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誌,是要理發嗎?”
李學武一家三口剛進門,便被門口的服務員給攔著了。
她打量了李學武和顧寧兩人道:“理發得先買票。”
大多數理發店的規矩,都是先交錢,店裡有專門賣票的。
顧客買了票就可以排隊等著了。
西單第一理發店分男部和女部,等候區有一長排的椅子,這會兒倒是沒什麼人。
可理發的椅子上人已經不少,很顯然是奔早來的。
理發店的理發師有三四十人,所有職工加在一起得有五十多人。
門口賣票的女同誌指了指身後的價目表,示意李學武先買票,再等候。
後世理發店有tony老師,有金牌發型師等等稱謂,其實這個時候也有。
不過這個時候叫一級技師、二級技師、理發師。
其實就是工廠裡技工等級,隻是人家的技術好,職稱更高一些。
技師等級不同,價格倒是都一樣,這一點還是能體現社會主義的。
西單第一理發店的名字不是白叫的,交道口理發店男頭一毛五,女頭三毛五。
在這?翻倍——!
這麼說吧,你一個月賺三十多塊錢,根本不敢來這理發。
逢年過節的圖個新意還舍得,否則平日裡家裡扣個二大碗就能理了。
這個時候倒是流行蘑菇頭,鍋蓋頭,腦袋大的,二大碗正合適。
要不怎麼說大街上烏泱泱的人,真來這理發的並不是那麼多呢。
李學武其實隻想陪著顧寧來理發,可顧寧怕他沒耐心,又勸了他,便買了兩張票。
他的三毛,顧寧的七毛,加一塊兒正好一塊錢。
一個月要掙三十塊錢,兩口子理個頭發就花一塊錢,那今天全家都得餓肚子了。
你說這兒的理發貴?可就賣票的服務員說,哪天不得三百多人。
從一早晨八點開始營業,能忙到天黑了去。
早前都是師傅用剪子理發,一天下來手指頭都要斷了。
還是理發館裡的幾位師傅研究了電推子拱茬操作法,提高了工作效率,也減輕了勞動強度。
而這種方法,也得到了全京城所有理發店的模仿和學習。
“我們這乾部來的多,年輕人來的少。”
服務員看得出李學武和顧寧的身份不一般,可畢竟都是年輕人,能不一般到哪去。
不過男顧客懷裡抱著的小孩子倒是惹她多看了幾眼。
她又不瞎,自然看得出這孩子不是國人的血脈。
可聽著話兒,男顧客和女顧客是兩口子,兩人都不是外國人,這孩子怎麼變異的?
她驚訝是驚訝的,但沒有問,更沒有亂打聽。
這四九城就不缺特殊的人,以前店裡還經常能見著大乾部呢。
馬連良、張君秋、白楊等文藝界人士也經常光顧。
“您要來理發,得躲著點過節,一過節或者五一、十一的結婚紮堆兒,我們這就忙不過來了。”
售票員是個碎嘴子,把票遞給了李學武和顧寧,提醒兩人去哪等更快一些,哪裡可以選發型。
李學武笑著跟對方道了謝,陪著顧寧往裡走。
他們來的這一會兒,已經有顧客再上門了,要不說這裡火呢。
“還真不便宜,周六曾師傅來我沒趕上,不然一毛錢就收拾了。”
“重新換個發型吧,老是這一個,你不覺得厭倦啊?”
