很小的弟弟或妹妹,端一盆洗臉水進來,給新娘子擦臉。
今天出馬的是張翠娥,誰讓她是張家這一輩最小的呢。
張翠娥穿著陳老師送的一件淡黃色中長款風衣,頭上戴著陳老師送的蝴蝶結發卡,儼然全場最靚的女仔,差點就蓋過新娘子風頭。
陳凡:那時候我都不知道這些不能送啊!
還好村裡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懂規矩,隻是當笑話看,沒有人誤會什麼的,要不然他八張嘴都說不清。
張翠娥端著裝了小半盆水的搪瓷喜盆進屋,抓起毛巾擰乾,不需楊興秀自己動手,她捧著毛巾給新嫂子擦臉,隨後咧著嘴嗬嗬傻笑,“興秀姐好,……”
張文良立刻輕輕拍了一下她的後腦勺,“小笨蛋,要叫什麼?”
張翠娥立刻反應過來,趕緊改口,“三嫂子好,祝你和三哥百年好合、永結同心、早生貴子,生活甜甜蜜蜜。”
楊興秀樂得拉住她的雙手,“不愧是跟陳老師學過的,講話就是甜。”
隨即從兜裡掏出一個大紅包塞到她手裡,“嫂子給的,拿著。”
張翠娥笑得合不攏嘴,“謝謝嫂子。”
“洗塵”之後,楊興秀便算是張家人,新房裡也暫時告一段落。
這時候已經是中午,屋子外麵,張家人邀請客人去大隊部院子裡吃飯。
按照規矩,各家各戶隻有一個人出麵去吃席,所以儘管張家人死勁吆喝,不去吃飯的人依然自覺回家。
主人家邀請那是客氣,誰要是真的過去吃,雖然沒人會當麵說什麼,可關起門來的嘀嘀咕咕肯定不會少。
當然,如果主人家出動兩個人以上,拉著人去上席,就說明是真心邀請,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陳凡是上了禮錢的,而且給的是當前“最高標準”,整整“1元”!
哪怕是親叔伯給的也是這個人情錢,沒有再高的。
不過再過幾年,這個沿用了十幾年的標準就不夠了,先漲到兩塊,後來漲到5塊,等到90年代,已經是50起步,再到新千年,才穩定在200塊。
但是彆想一桌席能收兩千,那時候拖家帶口去吃的可不在少數,
而且酒席還貴了呢!
還好現在的酒席不貴,儘管今年盧家灣發了財,卻依然不改“艱苦樸素”的風格,楊書記和張隊長給劉掬匠定的標準便是每桌6元。
他早已上了人情錢,又是今天的婚車司機,自然要上正席。
隻是在張大隊長來邀請的時候,他拒絕了去坐主桌的提議,果斷跳到旁邊跟楊隊長坐到一起。
看看桌上,中間是一盆紅燒甲魚。鑒於甲魚都是在水塘裡自己抓的,便不計材料費,隻算調料錢。
陳凡稍微辨彆了一下,便發現今年的甲魚個頭都不大啊!
再看其他菜,紅燒鯉魚、炒鱔段、爆炒豬肝、爆炒腰花、小炒肉、小炒雞塊、鹹菜黃豆扣肉、魚糕三鮮、油渣炒白菜、魚皮凍,最後是一碗雞蛋湯。
整整12個菜,說6塊錢的標準,陳凡是不信的,除非材料都沒算錢!
彆的不說,一盤約有一斤雞肉做的小炒雞,加點配菜,飯店裡就要賣3塊6,還有那碗扣肉,少說也有半斤肉,又是一塊多錢。
或者按照小份菜算錢,炒肉絲1毛3、紅燒鯽魚1毛3、炒青菜3分、……,拋開份量算價格,這桌菜6塊錢的標準倒也能說得過去。
人落座,菜上齊,等主人家說了幾句話,兩位新人也鞠躬道謝之後,婚宴便正式開始。
楊隊長端著酒杯跟陳凡碰了一個,笑道,“張連長今天這場婚禮是真氣派,好多年沒見過這麼熱鬨的婚禮咯。”
旁邊7隊長唐先軍右手忙著夾菜,左手打了個手勢,“15年,上次這麼熱鬨,還是9隊的誰誰誰結婚,很是熱鬨了一把。”
9隊長鐘子洪聽到自己隊,立刻轉過身來,笑道,“他那算什麼熱鬨,要再往前才叫熱鬨。”
陳凡對這些東西很好奇,當即問道,“那以前結婚是什麼樣子的?”
旁邊有人回答,“不管什麼樣子,肯定沒有今天你開著小吉普當婚車氣派。”
楊傳福先是點點頭,隨後又咂咂嘴,“可惜,沒貼個囍字,要不然更應景些。”
鐘子洪笑道,“慢慢來嘛,要是擱一年前,誰敢這麼辦婚禮哦。”
陳凡眨眨眼,“所以,以前是怎麼辦婚禮的呢?”
楊傳福放下酒杯,看了一圈眾人,笑著說道,“小陳老師是作家,估計是想采集點素材,以後好寫文章。”
聽到這話,唐先軍立刻說道,“這個我熟,我來跟你說。”
其他人笑嗬嗬地看著他,也不說話,顯然認可他的“熟”。
陳凡也目不轉睛看向他。
唐先軍抿了口酒,說道,“要說什麼時候辦婚禮最隆重,還是55年那會,再往前呢,沒那個條件,再往後又不允許,所以54、55那兩年辦得最講究。”
他說到興起,連筷子都放下,比劃著手勢說道,“結婚當天,媒人要從頭跟到尾,因為熱鬨全靠她。
女方要一大早就給出嫁的閨女打扮起來,梳頭的時候還有梳頭歌。然後拜彆父母有拜彆歌,再到蓋頭紗、上花轎、花轎啟程、行路、出轎、過火、進門、提子孫桶,……”
說到這裡他突然停住,看著陳凡笑道,“陳老師,你知道什麼是子孫桶麼?”
這話一出,桌上的人紛紛擺手。
楊傳福滿臉嫌棄地看著他,“這吃飯呢,你提那東西乾什麼。”
唐先軍哈哈笑道,“那東西也吉利啊,你沒用過?”
陳凡視線左瞟瞟、右瞧瞧,若有所思地說道,“所以是馬桶?”
唐先軍當即伸出大拇指,笑道,“沒錯,就是馬桶。”
他比劃著說道,“馬桶是其中一種,另外還有洗腳盆和水桶,當年的大戶人家可講究得很,子孫桶用的是上等木料,還雕花描紅,不得了的呢。”
楊傳福無奈地甩甩筷子,“伱趕緊的,講下一個。”
唐先軍打了個哈哈,又從新娘入廳堂開始,到拜堂完婚、送入洞房、吃婚酒桌,最後大擺喜宴,全部講下來,真是一套接一套。
陳凡聽得很有興致,心裡想著是不是哪天再去問問盧四爺,他對這種民俗肯定很熟悉。
不一會兒,新郎新娘過來敬酒,院子裡熱鬨一片。
等到酒過三巡,有些賓客吃完飯之後,便和主家打聲招呼,各自散去。
卻還有一些人原位坐著不動。
其中就有陳凡這一桌。
陳凡左右看了看,“怎麼那麼多人都走了?”
楊傳福此時也有了幾分醉意,他點燃一支煙,下巴衝著新人的方向點了點,說道,“待會兒還要吃茶呢。”
說完轉頭看著陳凡,笑道,“你還沒結婚,也不用吃茶,可以到旁邊坐一會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