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導,李主任叫您”
李學武正在跟工業展銷會籌備組負責人討論結束後的掃尾工作。
他的話隻說了一半,便被小跑過來的彭曉力給打斷了。
“市裡的領導要到廠裡開專題辦公會,李主任點了您的名”。
彭曉力的話語很輕,但還是被站在李學武麵前的乾部們聽見了。
這些人剛剛離老遠看著李學武代表全廠職工同z先生彙報工作。
現在又見李主任這麼重視他,甚至連跟市裡的領導談工作都要叫著他,實在是羨慕的不行。
李學武倒是沒覺得有多麼的榮幸,老李又要搞哪一出兒?
昨天跟市裡劉向前如何談的他不知道,但結果老李自己已經說了,就在z先生來之前。
而現在z先生走了,市裡來好人了,他又當局者迷糊了?
看見李懷德站在伏爾加24旁給他招手,跟負責人快速交代了兩句,趕緊向車隊跑去。
“先上車,有事要跟你說”
李懷德瀟灑地擺了擺手,邁步上了汽車。
栗海洋關上車門時給他眨了一下眼睛,謹慎地上了副駕駛。
李學武瞅著兩人這幅模樣擠眉弄眼的是乾啥呢,什麼毛病。
等他從另一邊上了汽車,司機便很有默契地踩了油門。
市裡的小車隊早已經跟著其他領導的車先一步往廠裡去了。
李懷德的車落在後麵,就是為了等著他。
車上,李懷德給他指了指街道對麵的幾個工廠,介紹道:“市裡是想要研究這塊地,以及附近幾個地塊拆遷問題的”。
“怎麼研究?”
李學武微微挑眉道:“不是都說好了,要以征地的手段將這些土地劃入生態工業區專項用地嗎?”
“所以說是研究啊——”
李懷德微微眯了眯眼睛,手按在了他的膝蓋上,解釋道:“市裡邱主任的意思是,征地太強硬了,置換又怕對方不配合工作”。
“畢竟都是兄弟單位嘛,又是市裡的企業,手心手背都是肉”。
“不對吧——!”李學武看著李懷德提醒道:“咱們可就快要不是人家的手心手背了”。
“哎!不要說這種影響團結的話嘛——!”李懷德瞅了他一眼,眨了眨眼睛,微笑著點頭道:“即便你說的是大實話”。
“所以呢?地不給了?”
李學武嘿聲笑道:“那他們可真會做工作了,就不怕您再把天捅個窟窿出來?”
“哎——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李懷德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收回了手拍了拍自己的膝蓋感慨道:“這天不好捅著呢,捅了簍子是要自己背責任的”。
那是!要是好捅,那誰遇著困難不都想試一試了,那這老天還有消停的時候嘛。
你捅一下,他捅一下,你當天是裱子啊!
“市裡也沒說不給地了,邱主任的態度還是很好的,是商量,是研究嘛——”
李懷德自己也在琢磨這件事,抬起手捋了捋自己的頭發。
最近他越來越感覺頭發逐漸稀疏,精神匱乏,對什麼事都提不起興趣,感覺身體被掏空了一樣。
這會兒遇著決策上的顧慮和選擇困難時,他是一定要問計李學武的,這是他的定海神針。
“邱主任的意思是說啊,反正咱們要地也是為了發展,是為了擴大經營,何不把這些企業整合起來呢,形成更加全麵的戰鬥力”。
“領導,我打斷您一下啊”
李學武側著身子認真地看著李懷德詢問道:“邱主任說的是整合,而不是兼並,或者收購,是這樣吧?”
“嗯,是整合,對吧海洋?”
李懷德被他問的也是含糊了,抬手拍了拍副駕駛,問了秘書。
栗海洋一直聽著呢,這會兒趕緊轉身看向李學武點頭道:“領導說的沒錯,邱主任提的意見就是整合,而非其他”。
李懷德也似乎感覺到了哪裡不對頭,尤其是李學武的反應。
他看著李學武問道:“市裡還有其他的意思?”