女部的師傅多,位子也多,他們剛剛坐下,就有人來招呼顧寧過去洗頭理發。
李學武牢記自己是來乾啥的,抱著李姝就坐在了顧寧的位子後麵。
“我倒是覺得一個發型挺好的,早晨起來不用想該怎麼梳頭了。”
他這雷劈的發型還是從南方開始理的呢,那時候在醫院蹲了三個月,頭發遮耳朵了。
轉業手續辦得了,從醫院裡出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理發。
他也不懂社會上流行什麼發型了,當兵三年,哪有發型可言。
李學武跟理發的師傅說,由著他幫忙理一個順心的發型。
他是想啊,既來之則安之,以後在這個時代順心如意。
結果理發店裡的師傅有一顆時髦的心,那會兒正放《年輕的一代》的電影,就給李學武理了三七分。
其實不僅僅是這部電影,同年上映的《秘密圖紙》、《雷雨》、《羊城暗哨》等等,好多影片裡都出現了這種發型。
你說後世的年輕人追星,學習偶像的發型,這個年代也一樣。
流行的發型多是從電影裡的主角,或者印象深刻的角色開始的。
有一段時間特彆流行中分,就是五五分,大刀劈開的那種,典型的就是徐誌摩。
後來這種發型被賈隊長那種人玩壞了,現在沒人理了。
“男同誌多是喜歡簡單方便的,女同誌要美觀大方的。”
理發師戴著白色的套袖,笑著給走過來的顧寧圍上了白色的圍布。
他看了看鏡子裡的顧寧問道:“同誌,您要理個什麼樣的發型?”
現在隻剩下理發了,以前這店裡還能燙發呢,就是那種時髦卷。
後來大學習了嘛,全都拆了。
不過顧寧不燙發,她覺得不好打理,也不好看。
“鬢角和劉海有點長了,後麵也剪短一點吧。”
顧寧跟理發師商量道:“我工作的時候需要紮起來,太長了不方便。”
“明白了,您這發型應該不是在我們店裡剪的吧?”
理發師微笑著說道:“是在東風那邊?”
“是,是在東風。”
顧寧沒想到理發師的眼力這麼好,從鏡子裡瞅了對方一眼,道:“很長時間沒理發了。”
“那就照著這個發型修剪一下。”
理發師是個很利索的人,隻幾句確定好理發的意見,便用木梳和剪刀忙活了起來。
李學武很有耐心地哄著閨女坐在後麵等著,同時回答她一百個為什麼。
李姝從進了理發店開始便好奇地打量著這裡。
她從未看見過彆人理頭發,就是她自己,也是劉茵趁她睡著了,用剪子理的。
你看在家裡,人一多的時候她可熱鬨了,不讓說都不行。
但到了這,小嘴抿著,大眼睛眨呀眨的,隻等著跟爸爸坐了一會兒才開始叭叭叭地說起來。
這一說便停不下來了,這個是什麼,那個是什麼。
李學武很有耐心地陪著閨女說話,並未在意等候區其他人看過來的異樣的目光。
今天之所以帶著李姝出來玩,就是想讓她多見見外麵的世界。
同時也是跟父母在一起的世界。
李姝長大了,洋娃娃的特征越來越明顯,在這個時代也越來越特殊。
李學武還沒有辦法教給她如何處理這種目光,隻能帶著她慢慢熟悉,慢慢地習慣。
他們所在的位置,左右沒有人坐,大家都是從遠離他們的位置開始坐的。
就連理發師都時不時地瞅過來一眼,他聽著那洋娃娃叫這年輕人爸爸。
當然,李姝的身上也有混血的特征,這便讓不時地看過來的眾人在內心猜想,這一家的複雜。
要麼這孩子是男人的,要麼就是女人的,屬於重組家庭。
就沒人想過這孩子不是兩人的,這年月,誰會這麼傻,養一個外國孩子。
可他們不知道,這孩子來的時候外國還不算禁忌呢。
孩子的內心世界是敏感的,當發現周圍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並不是往常那樣,李姝的小嘴停了下來。
她有些膽怯地觀望著其他人的眼睛,可那些人的視線在觸碰到她的視線時往往避之不及。
李姝有些困惑了,大家為啥都怕她,不敢看她,而是偷偷地瞄著她。
在家裡,太太和奶奶護著,關愛著,院裡人時不時都逗她,連跑進院裡來的小孩子都不怕她。
可是,這些人是怎麼了?
