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飯店的床很大,尤其是一個人睡的時候。
何雨水失眠了,就像那混蛋走的乾淨灑脫,蕭灑至極一般。
跟他一起上樓的時候還有幾分忐忑,幾分意外,幾分欣喜。
但當他站在門口,示意著房間對自己說:女人總有那麼幾天是說話不長腦子的,最合適的解決辦法就是一個人靜靜。
她當時真想抬起手給他一拳,就照著他那張招人恨的嘴上砸。
不過她也僅僅是想想,並沒有付諸行動,她隻是氣了,不是瘋了。
這混蛋告訴她,房間訂好不退,一晚上內部價五塊五,包早餐,可以電話要到房間用餐。
說完,也不理會她憤懣的目光,轉頭就走,乾淨利落脆。
何雨水當時真有心跟著他一起下樓回家,可一想到出來時嫂子說的話,再看看金碧輝煌的房間。
她知道了,李學武不是壞人。
但卻是個混蛋,有情有義的混蛋,比壞蛋還讓人氣惱,讓人……
法式風格的牆壁裝潢,金柱雕花大床,白色的帷幔、綠色的桌旗、紫色天鵝絨厚重的窗簾……這間客房無可挑剔,唯獨少了一絲溫暖。
就算這裡是雨水睡過的,最舒適、最豪華、從未敢想象的房間,可她依舊孤枕難眠。
這世上並不缺少一見鐘情,或者青梅竹馬,可往往不見牽強的愛情。
如果真如嫂子所說,強扭的瓜不甜,那他又何必對自己這般容忍和照顧。
如果他真的對自己沒有心意,又何必裝的那般正人君子,不惹塵埃。
如果他真的是正人君子,那她曾經聽到的,看見的,又是何般模樣。
難道她連秦淮茹和於麗都不如?
這一晚,何雨水輾轉反側,思緒萬千,沒想過男人還有這麼複雜的,自己在寒夜裡等著他,他應該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就算決定要相親,要重啟生活,可她依舊眷戀這份意外之喜,想要再做掙紮。
可生活就是一片泥潭、沼澤,越是奮不顧身,越是陷入越深,再難回頭。
時間有的時候會很慢很慢,就像雨水看見的,國際飯店窗外的黎明,久久不來。
時間有的時候會很快很快,就像李學武辦公桌上的工作日曆,勾勾畫畫,消失不見。
一月二十八日,軋鋼廠委托日商、港商、五豐行代為采購的電子電氣工業生產設備達到營城港碼頭。
總工程師夏中全帶隊前往鋼城,指導並部署機械設備安裝和維護。
一月二十九日,人民出版社聯係李學武,《應急雙預案》再版印製20萬冊。
是好消息,但沒有稿費,因為稿費製度變革後,再版是沒有稿費的。
不僅僅是再版沒有稿費,其實現在這一時期的作家都沒有稿費了,屬“一體化”管理。
二十九號還有個讓人罵娘的“好消息”,李學武前些天念叨的事,成真了。
《人民大報》在今天刊載了一則通知:順應廣大群眾的要求,上麵正式宣布“破除舊風俗,春節不休假”。
李學武是不知道“廣大群眾”都有誰,反正跟“有關部門”一樣神秘不可說吧。
不僅僅是春節不休假,同時還暫停了探親假,說是以後再補。
以後再補這件事就像你的朋友跟你借200塊錢,說以後還一樣。
你就不要指著他能還了,既然你要借,那就當捐款,或者丟了吧。
彭曉力滿心埋怨,不敢當著李學武的麵說,可嘴裡嘀嘀咕咕的,全是不高興。
他不高興,其實軋鋼廠的工人們也不高興。
但這條通知不是廠裡搞的,而是上麵直接通過報紙下達的。
各大火車站、汽車站都在用廣播的方式,輪番播放春節不放假的通知。
許多原本買好火車票、汽車票打算回家過年的群眾,聽到這一通知後,紛紛到售票處退票,回到工作崗位上繼續上班。
這年月也不都如彭曉力這樣敢表達,敢說真話實話的。
反正有人提議了,上麵通知了,大家隻能照做。
又不是針對一個人的,就算是要講理,還能跟誰去講。
其實彭曉力不知道的是,從這往後的十幾年裡,春節都不放假。
他難受不是一次,是伴隨著他整個青年時期。
反正就李學武知道的,這十幾年裡,不管事機關乾部,還是工廠職工,以及商店、供銷社、飯店的服務員,都不放假,不回家,都得積極參加生產勞動。
你說這條規定就折騰城裡人,就折騰工人和機關乾部?