這一句裡的意思不是好意思,老李就差直接問這是不是個坑了。
李學武並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挑眉問道:“您應該知道整合和兼並以及收購之間的區彆吧?”
不等李懷德皺眉,他便直接解釋道:“咱們兼並摩托車廠的時候可明確要求不接收乾部和債務的”
“就算是收購營城造船的時候,也是將行政乾部剔除在外的,而且景副主任做的經濟背景調查,造船廠的財務狀況是合適的”。
“你是說——!”
李懷德這會兒也想清楚了,敢情剛剛邱禮明虛與委蛇跟他玩的是這一手嗎?
如果是軋鋼廠整合周圍工廠和企業資源,那勢必要全盤接收的。
這麼多工廠要想剔除掉行政管理乾部,市裡那邊接收不了,就是軋鋼廠這邊沒有那麼多的合適人選接收這些崗位啊。
隻要接收一家行政管理人員,那其他所有工廠的乾部你就都帶收著,不然是不是覺得這些人不如你收的那一家?
再一個,既然是邱禮明講的,征收土地顯得僵硬,置換土地政策又怕對方不應允。
合著就是想“商量商量”把這些人全都拉上軋鋼廠已經滿帆啟航的大船唄。
你就說,市裡夾在中間協調兩邊的工廠,軋鋼廠不答應接收乾部,對麵主持工作的乾部會答應把工廠交出來?
他們的崗位沒了,他們吃什麼,喝什麼,再等市裡安排,猴年馬月去了。
話再反過來說,就算軋鋼廠答應全盤接收這些工廠的管理層,那人家就會感激軋鋼廠了嗎?
當然不是這樣的,我們本來乾的好好的,是你要我們的土地,所以我們是被迫不得不妥協的。
至於說爭取來的各種利益,那完全是市裡協調的功勞,要感謝也得感謝市裡的邱主任。
啊,你要這麼一想,軋鋼廠是得到了土地,也得到了這些工廠。
但是,卻並沒有得到這些人的心,更惹了一肚子氣。
人家來了你軋鋼廠,以前是雞頭,現在是鳳尾,人家能願意。
當然了,這些工廠同意邱禮明來談整合的問題,不是他們自己明白的,就是邱禮明說明白的。
軋鋼廠發展在即,馬上就要晉級,更要實現集團化了。
這個時候不上船,還等什麼時候再上船?
借著軋鋼廠的東風,整好了還不是三年跳兩級啊!
就算不跳兩級,跳一級也是白白賺來的。
這些工廠早就已經發展到了瓶頸,不然市裡也不會舍得甩了他們換資金。
對於這些乾部們來說,再進一步隻能是往市裡工業口進了,可哪有那麼多的蘿卜坑啊。
現在軋鋼廠有一飛衝天的姿勢,就算是附於鳳尾,也是飛在天上的跟屁蟲,總比地上仰望著的癩蛤蟆強。
所以,這些工廠的負責人從一開始就是奔著帽子和位子來的。
以後晉級和集團化目標實現的時候分潤給了他們實惠還好說,要是沒有分給足夠多的蛋糕,你說他們要鬨不要鬨?
亂你的軍心,扯你的後腿,告你的刁狀,到時候你發展的再好,那也是有核心問題的。
隻是人心這一項,永遠都不可能滿足,更不可能平均。
你就說,軋鋼廠兩次飛升的機遇,給他們多少是多?
真給了他們,那軋鋼廠原本的乾部會怎麼想?
心涼之下誰特麼還給你賣命啊,說不定要把你老李拽下來,換一個真正給他們說話的主任上去。
人事的坑尚且如此步步都是坎兒,那財務的呢?
財務的就是連環坑,套環坑,坑得你發展速度降低,坑得你沒錢再跟市裡裝嗶。
大大小小十幾個工廠,你整合資源的時間再快能多快?