李姝有些不明白,所以抬起頭望向了爸爸。
而爸爸看向她的目光裡依舊是那樣的慈愛和溫暖。
李姝挪著身子往爸爸身邊擠了擠,好像這樣能給她更多的安全感似的。
“等爸爸媽媽理發結束後,咱們去照相好不好?”
李學武抱著閨女坐到了腿上,把她護在了懷裡,逗著她說道:“給李姝拍幾張美美的,漂亮的照片。”
“照片?就是、就是爸爸媽媽那樣的?”
李姝摳了摳自己的小嘴,好奇地看著爸爸。
奶奶家的牆上有相框,一家人的照片都有。
有合影,也有單人照,小姑姑的最多。
而她的家裡,大相框很少,爸爸的書房裡有擺在桌子和書櫃上的小相框,小客廳和臥室也有。
其他的照片都在影集裡,奶奶有的時候會帶著她看那本影集。
爸爸媽媽結婚時候的照片,很多,厚厚的一本。
不僅僅是爸爸媽媽的,還有結婚時來的客人,合影也多,還有她。
李姝特彆高興,爸爸媽媽這麼重要的時候還要帶上她一起。
所以,李姝是很想照相的,尤其是爸爸一提。
“我、我要照兩張——”
李姝還沒學算術呢,也沒人教給她數數,隻是知道五根手指頭。
她話裡的兩張,意思是不能隻一張,她要照更多。
“兩張不夠,咱們多照幾張。”
李學武逗著閨女道:“照完了相,爸爸帶李姝去買衣服,買漂亮的鞋子。”
“好——!”
李姝的眼睛閃亮亮的,興奮地拍著手叫好。
這會兒內心裡的困惑和不解全都消失不見,隻暢想著一會兒要去乾什麼事。
“同誌,到你了,來洗頭發吧——”
顧寧這邊還沒有理完,服務員就又叫了她。
“你是陪媽媽在這,還是跟著爸爸去洗頭發?”
李學武應了一聲,笑著給閨女說道:“要不就在這等爸爸吧,很快就回來。”
“好——”
還沒等顧寧說話呢,李姝便乖巧地點點頭,坐在長條椅子上應聲道:“爸爸你快點回來。”
“馬上,就一會兒——”
李學武給閨女答應著,站起身往洗頭發的房間去了。
顧寧從鏡子裡看著閨女,逗著她問道:“媽媽在這啊,李姝陪媽媽說說話吧。”
李姝看了看媽媽,又看了一眼周圍還在偷看她的那些人,皺著眉頭不說話。
理發師看了一眼那洋娃娃,似是隨意地問道:“第一次帶出來逛街啊?”
“不,就是有點認生。”
顧寧沒順著理發師的問題往下說,而是繼續陪著李姝說話。
她是話比較少的,這會兒閨女不說話,隻能是她多說,就怕李姝害怕。
好在是李學武洗頭發快一些,去了也就三分鐘便出來了。
“爸爸——”
李姝繃著的小臉終於笑了,張開小手要爸爸抱。
李學武抱著閨女來到了顧寧身邊的位置上,跟理發師點頭打了招呼,同時把閨女放在了地上。
“就站在這看著爸爸媽媽理頭發好不好?”
“可以交給我們的服務員幫忙帶的。”
理發師主動提議道:“帶孩子來的顧客有很多的,我們有專門的服務員。”
“謝謝,不用了,她還小,有點怕生。”
李學武笑著給理發師道了謝,說著話從後腰掏了1911出來,差點給理發師嚇一跳。
而等候區嗡嗡嗡的議論聲這個時候也戛然而止。
我就是說說閒話,不至於用槍崩吧?
“拿著這個玩一會兒,爸爸媽媽馬上就好了。”
李學武將卸了彈夾的手槍遞給閨女,道:“就在爸爸這,不能亂跑哦,更不能打擾叔叔工作。”
李姝玩啥都行,隻要手裡有個東西就成。
理發師看著小女孩接過手槍,心裡突突的,這是認生啊?