當然不是,是全方位立體化的通知,都彆閒著。
冬季本是農閒時節,但農民一樣要參加勞動,變冬閒為冬忙。
當然了,彭曉力敢跟李學武麵前說實話,在彆人那裡,他還是很支持上麵的決定。
不僅他支持,就是大家夥聚在一起聊起這件事,嘴裡說的也都是支持。
一個個的,比著先進,爭著賣力,誰也不說這個決定有多麼的荒唐。
不過彼此的眼神裡是掩藏不住的無奈,畢竟一年也就這麼幾天假期。
誰也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都是爹媽父母養的,總得給個團聚的時間。
誰也不是機器,隻要給點機油,接上電源或者動力就能晝夜不停地運轉。
廠領導其實也很無奈,更發現了潛藏在這一片支持聲音下的暗流和情緒。
還是李學武,作為委辦副主任,在文件轉到他這裡審閱時,添加了一句:周末照常休息。
聰明的其實已經看出新增這一條意見背後的意義。
下個月八號,大年除夕夜,正是周末那天。
也就是說,今年的不休息可以休息,即便是周末性質的休。
不過廠裡對於此事的議論依舊沒有停歇,就是彭曉力都跟他嘮嘮叨叨地說了一天。
這小子最近有點話癆的傾向,也就是頭腦還清醒,知道不能隨便說話。
三十號,這天李學武代表軋鋼廠正式與東城信用社接觸。
雙方就上一次會議所提及到的項目做了走訪和考察工作。
包括軋鋼廠在京的三產項目,以及由津門貿易管理中心調度的貿易列車項目。
營城和鋼城太遠,暫時沒有考察的必要和計劃。
不過針對當前已經成熟和投建的項目,包培剛還是很滿意的。
尤其是與京城玻璃廠合作的玻璃鋼項目,與電視機廠合作的電子配套,與化工廠合作的汽車零部件配套產業等等。
這一部分被李學武介紹在軋鋼廠正在打造的汽車生產零部件供應鏈項目中。
在講解過程中,李學武透露,軋鋼廠有意依托現有的汽車工業項目和零部件配套產能,打造一條服務於汽車製造廠的零部件解決方案。
該方案致力於解決現有汽車製造廠過度依賴零部件全自主生產的現狀,提倡優化技術和生產模式,分區打造汽車生產的上下遊新格局。
這不是軋鋼廠的新項目,從全國各汽車零部件生產工廠走訪和調查行動就能看得出軋鋼廠早有布局。
隻不過執行這一命令的工程項目部可能不懂,但在李學武呈遞到李懷德和其他領導麵前的計劃中就有這一條。
汽車生產絕對不僅僅是吉普車或者摩托車廠一建一造就完成的。
掌握上下遊產業,充分調動資源、整合資源,才是汽車工業的終極目標。
當然了,這個項目是汽車製造的後備和延伸程序,並不涉及到追加投資或者預算情況。
軋鋼廠依舊保留了零部件采購團隊的目的就是如此。
成本可能就是這個團隊的人事成本,但軋鋼廠自己的人,成本幾乎不計。
但供應鏈項目一旦達成,那產生的效益和影響力將遠遠超過鋼城的汽車工業本身。
當然了,供應鏈項目的發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建設起來的。
它更應該同軋鋼廠的汽車工業同步發展,避免頭重腳輕。
當前的合作單位僅僅隻有京城二汽一家,供應鏈內部的采購渠道也以短期訂製合同為主。
但未來供應鏈會改變這種生產和采購格局,甚至會反過來收購零部件加工廠,再整合汽車生產的上遊區域。
包培剛從李學武的介紹中看到了紅星軋鋼廠三產工業中小小的一部分。
但冰山一角顯露出來的崢嶸便已經叫他歎為觀止,更是對軋鋼廠現有的,高度明確且執行力強勁的發展目標歎服、敬畏。
不是供銷社的錢多了才出來找投資項目,恰恰相反,是錢少了才如此的。
正因為錢少了,就需要錢,需要賺更多的錢,對投資一事更是要謹慎對待。
好項目不多見,具有穩妥且可控製的項目更不多見。
包培剛倒是很有意願達成與軋鋼廠的金融投資合作,甚至邀請李學武同他一起,到信用社的服務網點去考察。
案件發生在東城,關鍵人物和矛盾點也在東城信用社。
上麵及時對信用社的管理層做出了調整,包培剛是新調任到此的,自然有股子乾勁。