三年計劃,五年規劃,你等得起一點一點地查賬,一點一點地把他們跟其他單位的三角賬厘清?
彆鬨了,當初李學武和景玉農去主持收購摩托車廠的時候,不知道鬨了多大的亂子。
如果不是市裡和工業的乾部跟著,李學武陪著景玉農,她一個人可擺不平。
你看著是李學武單槍匹馬地陪著她,且不知道指揮車上的電台一直開著,廠區外不起眼的地方停著不下兩百人的車隊。
我特麼既然敢接收你,就不怕你作妖,你敢鬨,我就敢動手。
你就想吧,這還是李學武和景玉農去接收規模一般的摩托車製造廠。
都特麼七廠和十六廠了,那規模能有多大。
可就這麼小規模的工廠都差點牽扯出財務的問題,要不是市裡給兜著,軋鋼廠的坑踩了不知道多少個了。
什麼?這個時候的財務透明?
彆鬨了,軋鋼廠的財務都特麼不透明,你敢保證這些被市裡甩出來的企業財務會透明?
這個且不說,你想想後世都特麼用上計算機和財會係統的手段來限製了,你們公司的財務透明嗎?
恐怕財務室唯一透明的是會計的絲襪,其他再沒有透明的了。
軋鋼廠財務現在就頂著個大雷,港城五豐行拆借走了一大筆貨物和海外資金,隻不過是沒人查罷了。
當然了,就算有人查也無所謂,查軋鋼廠都行了,你再捋著線往下查,誰查誰完蛋。
艾佳青說那些錢是用來穩定港城經濟的,你信嗎?
你們連李學武這樣正直可靠好青年說出來的話都不信,你們信一個在海外金融係統工作多年的女高管?
所以啊,這錢五豐行是用穩定金融的名義借走的,軋鋼廠也是以支援兄弟單位的名義拆借的。
但是,誰要是把這個坑給刨了,就等著死無葬身之地吧。
同理,你說這十幾家工廠有沒有類似的情況,或者說計劃訂單與貨款出問題的賬目?
用幾塊已經答應下來的土地就想換這些全是手雷的包袱,老李最應該吃的不是六味地黃丸,而是腦殘片吧!
李懷德今天的事情太多了,激動過後意氣風發被邱禮明給下了絆子。
好在是他還有點原則,知道這種業務上的決策應該問問專業的人,並沒有一口答應下來。
現在想明白了,臉色就變得很難看了,心裡一個勁地罵著娘希匹,敢陰老子。
“邱禮明是什麼意思?”
李懷德陰沉著臉,給司機交代把車停在路邊,先不著急回去。
他轉頭問向李學武:“他應該不是這樣的人,沒必要為了這種事得罪咱們廠”。
“人家確實沒有得罪咱們”
李學武看著他說道:“不是跟您說的,要研究研究嘛”。
是研究研究,人家隻是順著其他家工廠的心思提供了一個可執行的方案,決定權在軋鋼廠。
你要是同意了,人家就這麼商量著來,你要是不同意,人家也沒說逼著你整合這些工廠。
所以一切都是你自己決定的,好了賴了都彆找人家的麻煩。
啊,你虧了知道找人家,你賺了難道給人家包個大紅包嗎?
所以說,決策上的事,彆光看麵子,更彆看人品和說話。
工作是工作,私交是私交。
李學武從來都不會把這兩項混為一談,否則早晚要出事故的。
李懷德想明白了,長出了一口氣道:“看來這一次咱們是把人家給得罪狠了,這是鈍刀子殺人了”
“既然是要團結,人家就拿著這個理由來問你的意見!”
他看著李學武說道:“你要是不同意兼並,逼著市裡執行征地政策,那就是對其他企業的不團結”
“同時也是對市裡工業工作的不團結,到時候這屎盆子還是扣在了咱們的腦門上,對吧?”