認生就得給把手槍壯膽,這要是膽小是不是得給倆手雷防身啊。
他倒是沒有懷疑李學武攜帶槍支的資格,這個時候帶槍出門的公家人多著呢。
“同誌,您要理個什麼發型?”
“額……是要換個發型對吧?”
李學武也是很為難,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又看了看鏡子裡的顧寧問道:“我應該理個啥樣的?”
這話倒是把兩個理發師逗笑了,本以為是悍匪,結果是懼內。
顧寧見給李學武服務的理發師也看向了她,不好意思地說道:“就換個發型吧,這個太久了。”
“那就換個時髦一點的?”
理發師很理解顧客的選擇恐懼症,直到坐在這裡還沒想好理什麼樣發型的人太多了。
他主動建議道:“我想到一個發型,覺得很適合您,不過是十多年前魔都流行的。”
“前麵留長一些,厚實一些,兩邊剪短一些,可以梳成高角度且方便打理的造型。”
見李學武點頭同意,他便用梳子理了理李學武的頭發,笑著介紹道:“這還是我跟老師傅學的。”
“那個時候魔都很流行,聽說還是從國外雜誌上開始的,叫什麼龐畢度。”
“法國人的發型?”
李學武不知道龐畢度發型是什麼樣的,但他知道龐畢度是誰。
這是一法國娘們,路易十五的情人。
什麼?你不知道路易十五是誰?
路易十三知道吧,畢竟經常泡夜店唱商k的讀者都喝過,路易十三的兒子是路易十五的太爺。
“那咱就不知道了,我就知道師傅是這麼教的。”
理發師自打李學武掏了槍出來,也沒再多看玩槍的洋娃娃了,跟李學武聊天也主動了許多。
李姝在爸爸媽媽身邊膽子大了許多,她不知道手裡的家夥是乾啥用的。
但並不妨礙她用來敲著聽響,就在等候區那些人緊張的目光中,洋娃娃攥著手槍哢哢地敲著地板玩。
你就說,這孩子刑不刑吧。
有李學武跟兩個理發師扯閒蛋,李姝不害怕,顧寧也不說話了。
十多分鐘的工夫,她這邊就理好了。
“您工作的時候可以用發卡或者發帶紮起來,平時散開著更舒服些。”
理發師微笑著說了建議,便由著次序的安排,給下一位服務去了。
顧寧站在鏡子前理了理頭發,這便彎腰抱了李姝往凳子那邊坐了。
男同誌理發後多是再洗一遍,用吹風機吹一下。
女同誌多是理發結束後,有理發師用風機吹乾便算結束了。
因為女同誌的頭發更長,不容易有頭發茬沾在身上。
等李學武理好了,去洗了頭發,回來後由著理發師幫忙吹乾後,顧寧的眼前便是一亮。
換了個發型就像換了個人一樣。
以前的李學武是有幾分老氣橫秋的,有他性格的原因,可也有故意而為之的原因。
這會兒換了個年輕的發型,兩邊的頭發剪短後,整個人都顯得精神了。
“辛苦您了,手藝很好。”
“謝謝您的誇獎,很高興為您服務。”
理發師是真客氣,得了李學武的道謝後便轉身往下一位去了。
李學武從閨女手裡收好了手槍,在一眾人好奇打量的目光中抱起閨女,帶著顧寧出了門。
都說從頭開始,煥然一新。
發型一換,整個人的心情都不一樣了。
“走——國泰照相館,出發!”
“哎!李處長,好巧啊!”
代向陽正陪著雨水逛街,就在商場的二樓。
剛開始他還以為自己眼花了,直到確定了李學武臉上的那道疤,這才笑著打了招呼。
李學武也看到了他,微微一笑招呼道:“你們也是出來逛街啊?”