他對東城信用社的管理和實際情況很了解,做了很多功課,甚至申請調閱了當時的案件資料。
從某個細節,也就是李學武在審訊那名主犯會計時,案件審訊記錄上對李學武的個人意見做了登記。
李學武還真就沒注意,是書記員書寫的,他當時掃了一眼便簽了字。
沒想到還真有人仔細看了他對當前信用社係統的辦公製度,以及安保和財會製度的意見。
包培剛也是捋著這一條意見,查閱了整個案件的調查脈絡。
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原來震驚整個東城的大案是這名叫做李學武的刑偵專家從頭到尾參與破獲的。
尤其是結合那條不顯眼但對他來說很意外的意見,更讓他對李學武這個人起了興趣。
在跟案件相關負責人協調了解過後,他又調查了李學武的個人資料,以及軋鋼廠的生產資料。
結合所有調查結果,包培剛篤定,自己是遇到真才乾,有大能的年輕人了。
這話不是他的評價,是案件的負責人,以及在他調查過程中那些人對李學武的評價。
所以他聯係了紀監那邊的朋友,想要見一見李學武。
就是沒想過,李學武這人在公不在私,把跟他的見麵做成了公事。
不過這樣一來兩人的見麵倒是坦蕩和正常了,也就有了第二次會晤。
在考察過程中,李學武當然不會當著爹媽罵兒子,僅僅是在座談會的時候說了一些自己的意見和見解。
包培剛看得出來,李學武的講話還是比較謹慎的,很在意環境和身份。
他並沒有失望,反而對李學武的成熟表現愈加驚喜和認同。
信用社的問題有很多,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從根本上解決問題,還需徐徐圖之。
所以,李學武就算是有對信用社變革的寶貴意見,這個時候他也不急於獲取了。
隻要有合作,隻要成為朋友,以後有的是時間坐下來溝通交流。
在考察結束的時候,包培剛代表東城信用社正式向紅星軋鋼廠提出了全麵經濟合作的意願和願望。
東城信用社有意以投資和借貸的形式,向軋鋼廠所擁有的貿易和三產工業、基礎建設項目注資。
有意就軋鋼廠工人村項目中商業類彆進行投資,並申請建設儲蓄服務所。
有意與軋鋼廠共同合作,探索財務人員、安全保衛人員的培養機製和實踐,參與到紅星訓練場項目中。
……
正式提交的合作意向書中羅列的合作項目真是不少,就李學武所提到的,他們自己了解到的項目都標注了合作意願。
送錢的事,李學武當然是願意的,其他項目都可以談,唯獨儲蓄一事上,他有不同的意見。
未來信用儲蓄的發展如何他不清楚,但軋鋼廠工人的錢袋子不可能放在彆人的手裡。
李學武針對這一合作意向,在溝通會議上就提了出來,要做儲蓄,可以,但必須是以合作的形式。
由具有儲蓄管理資質的東城信用社,與具有龐大工人以及合作工廠、單位的紅星軋鋼廠共同合作出資,建設一家具有儲蓄、開發和投資功能的新單位。
該單位雙方共同領導,資金完全自主,投資項目共同開發,主要麵向工廠資產處理、工人工資發放和儲蓄、工程項目投資等等。
包培剛對於李學武的意見很重視,也在思考這一合作的可能和優劣。
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這一次見麵也僅僅是雙方的第二次會晤。
即便是信用社正式提出了合作的意願,但李學武和包培剛都很清楚,距離達成合作的那一天,還有很多路要走。
畢竟具有銀行性質的單位與生產單位共同合作開發資金運營比較少見。
最長見的其實是工人工資發放和儲蓄,一般都是信用社作為服務方來提供資金解決方案的。
現在李學武要把手伸進來撈錢,且要攥住錢袋子,影響和乾預資金的管理和運營,實在是給包培剛提了一個好大的難題。
回來後跟景玉農彙報這一工作的時候,景玉農也說他是雁過拔毛的典範了,啥錢都要掙。
李學武氣的,一邊抱怨自己都是為了廠裡好,一邊威脅她,下一次要她好好試試什麼叫雁過拔“毛”。
——
“時間過的怎麼這麼快?”