“不僅如此——”
李學武挑眉道:“人事問題摻進來的沙子,興許會惹出大麻煩”
“您想想現在其他工廠的大學習是個什麼形勢,進行到了哪個階段,咱們廠在哪個階段?”
“一旦把大門打開了,泥沙俱下什麼鬼東西都進來了,咱們廠的生產秩序還有好嗎?”
李學武沒在意司機和秘書都在的情況,直言不諱地對李懷德講道:“軋鋼廠的發展是按照定好的計劃和規劃在執行”
“工業規模並不是特彆的重要,重要的是,媳婦可以是二手的,但兒子必須是自己的!”
他很形象地拍了拍李懷德的膝蓋提醒道:“否則養出個白養狼回頭再咬您一口,多不值當的”。
“嗯——”
李懷德眯著眼睛,心裡已經完全想通了,尤其是李學武舉得這個例子,太特麼形象了。
他挑眉補充道:“二手的寡婦不怕,怕的是女人帶來的兒子親爹還在,這兒子永遠覺得是你破壞了他家,乾了他……”
“領導,此事已經明朗”
李學武自己舉得例子他都覺得牙磣,到了李懷德的嘴裡更特麼牙磣了。
趕緊止住了他的後半句話,提醒道:“這個虧咱們不能吃,得想過主意讓他偷雞不成蝕把米!”
李懷德轉身瞅了瞅他,挑眉玩笑地問道:“你說誰是雞呢?”
——
“哈哈哈——邱主任,請吧,嘗嘗我們軋鋼廠的夥食”
上到三樓,李懷德帶著李學武趕到會客室,笑著招呼了裡麵市裡來的客人。
老李的涵養和素質是很強的,雖然知道市裡這一招算是陽謀。
可他還是笑嗬嗬地同對方招呼著,說笑著,甚至要請客吃飯。
職場潛規則,見麵笑哈哈,轉頭草擬碼嘛。
邱主任倒是很客氣,點了點手表說道:“飯就甭吃了,也才剛剛十一點半,咱們快點說,說完我們就回去了”。
“那哪能行呢,我特意去準備的,就沒想著讓你們中午走!”
李懷德很是熱情地說道:“您邱主任人情做的好,我李懷德可也不是小氣之人啊!”
他了是真會諷刺人的,話都說的特彆嘎嗗:“您要是不賞臉,那可真就是讓我這唱戲的腳抽筋——下不來台了”。
邱禮明耳朵一動就明白咋回事了,一定是李懷德這麼會兒工夫尋思明白過來了。
你瞧李懷德解釋說剛剛耽誤了時間才上來是去準備夥食了,他能信這個?
軋鋼廠又特麼不是李懷德家,還得他親自去廚房叮囑夥食。
興許就是躲哪兒去尋思了,或者問了什麼人。
不然你聽李懷德這話裡話外的全是特麼刺,哪裡是請客吃飯,吃屎還差不多。
啥叫會做人情,啥叫小氣,啥叫下不來台?
這俏皮話用的都特麼嘎嗗到家了!一般人也想不到啊!
你明白過來了怎麼著!我就這個事,擺明了踢你一腳,踹你進這個坑,給市裡挽回顏麵。
張大勇和劉向前做的是不對,但你如此囂張,還讓市裡給你當墊腳石,你真當自己是孫猴子了!
好,你現在風光,有錢又有勢,風頭一時無兩,我不跟你正麵來這個。
可我不收拾你,不等於我拿你沒辦法了,惡心你也是要的。
至於說你願意不願意整合這一部分企業,你說了算,也不算。
你說不願意,那好,我跟你已經說明白了,征地有企業不願意,那就慢慢協調,什麼時候他們願意了,什麼時候算。
至於說z先生等著要看生態工業區的建設,那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能做的都已經做到了,給了你解決的方案,也努力在協調。
真要是上麵怪罪下來,大不了誰答應你的你就去找誰,誰耽誤你的工期了,你就去告誰。
邱禮明相信李懷德敢怒發衝冠掀桌子,但不相信李懷德敢委屈哭訴受委屈。
因為老李也是要麵兒的人,到時候這件事怎麼算啊?