“雨水的對象,代向陽。”
他主動給顧寧介紹了一句,同時也把顧寧介紹給了對方,“這是我愛人,顧寧。”
“嫂子好——”
代向陽在機關裡工作,這嘴上的功夫是過關的。
他跟李學武喊職務,到了顧寧這裡直接喊了嫂子。
如果李學武沒做介紹的話,他也不會這麼喊。
說關係,其實就是李學武跟雨水的關係,大舅哥也說了,都是一個院兒長大的,算是發小。
李學武跟他大舅哥是把兄弟,算起來大家都是朋友關係。
所以李學武介紹了顧寧,他就得喊嫂子了。
顧寧微笑著點點頭,並未說什麼。
李學武卻是好笑地示意了雨水,道:“她比我大,咱們都是年輕人,叫名字就行了。”
代向陽卻是不知道李學武具體多大,聽他說比雨水還小呢,有點詫異。
雨水見他看向自己,翻了翻眼珠子,卻是給跟她打招呼的李姝逗了逗。
“我們要定親了,正好趕上周日,出來買用的東西。”
代向陽是個很熱情的人,看得出來,他對雨水是很喜歡的。
院裡的鄰居也有提起他,都說雨水找了個好對象。
李學武看這個人也蠻好的,辦事不知道,但說話確實顯著親近。
“恭喜恭喜——”
他笑著拍了拍代向陽的胳膊道:“我們是昨晚上回的大院,柱子哥還跟我說起你們呢。”
“啥時候擺酒,在你舅哥這邊,咱們好好坐一坐。”
“謝謝您的關心,到時候我一定請您多喝酒。”
代向陽笑著說道:“我大哥說您和他是把兄弟,是好哥們,我就不跟您見外了啊。”
“走吧,還有好多東西沒買呢。”
雨水隻逗了逗李姝,跟顧寧打了個招呼,便叫著代向陽離開了。
代向陽一貫是聽雨水的,這會兒跟李學武握了握手後,給顧寧微笑點頭後便跟著離開了。
“她單位的?還是街道的?”
顧寧很難得地主動問起了彆人的事,剛剛她也是打量了代向陽幾眼。
“她們單位的,說是技術科的,好像是個副科長。”
李學武從她懷裡接過李姝,邊往前走邊說道:“傻柱也是心疼這個妹妹,輕易不許人的。”
“左挑右挑,很怕雨水受了委屈。”
“是因為上一個對象的事嗎?”
顧寧聽婆婆說起過這個,瞅了李學武一眼,問道:“她是不是喜歡你啊?”
“嗬嗬嗬——這是什麼話。”
李學武輕笑著說道:“憑什麼呀,我長得好看?我幽默風趣?我討人喜歡?”
他沒在意顧寧的話,帶著娘倆到了賣頭飾的櫃台前,說道:“正好,剛理完發,買幾個發卡吧。”
顧寧瞥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在轉移話題,可也沒糾纏這個。
李學武隻說憑什麼,還說他不夠好看,不夠幽默,更不夠討人喜歡。
那何雨水為啥不敢看他啊?
她雖然沒正經談過戀愛,但戀愛是什麼樣的還是有個概念的。
喜歡和不喜歡都分不清,那她不成了傻子了嘛。
隻是喜歡李學武的女人又不止何雨水一個,他承不承認又有什麼關係。
真要有什麼,擋也擋不住,李學武也從未瞞著她。
要說沒什麼,隻看李學武這麼坦蕩地麵對何雨水的對象,她還是相信李學武的。
隻是這麼看,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呦——!李處長!”
