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懷義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醫院。病床旁邊除了老伴之外，還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懷義，你醒了。”老伴看到張懷義睜開眼睛，立刻開口說道：“你嚇死我了。”
“我沒事。”張懷義抓著老伴的手說道。
張懷義平時就跟老伴兩個人一塊住，有個兒子，哈工大碩士畢業後，便去了保密單位，幾年回不來一趟。
兒媳婦也是同單位的，所以這十幾年都是老兩口一塊生活，身邊連個照顧的人也沒有，平時有個頭疼腦熱都是省老乾部局的人幫著送去醫院。
王子楓、丹菲和白華三人站在旁邊。
張懷義和老伴聊了幾句，隨後扭頭朝著王子楓看去：“都回去吧，我沒事，彆在我一個老頭子身上浪費時間。”
王子楓對丹菲和白華使了一個眼色，兩人說了幾句客氣話，讓張工好好休息，然後離開了病房。
王子楓並沒有離開：“張工，您不是跟著葉書記去了柳河縣視察嗎？怎麼突然暈倒了？”
張懷義看了看王子楓，他本來不想提這件事情，但心裡很清楚，用不了多久，自己暈倒的原因就會傳遍整個省城官場，也許現在已經傳開了，隻不過王子楓剛來，消息並不靈通。
“老伴，你去打點熱水。”張懷義對老伴說道，其實就想把她支開，跟王子楓單獨說話。
他過年的時候答應老伴不再管十方河下遊汙染的事情。
“剛醒，彆聊太久。”老伴叮囑了一句，隨後離開了病房。
病房門關上後，張懷義歎息了一聲，道：“唉。”
“張工，到底怎麼回事？葉書記親自到十方河下遊視察，喜樂紡織集團汙染問題應該捂不住了吧？”王子楓揣著明白裝糊塗，開口對張懷義詢問道。
“沒用，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們不知道用什麼辦法，竟然讓十方河下遊的水變得清澈了，並且臭味也沒了……”張懷義把事情簡單講了一下，然後一臉泄氣的表情道：“我老了，也許不該再多管閒事了，搞得沒人喜歡，那幫貪官不喜歡，領導也不喜歡。”
“張工，這怎麼能是多管閒事呢，您是一個真正的共產黨員。”王子楓十分認真的說道。
“唉！”張懷義再次深深的歎息，他有點心灰意冷。
都早退休了，每天喝喝茶，下下棋不好嗎？乾嘛去做討人嫌棄的事情？
王子楓看著張懷義的眼神，知道對方打了退堂鼓，經曆過今天的事情，任何人都將十分受到打擊。
他在心裡思考了片刻，然後湊到張懷義身邊，小聲說道：“張工，我知道他們是怎麼瞞天過海的。”
“你？”張懷義一臉的不相信。
王子楓剛到省城，連人都認不全，怎麼可能知道這麼隱秘的事情？
“嗯，您昨天向葉書記告狀的時候，我讓人悄悄去了一趟柳河縣。”王子楓說道。
“沒人阻攔嗎？進村了嗎？有沒有拍到證據？”張懷義立刻問道。
“進村了，還在村裡待了一晚上，昨晚水庫放水，將汙染河水衝刷走了……”王子楓小聲說道。
“原來是這樣。”張懷義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道：“河水表麵看起來清澈了，但隻要取樣檢查肯定還是汙染嚴重超標，他們……他們應該已經收買了市環保局的檢測人員。”
“看來市環保局已經爛透了。”張懷義最終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王子楓沒有說話，但心裡其實比張懷義還要悲觀，他覺得不僅僅是市環保局爛透了，省城的市領導裡肯定有人跟喜樂紡織集團關係密切。
“你沒有把這些事情告訴葉書記？”張懷義突然想起了王子楓的另一個身份，葉家的準女婿，於是急忙開口詢問道。