不多,耽誤一年就夠軋鋼廠受的,到時候都是紅星廠自己的錯。
“老李,咱們可都是乾工作的人,這些虛頭巴腦的就彆講了”
李懷德陰陽怪氣,邱禮明也不再裝好人了。
“關於土地的問題,儘快處理,儘快解決,我們也好跟上麵有個交代,你們也好儘快施工”。
就在軋鋼廠的會客室,市裡三人,主任邱禮明,副主任劉向前,副主任鄭樹森。
而軋鋼廠這邊則是一直陪著他們的穀維潔,以及剛剛進來的李懷德和李學武。
勢均力敵,人數相當。
李懷德看著他來真的,便也就給身後的李學武擺了擺手,示意一起坐下。
“既然邱主任急於公事,不想吃紅星廠的飯,那我們也就不勉強了”
他認真地看向邱禮明說道:“關於整合土地資源和生產資源這件事,我想了想,是可以討論的”
“您說的畢竟是在理的”
就在邱禮明三人聽見李懷德的話表情顯示出稍許驚訝的時候,他又笑著說道:“不過我們廠也有些條件和要求”。
“這是應該的,合作嘛,是要互相尊重,互相妥協的”。
邱禮明沒想到李懷德真答應了,心裡想的是對方一定有什麼準備了,不然剛剛也不會那麼說了。
所以他提前給李懷德打了一記預防針,告訴他,相互尊重,相互妥協才行,彆獅子大開口。
李懷德沒理會他的警告,坦然地說道:“既然是整合,那就說明我們廠是占據主導地位的,對吧?邱主任?”
“嗯,這個嘛,當然是這樣的”邱禮明含糊地說道:“是你們廠需要征求土地嘛”。
“是,我們廠是想要土地,也得到了劉向前副主任的應允,可是您不是拿不出來嘛!”
李懷德直接把這個釘子釘在了談判桌上,以這個先決條件為原點開始往下談。
也沒等邱禮明皺眉要開口解釋,他繼續說道:“既然是整合,那就得有個規矩,紅星廠的規矩”
“所有工廠和企業,包括乾部和財賬、機械和設備、工人和產品等等,紅星廠全盤接收”。
他講到這裡,邱禮明忍住了沒開口,既然李懷德已經說了要全都接收,是在他的目的範圍內。
現在爭辯討論這件事的原因已經沒有必要了,且聽聽李懷德下文是什麼再說。
李懷德講的很直接:“無論接收前工廠和企業的生產狀況是如何的,接收後必須無條件服從軋鋼廠的管理和領導”。
“所有接收企業按照軋鋼廠的調度計劃,拆分管理層和生產結構,並入到三產管理處”。
“三產——?”
邱禮明可是知道軋鋼廠的三產是個什麼情況,這不是級彆的問題,而是性質的問題。
一旦軋鋼廠解散了三產管理處,那這些人可就重新回到市裡的手裡了。
“對,軋鋼廠當前的目標是鞏固生產計劃,完成投資投建規劃,並沒有擴產增效的預期”
李懷德解釋道:“所以,現在整合進來的企業必須拆分開,縫補進到三產管理處”。
“乾部和職工必須服從軋鋼廠的選拔任用和考核調整製度”
他嚴肅地說道:“這一點軋鋼廠內部必須執行,我不可能給後補進來的人開綠燈”。
“可以,整合後的人事關係就是軋鋼廠的內部工作了嘛”
邱禮明與劉向前對視了一眼,點點頭,給李懷德答複道:“對於這一點我們沒有問題”。
“但是紅星廠必須保證公平公正的考核和用人原則”
劉向前強調道:“我們今天來也是帶著這些企業的意見和擔憂來的”。
“這是必然的,我們廠現在也是正處於用人的階段”
穀維潔看了李懷德和李學武一眼,她已經聽懂了李懷德的意思。
這會兒接了劉向前的話頭說道:“在紅星廠集團化目標實現的這一過程中,會有很多崗位急需適合的人才填補空缺”。
“關於選人用人,我們是有統一的製度和規範的,一視同仁”。
“嗯,我沒問題了”劉向前看著李懷德點點頭說道:“我相信李主任能做到這一點”。
李懷德沒在意他話裡的言外之意,而是繼續說道:“關於整合企業的賬務和資產,為了減少消耗的時間,我們決定以三年為限”。
他的話說出來,市裡的三人齊齊皺起了眉頭。
李懷德什麼意思,想要不給錢,賴賬?