啥叫嗑瓜子嗑出個臭蟲來,現在就是。
就在李學武和李姝瞎指揮,幫顧寧挑選發卡的時候,斜對麵的櫃台那邊有人揮手打招呼。
李學武扭頭一看,卻是前兩天見過的那幾個人。
張建國戴著一副墨鏡,身後站著五六個人,其中就有聶小光。
這小崽子跟李學武打過幾次交道,總有種狂傲勁,沒大沒小的。
跟李懷德要打要殺的,但跟李學武卻是很上得來。
好像真拿李學武當麵瓜老好人了,覺得他是紅星廠唯一有良心的乾部。
聶小光真是這麼想的,他爸那麼難的處境,李學武是多有幫助的。
就是他自己,第一次栽在紅星廠,還是李學武處理的他。
沒打沒罵,隻是說了幾句閒話,便讓他爸把他領回了家。
這種處理方式,讓聶小光覺得李學武這個人很江湖,很講究。
等第二次見著李學武,便是往東北去了,他送他爸去鋼城勞動改造。
這一路上所見所聞,能看得出李學武是個好人。
所以第三次再遇到李學武,帶著趙俠,被李學武訓了一頓,也沒覺得委屈什麼的。
前兩天在新僑飯店他是覺得丟人了的,尤其是在李學武這兒。
今天是周日,正好看見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心裡咋想的,就招呼了。
隻是招呼都打了,他現在想收回也不可能了。
硬著頭皮走了過來,仗著以前的交往,客氣著說了兩句。
見到洋娃娃李姝他倒是沒有什麼異色,還傻不拉幾地做鬼臉逗了逗她。
李姝也很給麵子地捂著嘴嘻嘻地笑了。
李學武問了問他爸的情況,也說了幾句鋼城勞動隊的情況。
叮囑他有空多給鋼城寫信,照顧好家裡。
聶小光沒有不耐煩,李學武的話他都認真聽了。
張建國等人就站在不遠處等著,看起來跟聶小光的關係處的很好。
李學武沒搭理他,頑主這條道沒有出路,他還當瀟灑,想要一條道跑到黑。
你看他戴著墨鏡,很怕彆人不知道他是誰似的。
這是哪?
這是特麼商場內部,又沒有強烈的太陽光,戴著墨鏡不是裝嗶是什麼。
隻是這個嗶裝的有點傻。
當然了,這個時候的墨鏡代表了身份,墨鏡是高子乾弟和老兵們的標識性裝備。
一般的頑主絕對不敢如此招搖的,可你看他,偏偏就戴了這麼一副。
李學武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想起前兩天他在新僑飯店遇到的情況,其實也不難猜出。
張建國這個人,說沒腦子,他還知道籠絡人心,說他有腦子吧,淨乾蠢事。
現在他就是在故意找茬,撩撥那些老兵的底線,想著乾一仗。
本來的,今年開始,四九城的形勢發生了改變,老兵們沒有過去的那般囂張了。
尤其是六號那天的公告一發出,所有老兵的腦門上都戴了緊箍咒。
你說老兵和頑主能有什麼利益糾葛,無非就是麵子問題。
你搶了我的場子,我搶了你的婆子,不就是這麼一點事嘛。
甚至有的時候連實際的矛盾都沒有,就是看著對方不爽。
或者是有人挑撥幾句,聚在一起憑空樹立一個敵人。
張三在東城立棍了,揍他,李四在西城喊話了,扁他,就是這個。
如果各自安好,自己玩自己的,其實不可能打起來。
但是,就怕心比心,命比命。
頑主多是從胡同裡闖出來的,老兵們多是大院裡走出來的。
老兵自然比頑主們有物質基礎,玩的也更高級。
那情況就出現了,頑主們也想玩高級點的,都是特麼兩個肩膀扛一個腦袋,憑什麼你比我高級啊。
老兵們也不服氣啊,老子天生娘帶的,憑什麼你們這些泥腿子來分享我們的勝利啊。
當第一個老兵被頑主搶了帽子那一刻起,雙方的矛盾就已經具象化了。
頑主在張建國這邊快速地形成了一條心,一個人說的算。
而老兵這邊一盤散沙,隻能被搶挨欺負。
不然你覺得張建國的墨鏡是哪來的?
現在矛盾已經出現,就看誰敢打響表麵化、明麵化的第一槍了。
誰搶著這個時機,誰就占了先機,就是公認的牛嗶人物。
你說張建國想不想搞這個事情?
聶小光沒眼力見地過去打招呼,張建國也是偷偷看了李學武幾眼的。
他當然認得李學武,隻是沒說過話,這會兒很有些尷尬。
等聶小光從李學武那邊過來,他也沒問什麼,帶著人往外走去。
張建國發現了,李學武就是他的衰神,隻要有李學武出現的地方,他準沒好事。
嘿——你還彆說!