“我昨晚僅僅隻是提了一下被追尾的事情，就被訓斥了一頓。”王子楓慘淡的笑了笑。
張懷義臉上露出思考的表情，幾秒鐘後開口說道：“訓斥你是愛護你，今天葉書記突然改變行程去柳河縣視察看來跟你昨天晚上的彙報有關。”
張懷義以前向省領導反映過幾次十方河下遊汙染的事情，可惜都如石沉大海，所以今天葉書記突然去柳河縣視察，他判斷跟王子楓昨晚的彙報肯定有關係。
“有關嗎？我覺得還是因為張工你直言相諫的原因。”王子楓不這麼認為。
他總感覺葉書記對他帶著某種敵意。
“不不不，我以前就反映過，根本沒有領導重視，更彆說葉書記親自去視察了。”張懷義擺了擺手，道：“這事也許還有轉機，子楓，你把剛才跟我說的話再跟葉書記說一 遍。”
王子楓立刻擺了擺手，道：“我可不想去挨罵。”
王子楓把事情告訴張懷義，就是讓張懷義告訴葉書記，自己明麵上可不去摻和。
“張工，我覺得既然事情已經做了，開弓沒有回頭箭，你不能泄氣，要相信組織，想想十方河下遊的十幾萬老百姓。”王子楓開始給張懷義打氣。
張懷義雖然帶著一絲書生氣，但幾十年的官場生涯，怎麼可能不知道王子楓話裡的意思。
讓他衝鋒陷陣！
“子楓，我覺得你跟我以前見過的青年官員不一樣，心裡有老百姓。”張懷義十分嚴肅的說道。
“我……”王子楓想說話，但被張懷義擺了擺手，製止了。
“我可以衝鋒陷陣，這把老骨頭了，沒什麼可怕，若是能跟他們這群害群之馬同歸於儘，我這輩子也就值了，但任何事情都可能有意外，萬一我倒下了，子楓，你能幫我完成這個任務嗎？”張懷義看著王子楓的眼睛說道。
王子楓也不是笨蛋，一下子就明白了張懷義的意思。
王子楓的意思是讓張懷義這把老骨頭去撞一撞省城官場的這攤死水。
張懷義的意思，他可以衝鋒陷陣，但萬一倒下了，對方還安然無恙，死得太不值了，王子楓必須接替他繼續攻擊。
如果王子楓同意，他就當王子楓手裡的劍，去砍一砍對方的堡壘。
張懷義的話一下子把王子楓問住了。
王子楓真心不想摻和，再說袁雯潔也叮囑過他。
可是……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張懷義一臉大義，一把老骨頭都要做他手中之劍了，他如果退了，還有什麼臉要求彆人繼續下去？
“張工，我就是一個老乾部局的小處長……”
一刻鐘後，王子楓離開了張懷義的病房，沒有人知道他們談了什麼。
“處長！”
“處長！”
丹菲和白華兩人走了過來。
“白華，你幫著張工找個陪護。”王子楓對白華說道。
“好的，處長。”白華應道。
稍頃，王子楓帶著丹菲離開了省人民醫院。
丹菲開車，王子楓坐在車子後排，眉頭微皺，一臉思考的表情。
“老大，怎麼了？”丹菲開口問道。
“我把你昨天發現的事情告訴了張工，張工準備碰一碰省城的這攤死水。”王子楓對丹菲說道，不過隱瞞了一部分。
“張工是真正的共產黨員。”丹菲先是讚揚了一句，然後又說道：“老大，不是我說喪氣話，我覺得張工成功不了，省城官場爛成什麼樣咱們剛來不知道，但從十方河下遊汙染能隱瞞省裡領導這件事情可見一斑。”
王子楓沒有說話，他也能想到，水肯定很深。
“老大，你要不勸勸張工，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咱們慢慢想辦法。”丹菲試探著說道。
她跟著王子楓剛來省城，內心深處也不想摻和這件事，畢竟省城的水多深，他們兩個都不知道，但可以肯定一定十分深，搞不好能把他們兩人淹死。
王子楓突然很想抽煙，從包裡拿出一根煙，點上，眼睛微眯，慢慢吸著。
丹菲沒有再說話，該說的她都說了，也表達了自己的意見。她把車窗打開了一條縫，讓車裡的煙不那麼嗆人。
柳河縣。
葉書記在得知張懷義暈倒在車上後，問了幾句，然後沒再說什麼。