“紅星廠要建設生態工業區需要三年,整合所有工廠的資源,消消化人力和技術儲備,也需要一定的時間,包括厘清賬目”。
李懷德看著三人解釋道:“我們不白拿他們的土地,以現有軋鋼廠設備做抵押,保證未來的彙算公平公正”。
“李主任,您這是什麼意思?”
劉向前開口問道:“難道說這些企業的賬務整理後如果出現了虧空,紅星廠是要扣掉整合企業的資金?”
“劉主任隻關心到了市裡應該得到的錢,沒關心到企業和職工應該得到的那一部分”。
李懷德老神在在地解釋道:“財務彙總清算,該是誰的問題就追究誰的問題,出了問題的乾部和職工我們不要”。
“財務和設備資產上出現的虧空,自然是要這些企業自己來償還,彙算結束後,整合資金是要扣掉這些虧空的”。
“除了財務和資產虧空,關於這一部分企業拆遷安置的款項、困難職工幫扶款項以及企業職工醫療保險和養老保險部分要補足補齊”
李懷德淡淡然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熱茶,道:“軋鋼廠該給付市裡的整合資金一分都不會少,但這些企業完成整合所需的資金,軋鋼廠一分都不會虧”。
他抬起頭,認真地看著邱禮明三人說道:“軋鋼廠做事,我李懷德做事,講得是光明磊落!”
“不虧任何人,更不會虧了組織,虧了那些職工!”
——
“事情難辦了——”
從軋鋼廠出來,這頓中午飯邱禮明等人也是沒吃上。
是他們說的著急談工作,不想吃午飯,李懷德真就沒留他們。
不僅沒留飯,還把他們踢過去的皮球又踢了回來。
你不是深明大義,為軋鋼廠著想,為那些企業分憂嘛。
現在軋鋼廠接招了,三年後位於鋼城的新軋鋼廠建成,位於京城的軋鋼廠生產設備立即落伍了。
你京城接不接手這些設備?
不接手?好,不接手是應該的,因為這些生產設備挪走,找個工廠繼續使用花費也是巨大的。
而且對比軋鋼廠新式工廠和技術本身就是落伍的。
可是你不接手,那京城市就少了一個軋鋼廠,少了一個重工業的組成部分。
在一機部和上麵看來,肉都在鍋裡,而且越來越香了,軋鋼廠去哪都行。
可市裡遭不住這一點啊,他們隻能另選廠址捏著鼻子找企業接盤,重啟軋鋼廠。
可收購這些機械設備的錢哪來啊?
到時候隻能是拖欠著,什麼時候有錢了什麼時候給。
軋鋼廠也想好了,這些設備賣給京城還算是能賺回一些本錢,要是賣給其他省份,光是運輸就虧本了,誰買舊機器啊。
所以,隻能賣給京城的情況下,又不想收不著錢,隻能耍無賴了。
是你們先想著坑我們的,就彆怪我們倒挖坑埋你們!
關於這一點,就連老李都給李學武點了讚,說他真損!