人啊,真有心想事成的時候!
“怎麼走到哪都能遇著熟人呢?”
顧寧回頭望了聶小光一眼,這一次李學武倒是沒給她介紹。
隻是聽對方跟李學武說話的語氣也不像親近的人,可又不像一般的同事。
等那人走了,顧寧這才選了幾個發卡,叫服務員拿了。
之所以多選幾個,是因為家裡的女人多,她戴新發卡回去,自然是要被問的,倒不如一人買一個。
老太太和婆婆就不說了,幫忙照顧孩子,對她也是真心實意的。
大嫂趙雅芳和姬毓秀跟她相處的也好,這兩天三人聚在一起話也說的多了。
尤其是大嫂趙雅芳,知道他們出來逛街,特意留了李寧在家。
如果李寧餓了,便由她來喂孩子。
隻是這一件事,就值得她大方。
李學武手裡的票很多,兩個人上班,單位發的這些完全用不完。
因為家裡缺的大部分東西都是沈國棟送過來的,或者是他帶回家的。
票攢的多了,不用就作廢了,今天正好來一個大采購,把這些票花出去。
你看後世遇到經濟問題都想著促進消費,這個時候不用那麼麻煩。
票就這麼多,都是帶期限的,你要不買就白扔,所以不消費也得消費。
發卡僅僅是購物的第一項,夏天了,李學武和顧寧準備給海運倉和四合院這邊都添置一些新東西。
海運倉那邊日常用的,大院這邊是準備回來住的時候方便。
就在顧寧選好發卡,李學武掏錢票付賬的時候,身後不遠處突然傳來了吵鬨聲。
活該張建國烏鴉嘴,他心裡想著今天要壞事,壞事就找上門了。
他帶著聶小光等人剛要下樓,迎麵便上來一大群老兵。
為首的正是趙衛東的好友,謝前進。
當初在北海冰場,這小子仗著滑冰的技術一流,還想撩嗤王亞娟來著。
衝撞了李學武,被他爹攆到大西北蹲了半年多。
回來後跟趙衛東更是過命的交情了,仗著老兵的身份,很是牛嗶了起來。
即便一回來便在六國飯店吃了虧,可並不耽誤他和趙衛東把夥攢起來了。
他現在老兵的群體裡大小也算個人物了,看張建國這等人自然算是小癟三。
小癟三跟揍了自己的人打招呼,那小癟三就是自不量力找抽的小癟三了。
剛剛有人跟他說,六國飯店那次叫人揍他們的李二疤瘌就在樓上。
而且,東城最近很跳的張建國跟對方好像有什麼關係,還打招呼來著。
謝前進自然不能放過這個報仇的機會。
他不敢跟李學武招呼,但隻要他打了張建國的臉,不就等於落了李學武的麵子了嘛。
所以,他上來就給了張建國一個大耳貼子,劈手就把張建國的墨鏡給摘了下來。
“你塌嗎的,哪兒的?”
罵完這一句,他又把墨鏡杵回了張建國的臉上,帶著一群人揚長而去。
張建國被打蒙了,整個人都愣在那,他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呢。
跟著他的幾人也是一樣,根本都不認識上來的是誰,更不知道因為啥挨打。
隻是對方的人快走完了,張建國才反應過來,臉漲的通紅。
“草塔嘛的!追王吧蛋!”
他看見了,剛剛回頭的工夫他看見李學武瞥過來的眼神了。
如果今天李學武不在,他還能忍一忍,畢竟對方人多啊。
可商場裡這麼多人看著,李學武這個曾經的大頑主還在,他哪裡能忍得了。
所以,手裡的家夥一下子就亮了出來,也不顧這裡是哪了,拔腿就追了上去。
你當謝前進就是傻的,不知道張建國有多凶狠?