他在河邊看了看，水還算清澈，並且現場讓市環保局的人取樣檢查。
市長田潤文，環保局長楊長貴、柳河縣縣委書記等人在旁邊陪著，喜樂紡織集團的董事長嚴凡帶著孫子嚴景琛也在站旁邊。
“葉書記，我們喜樂紡織集團這套汙染淨化設備是從德國進口的，每天二十四小時開著，十方河是省城的母親河，我小時候還經常在河裡遊泳，絕對不會讓自己的企業汙染這條河。”嚴凡一臉正義的說道。
葉鳳鳴看了嚴凡一眼，沒有急著說話，他在等水質的檢測結果。
市環保局的馬誌宇，帶著兩個人現場取水，然後開始檢測。
他看著不遠處的葉書記，很想把實情講出來，但想到自己的前途，自己上學的孩子，還有父母，他最終隻能昧著良心開出了合格的單子。
市環保局長楊長貴拿著檢測結果遞給田市長。
“葉書記，水質檢測結果出來了。”田潤文看了一眼，開口對葉書記說道：“合格，完全達標。”
“很好。”葉鳳鳴點了點頭，心裡同時對張懷義判處了死刑，並且對王子楓也很有意見。
疑神疑鬼，才來省城就不安穩。
水質檢測合格之後，大家其樂融融，你好我好大家好，都開始拍葉書記的馬屁。
“我們牢記葉書記的教導，對環境保護保持高度警惕，對十方河的水質每三天都會抽樣檢查……”柳河縣縣委書記開始彙報工作。
中午，葉鳳鳴在柳河縣吃了一個工作餐，下午便返回了市區。
車上，他坐在後排，淡淡的對秘書問道：“怎麼樣？”
秘書表情帶著一絲猶豫。
“有話就說。”葉鳳鳴道。
“葉書記，我叫人去村裡打聽了一下，所有村民都說十方河下遊並沒有被汙染，然後就是對喜樂紡織集團的讚美。”秘書回答道。
“問了幾個村子？”葉鳳鳴問道。
“跑了七個村子。”秘書回答道。
“都一樣的回答嗎？”葉鳳鳴問。
“嗯！”秘書點頭應道。
下一秒，葉鳳鳴的眼睛突然睜開，露出了一絲寒光，他能坐到封疆大吏的位置，經曆過太多的鬥爭和明槍暗箭了，又怎麼可能完全相信表麵的事情。
七個村子的回答都一樣，那就是問題。一個汙染大戶的紡織集團能得到河兩岸村民的讚美就是問題。
車子裡很靜，沒人說話，司機和秘書的呼吸都儘量控製到最小的聲音。
幾秒鐘後，葉鳳鳴再次閉上了眼睛，沒有說一句話。
回到省委辦公室後，他想了想，給女兒歐陽如靜發了一條信息：“晚上讓王子楓來家裡吃飯。”
歐陽如靜收到父親的微信，十分疑惑，父親不是對王子楓並不看好嗎？甚至有一絲敵意，她都能感覺出來，怎麼突然讓她帶王子楓回家吃飯？
再說了，昨晚王子楓才去家裡吃過飯？
“奇怪？”歐陽如靜小聲嘀咕了一聲，隨後給王子楓打去了電話。
此時的王子楓正在辦公室裡愁眉苦臉呢，他有點後悔把事情告訴張懷義了，自己就不應該讓張懷義去衝鋒陷陣，現在好嘛，人家直接將軍，自己則慌爪了。
鈴鈴鈴……
手機鈴聲響了起來，他看了一眼，發現是歐陽如靜的來電，於是立刻按下了接聽鍵：“喂，如靜。”
“子楓，我爸今天讓你回家裡吃飯。”歐陽如靜說道。
“呃？什麼？我是不是聽錯了，還是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王子楓表情一愣，開口說道。
“王子楓，這可是我爸親自發的信息，要不我轉發給你，領導請你吃飯，你什麼態度？”歐陽如靜嗔怒道。
“我這不一直不受你爸的待見，突然對我這麼好，有點習慣。”王子楓道：“能先透露一下，到底為什麼嗎？出什麼事了？”
“我也不清楚，晚上回去就知道了。”歐陽如靜說道。
兩人又聊了幾句，隨後掛斷了電話。
王子楓一臉疑惑的表情，他實在想不明白了，葉書記為什麼要讓他回家吃飯？這太反常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這妖是什麼呢？”王子楓心裡暗暗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