這哪裡是失把米啊,這是雞沒偷著,連特麼褲衩子都失了。
軋鋼廠都是在為市裡著想,你不是沒錢拆遷這些工廠嘛,你不是沒錢征地嘛,我們想辦法。
反正這些工廠是市裡的資產,我們就用你們的錢,幫你們做事。
軋鋼廠扣押了整合這些企業的錢,用這些錢清算企業債務和資產虧空,同時還要使用紀監手段清理掉那些責任乾部。
這些錢剩下的,要用來建設三產管理處新的車間、購買新的設備,以及處理搬遷運輸的款項。
再剩下的,則是用來安撫因為考核和調崗的那些工人,清除掉不符合生產需要的人員。
醫療保險和養老保險全部都補完了,人員安置問題都解決了,三年後這些錢會與軋鋼廠的機械設備做對衝。
如果這些企業真是經營的好,資產優良,賬目清晰沒有虧空,那剩餘的資金一定能買下軋鋼廠所有的設備,甚至還能得到一筆現金。
如果很巧合的,這些企業有一些問題,造成清算資金與軋鋼廠所有設備的價格對等,那軋鋼廠就不會給市裡現金,隻轉交這些機械。
如果再不巧了,這些企業的問題大了,虧空大了,造成清算資金不能支付軋鋼廠的設備價值怎麼辦?
很簡單,剩下多少錢,軋鋼廠就給市裡多少設備,剩下的設備軋鋼廠也不用嫌麻煩了,收拾收拾賣掉也就不嫌多,嫌麻煩了。
邱禮明現在隻求那些企業彆特麼虧得太厲害,彆到了三年後從軋鋼廠一顆螺絲釘拿不回來,還得欠軋鋼廠一筆子。
這一點他不是沒想過,而且劉向前對李懷德的糟糕人品,臭無賴的性格深信不疑。
賬目核算,人員安置,工廠搬遷、資產折舊、乾部處理和考核……這麼一大串的組合拳打下來,三年的時間,什麼賬查不清楚啊!什麼錢花不完啊!
劉向前說了,這筆資金不用想了,隻要不賬目做成虧損,李懷德就還是人,有那麼一點良心。
他是這麼說,可邱禮明乾嗎?
當然不乾了,十幾個大型工廠賣出去,三年得不著現錢,還得等著對方把這些企業穩穩當當地安置好,再合並軋鋼設備結算這些錢。
主動權和話語權都被軋鋼廠捏住了,市裡不敢往這些企業裡做虧算,不敢把有問題的乾部劃過去,更不敢得罪軋鋼廠了。
哎!你得罪我!我就在賬目上多做虧損,到時候你就得用真金白銀的來補償我。
本來想賴掉的軋鋼廠的軋鋼設備錢,現在也賴不掉了,先結算設備錢,再給付其餘資金。
好家夥,這還是依著軋鋼廠的要求來設想的。
你不依著他們?
那這個項目還怎麼談?
李懷德也是說了,軋鋼廠積極配合市裡,就土地問題進行商議。
原本邱禮明壓到軋鋼廠身上的壓力,現在全都被對方扔回來了。
軋鋼廠說了,要做好人我們自己會做,用不著市裡夾在中間為難,更不用代勞。
你就說,邱禮明該怎麼安排這十幾家工廠來談。
這些工廠的工人要是聽說了軋鋼廠的訴求,那必然是一百個願意啊,誰不想補全了自己的保險,更得到合理的安置。
尤其是軋鋼廠飛速發展,帶來的福利待遇也是早就讓他們眼饞許久了。
真成了軋鋼廠的人,這些福利待遇也有他們一份了。
可工人是這麼想,乾部也能這麼想嗎?
基層乾部、中層乾部,乃至是管理層乾部,隻要是心底無私的,也都這麼想。
現在的工廠人事製度已經固化了,不破不立,隻有到了新環境才有進步的可能。
尤其是軋鋼廠說了,晉級和集團化目標的實現,十幾家分廠和分公司要創建,集團公司也要創建,好多崗位都有缺兒。
你就說這些人想不想去吧!