李學武隔著辦公桌上的厚玻璃往下看著工作日曆。
“這一晃一個月過去了,又到月底了?”
“您是忙的,山中無所月,世上已千年”。
彭曉力調侃道:“您真該放鬆放鬆了,不然一抬眼,該看見廠工會敲鑼打鼓的給您送退休獎狀了”。
“我倒是想了,他們現在給我送來才好呢!”
李學武好笑地在日曆上點了點,問道:“今天是景副主任去的國際飯店?”
“是,景副主任帶隊,沙主任也過去了”
彭曉力介紹道:“從上周四開始的對接會談,實質性進展不大,都還在了解階段”。
“沙主任其實很用心了”
說到這裡,他還主動幫沙器之表功呢:“咱們廠幾個生產基地都被他帶著那些商業旅行團轉了一圈,該看的都看過了”。
“這不就是他的本職工作嘛”
李學武微笑著點了一句,沒在意他的話,又問道:“人事調整工作都完成了嗎?”
“於副組長負責的,周一提交的報告”
彭曉力一邊介紹著,一邊從文件格裡找出了相應的文件放在了李學武的麵前。
“主要是工作交接和命令宣讀,於副組長親自盯的,都很順利”。
這不是申請文件,也不是審閱文件,是下麵交接後承報的程序文件,不需要即時簽字或者批閱,所以彭曉力並沒有將它排在工作文件中。
本就是李學武做的安排,隻需要領導過問或者詢問的時候拿出來就是。
對於李學武的辦公習慣,彭曉力已經摸清楚了,沒了最初的束手束腳、手忙腳亂,真有種隨意和自信的感覺。
“領導,今兒周六,您不過去瞅瞅?”
“嗯?”
李學武正在看著文件,聽他如此說,微微挑眉瞥了他一眼。
彭曉力笑著提醒道:“國際飯店今晚有舞會,不僅僅是飯店裡的客人,就是外事部的工作人員及家屬也願意去的”。
“這你都知道?”
李學武麵色微微一動,道:“看來國際飯店的安全保衛工作做的不到位啊”。
“您彆嚇唬我了”
彭曉力嘴角扯了扯,聲音有點虛地說道:“國際飯店不對外招待,又是外事部對口招待單位,還是軋鋼廠自己的招待單位,不犯忌諱”。
“再一個,這消息可不是人儘皆知,我敢說咱們廠也沒多少知道的”。
“你不就知道?”
李學武合上文件,點了點說道:“給於副組長說一下,年後安排一次崗位巡查,看看履職情況”。
“還有!”
他交代完,又點了點彭曉力叮囑道:“跟國際飯店說,低調點,不要張揚,同時也跟保衛科說一下,加強安全管理”。
“我知道了,這就去辦”
彭曉力見李學武說的認真,便也很認真地應了。
等見領導沒有其他要交代的,說了一聲,轉身出了辦公室。
其實李學武並沒有否定周末舞會,這是一種社交手段,尤其是針對那些外國人。
有外事部和調查部在那邊,不可能像彭曉力想的那樣,誰都能進的去舞廳。
再有,那邊開展的跳舞活動,也不是韓雅婷和張鬆英自作主張搞起來的。
你就想吧,誰有這個能耐,又喜歡跳舞的,敢要求國際飯店搞這樣的社交活動。
要不李學武怎麼說老李是又菜又愛玩呢,被周苗苗那些姑娘捧著,真以為自己舞技超群了。
前些天大晚上的給李學武打電話嚇的屁都涼了,這幾天看著沒啥事了,又要找開心。
李學武也是聽張鬆英跟他提過一嘴,說那邊周末舞會,不僅僅是外商喜歡,就是外事使者和家屬也喜歡。
也許是環境優越,也許是安全保障做的好,這邊還真有種紙醉金迷的感覺。
當然了,國際飯店這一波也賺的飛起,不然你以為內部價的高級房間都五塊五了,錢都哪去了。