老兵們茬架,多是棍棒糊弄,或者乾脆就是拳腳,畢竟打壞了家裡要賠錢,他們也得挨皮帶揍。
可頑主們不一樣,這些都是狠角色,真敢叉人的。
窮凶極惡啥意思,就是窮急眼了,啥嘰霸惡不惡的,先乾了再說。
你彆看老兵們物質上更豐富,但論茬架,絕對不如頑主們。
謝前進占了個便宜,打完就跑,而且這是商場,算著張建國不敢動手。
可是,他也算計到了,張建國有可能追出來,所以這小子很沒品地溜了。
艸!當著這麼多人挨了揍,他當然知道張建國要玩命。
這個時候不跑,難道等著受死啊。
一群人作鳥獸散,張建國莽漢似的往出追,真要宰那嗶人不行。
隻是商場裡本來人就多,這麼多小子胡亂衝撞,人早就跑散了。
而且保衛也追了出來,他們隻能往外跑。
樓上的李學武微微皺眉,沒想到頑主和老兵們敢在這動手。
“打——!打——!”
二樓因為剛剛的事安靜了一陣,隨後便恢複了喧鬨聲。
隻是這喧鬨聲有了一絲的不和諧。
櫃台上,洋娃娃似的李姝大眼睛興奮地等得溜圓兒,小手指著樓梯那邊喊道:“呀——打——!”
“你是看熱鬨的不嫌事大是吧?”
李學武好笑又好氣地瞪了閨女一眼,在售貨員錯愕的目光中,抱著閨女往窗台那邊走了。
這邊正好能看見樓下,已經有人圍在這邊看熱鬨了。
李姝興奮極了,站在窗台上,趴著窗戶往外看。
顧寧氣這爺倆什麼人啊,都一個德行。
西單大街上,好像羊群散了一般,到處都是穿著黃皮子的老兵。
路對麵正有幾個老兵騎著自行車,一腳蹬在馬路牙子上,似乎是在等什麼人。
為首的那人李學武倒是認識,人高馬大的,正是他曾經揍過的衛國。
且看樓下,張建國等人追著揍他那人一路往外跑,他們的身後也有商場的保衛在吹哨。
結果就是場麵一度混亂,好在是他們人少,衝出了大門。
見他們跑出去,那些保衛也不追了,知道這是個麻煩賬,抓到這幾個小子還得去抓其他的。
其他的怎麼抓?
滿大街都是,抓了往哪關啊。
“人呢?人呢?人跑哪去了!”
張建國好像下山的猛虎,吃人的餓狼,手裡捏著解下來的腰帶擇人而嗜一般。
聶小光手裡拎著的也是腰帶,白銅扣閃閃發亮,他左右踅摸著,沒找到剛剛行凶那個,倒是在路對麵找到了曾經的仇人。
“衛國——!”
沒錯,這一次是真的衛國。
他喊這一句不要緊,可真是火上澆油,張建國此時就像一方火藥桶。
挨了揍,他隻想找人報複回來,無論是誰,甚至看著周圍的黃皮子都覺得可恨。
聽見身邊的聶小光一指,他紅了眼的目光也盯了過去。
黃皮子,自行車,嘚嘚颼颼的屌毛樣,甭找了,先揍他出出氣。
這些混蛋,個個都是混蛋,絕對揍不錯的。
衛國正等著謝前進他們呢,看著一夥人衝過來還不知道發生啥事了呢。
你說他這頓揍挨得冤不冤。
張建國真狠啊,撲上來不等衛國等人反應,掄起牛皮帶哢哢就是抽啊。
沉重的白銅扣砸在衛國的額頭上,他頓時血流滿麵,連人帶車撲倒在了馬路上。
見張建國動了手,聶小光也掄著皮帶在一邊幫忙,其他幾人更是打紅了眼。
前幾天的舊恨,今天的新仇一塊算了。
皮帶都不解恨了,紛紛從腰裡拔出了掖著的叉子,向著那些黃皮子就衝了過去。
頓時,大街上一片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