有問題的乾部絕對是少數的,心底無私的乾部和廣大職工群眾才是大多數。
人心所向,劉向前攔不住,邱禮明也攔不住。
更彆提那些工廠的管理層了。
什麼?
你說事情僅僅是在軋鋼廠會客室裡談的,並沒有宣傳出去?
不,用不著邱禮明宣傳,軋鋼廠樂於助人,一定會幫著他們宣傳這件事的。
就算是他們不想把這件事宣傳出去都不行的那種。
軋鋼廠一定是要站在最廣大群眾的那一邊,就像李學武給李懷德說的那樣,虧不能吃!
那麼問題來了,宣傳的口子一開,所有人都知道了軋鋼廠提出的條件,你說這些工廠該如何應對,市裡又該如何應對?——
“李主任,您這主意可真是夠厲害的!”
穀維潔在送走了市裡的車隊後,不禁對著李懷德讚了一句。
李懷德則是有些調皮地眨了眨眼睛,看著她問道:“講實話,維潔同誌,你心裡話真是覺得這個主意厲害,還是損?”
“哈哈哈——這話怎麼說?”
穀維潔突然悟了似的,好笑地瞥了李學武一眼,順著李懷德的話問了出來:“有區彆嗎?”
“當然有區彆!”
李懷德有些後怕,又有些驕傲地說道:“如果你真覺得這個主意好,真覺得這個主意棒,那沒彆的說的,這個主意就是我想到的!”
“如果不是呢?”
穀維潔笑著明知故問道:“我心裡評價這個主意夠損呢?”
李懷德沒直接回答她,而是轉頭點了點李學武,笑著批評道:“李學武同誌,你這個主意可真夠損的!”
“哈哈哈——!”
穀維潔聽著他的搞怪大聲笑了起來,李懷德也是笑著,李學武也是笑著……想要罵人!
我特麼教你暗度陳倉,你特麼回過來就給我一手卸磨殺驢!
好!老登,你等著——!
忍辱負重的李學武陪著兩位領導重新回到辦公樓,他要聯係幾個秘書,以及相關的工作人員,把剛剛搞出來的方案落實成文件。
按照李懷德和穀維潔的估計,市裡這一次算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捏著鼻子都得認了。
不是怕彆的,他們不敢確定軋鋼廠會在多久把這些內容宣傳出去,更不敢確定軋鋼廠多久把這個文件報送上去。
李學武才不會給他們反應的時間呢,一到樓上,他便親自起草了文件,校對過後直接發給廣播站,立即廣播宣傳。
市裡的車隊還沒進城呢,廣播的信號比他們先進了城,更傳播到了京城的各個角落。
同時,李學武安排辦公室中午不要吃飯了,儘快把材料搞出來,連同今天z先生來的現場彙報文件,下午一上班便報送給一機部。
要說玩陰、壞、損,李學武是正直的人,高尚的人,才不會做這等小人行徑呢。
但他更擅長以牙還牙,這一拳對方是怎麼打來的,他就怎麼打回去,也讓對方嘗嘗茶壺煮餃子,有苦說不出的滋味。
李懷德可是樂了,有李學武在,他的工作輕鬆太多了。
看他喝茶說笑吹牛嗶,李學武恨的直牙癢癢,萬萬不能自己累著,他閒著。
所以,很適時地提醒道:“領導,這一次z先生來調研,給咱們留下了諸多寶貴意見和經驗,您不是不是整理一下,形成一份報道啊?”
他很會吊胃口地建議道:“我認為全麵貫徹落實先生的指導意見,在全廠範圍內展開學習和討論是必要的,也是應該的”。
“哦,對,對,是應該的”
李懷德聽見他的話茶也不喝了,牛嗶也不吹了,拿起鋼筆開始苦思冥想,既要寫署名文章,又要寫號召學習文件。
其他稿件還能假手於人,唯獨這種文件他必須有自己的思想和思路。
所以李學武忙著,他比李學武還忙著,誰特麼都彆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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