內部價五塊五,針對外商或者外事散客,那更是高的離譜。
即便是內部的設備設施先進優秀,服務特彆貼心和周到,可一晚上十幾二十塊的,老外住著不心疼,那些服務員都驚訝壞了。
一邊是感慨老外真有錢,一邊是感慨自己單位真黑心。
要說黑心,還得是國際飯店裡的茶館和咖啡館,再就是高級廚房。
李學武把後世老外賺國人的那一套交代給了張鬆英。
商師傅現成的養生廚師,讓這些癡迷中國文化的老外們也嘗嘗資本的打。
菜量不要大,菜式要精致,多搞點花裡胡哨的裝飾物,取幾個仙氣飄飄的名字。
吃的不是飯菜,而是文化和修養,主打一個有格調的坑。
不過這裡的食材也確實優秀,沈國棟接了單子,除了牛羊肉和海鮮是從聯合貿易上下來的,其他時鮮蔬菜均是由他供應。
資本都是流動的,一條大魚翻江倒海,身後自然有一群跟著吃瓜落的。
以回收站這樣小小的體量,光是依靠軋鋼廠就有不儘的財富可以運作。
上周末老彪子傳回來的消息,鋼城的事情已經徹底擺平,早前關東的影響基本上消除殆儘。
就回收站和船務碼頭在鋼城的發展,他也是沒什麼頭腦,照搬照抄京城模式,與地方、與煉鋼廠合作。
好在是煉鋼廠有董文學在,他也是認識的,溝通起來並不費勁。
依托煉鋼廠,以及煉鋼廠最近大刀闊斧的投建工程,老彪子可謂是抓住了機遇,很是表現了一把。
不僅僅是協助東風建築在地方開展工程招工業務,還協調幾方完成了建築材料的采購工作。
不提中間落下的利益,就是在運作過程中結交的關係,對於他在鋼城來說也是一筆不小的財富。
更何況軋鋼廠在鋼城也有一千人的人事招錄指標,托關係的並不少。
即便是軋鋼廠針對不同工作崗位硬卡了學曆條件,一千人的指標還是搶手的很。
李文彪當然知道不能給李學武找麻煩,人事運作都是通過董文學來完成的。
這是在給煉鋼廠辦事,也是在幫煉鋼廠維護地方關係,自然要給一些麵子的。
在基礎條件符合的情況下,李文彪著實安排了一些人進廠工作。
這也給他在地方的工作打開了格局和思路,在鋼城也算是混明白了。
地方跟煉鋼廠之間總有不方便直接溝通解決的問題,通過他的協調和運作,總能找到解決的辦法。
這也是他能在鋼城混明白,活的好的主要原因。
鋼城搞定之後,吉城的工作就好做了許多,李文彪也是騰出手來,跑了吉城兩趟。
加之二叔的幫忙,西琳也在吉城站住了腳。
雖然沒有李文彪那麼吃的開,跟地方熟識到一定程度,但跟林業的關係卻是穩定了下來。
入冬以後,由李學武協調,西城三監所和新近達成合作的茶澱農場接連吃了吉城林業四列火車皮的原木,很是解決了大問題。
這部分木材本就是計劃外的產物,不在今年處理掉,明年開始計劃後,這一部分頂算是白乾了,都會劃撥進去。
所以林業想的也是怎麼搞錢,怎麼處理掉這些原木。
上一次李學武去吉城,同二叔一起與他們領導坐了坐,談起了這件事。
當時他們的領導好像還沒太信任李學武的關係,就是有棗沒棗打三杆子的心態。
沒想到一入冬後,西琳主動聯係,求購木材,連運輸的火車都準備好了。
其實這些木料並不愁賣,任是誰有能力,把這些木材運出去都能賺大錢。
但前提不是你得有這份能耐嘛,光是火車皮的調度就是個大問題。
再有,林業也不是誰都能合作的,這些木料就是再多餘,不可能隨隨便便批給個人,萬一出事了怎麼辦?
畢竟這是計劃外的,超出計劃部分在林業已經銷賬,錢是劃入後勤也好,劃入其他誰的口袋也罷。
賬都沒了,要是突然有了調查,那可就麻煩了。
所以,當西琳拿著西城三監所和茶澱農場的采購單據上門時,一批又一批的要貨,屬實讓林業那邊看到了繼續穩定合作的可能。
這才一月份,冬天還有兩三個月呢,林場裡的計劃外木材有的是,全看西琳能倒騰出去多少。
李學武倒是很看好這條線,簡單明了,不涉及到很多單位。
尤其是西城三監所和茶澱農場,無論是家具還是造紙,對木材的需要都是特彆大的。
單就家具一項,回收站大姥工具箱已經很久沒有打開了,完全供不上。
桌椅板凳、家具家用、象棋包裝等木製商品都從這兩處單位生產。
監所的人工不花錢,這兩處又有一監所做榜樣,對機械的投資也是敢下手的。
再加上聯合貿易的流動性,隻要這些木製商品製造出來,重新設計包裝和安裝需要,便會被打包好裝上火車,運輸到它們被需要的地方。
隻要是憑票購買的東西,一定是計劃內,供需緊張的商品。
家具屬實是大件且結婚剛需品,老百姓采購或者單位采購都是常年需要。
大姥現在完全沒有了自己動手的時間,多半是在忙家具設計。
李學武安排從港城往回采購了不少國外的家具設計樣式書籍和材料,供給大姥參考。
現在回收站還掌握著家具生產的資源,總是要有拿這部分分紅的底氣的。
玻璃茶幾風靡京城的後果就是,玻璃廠已經研究出了酸堿腐蝕花樣的技巧,大批量生產搶占家具市場。
沒有任何生意是能吃一輩子的,這一天早有預料。
大姥已經習慣了這種情況,就是沈國棟有點小心眼,念叨了幾回。
李學武給他出主意,搞組合家具,捆定市場,也提高競爭力。
啥叫組合家具?
很簡單,你需要個櫃子,但我不賣你櫃子,我賣你零件。
包括能夠組裝成櫃子的所有零部件全部分拆開生產和銷售。
客戶需要多少米,需要多少格段,需要什麼花紋的家具,完全可以自己買回去組裝起來。
客戶方便了采購和選擇,工廠方便了生產和運輸。
主要是降低了雙方的成本,直接跟那些家具廠拚價格。
這屬於李學武玩不起揚沙子的老套路了,一言不合就打價格戰。
組裝家具唯一的缺點就是設計需要特彆精巧,尺寸把握特彆仔細。
但相對於優點來說,設計倒成了最值得投入的工作了。
沈國棟真有想過,單憑借這一項,依靠三監所和茶澱農場的生產能力,完全可以壟斷市場了。
李學武聽他這麼說,隻是笑了笑,沒說他癡心妄想。
剛開始乾事業,不能一棒子打死,通過這個項目如果能培養沈國棟的大局觀,賺多賺少都是值得的。
至少能讓沈國棟知道知道創業的艱難,也讓他知道知道,這個國家有多大。
彆張口閉口說壟斷,除了煙草、食鹽……等等敢說這句話,其他的都是笑談。
壟斷家具?想屁吃!
——
“領導,有您的信件”
彭曉力回來複命,同時帶回了他的書信。
就算是有了電話,可書信依舊是這個時代最為主要的聯係方式。
給李學武寫信的人很多,天南海北的哪都有。
有說工作的,有說生活的,有說親情的,還有整篇都是屁話扯閒蛋的。
這封信李學武起初沒在意,看完手裡文件後掃了一眼這才認真了起來。
鋼城轉寄,來自日商的中村。
書信很是貼心地用了中文,先是問候了他的健康,又談到了這一次的機械采購以及對電子電器廠的期待。
同時也講到了國際上電子電器產業的發展情況,特彆點了李家坡,說那邊也正在搞電器生產。
整篇信件,給了李學武一種時不待我的感覺。
信件的最後,中村提道,感謝上次李學武送他的禮物,特彆準備了一份厚禮回謝。
要不是中村提醒,他都忘了上次送了什麼,是那本自己寫的書。
打開信件隨附清單,李學武的眼睛一眯,隨即好笑地搖了搖頭。
中村送了什麼?
彩色電視機、洗衣機、電冰箱三件套,還都是比較高檔的。
你當李學武為啥要眯眼睛,又為啥覺得好笑?
眯眼睛當然不是覺得中村是在賄賂自己,或者說給自己在經濟上添麻煩。
他是覺得小鬼砸做事永遠帶著小家子氣,總是在心裡算計。
隨船從那麼老遠的地方運送過來,就送他這三樣家用電器。
你當中村不知道這幾樣國內也能搞的到?
其實他知道,更知道李學武有能力購買這些,但他還是送了。
為啥?
一方麵是有介紹實際產品的意思,另一方麵也有炫耀的意思。
最主要的,可能是督促,或者說提醒雙方在合作上的差距。
我送你三樣家用電器,你自己使用一下對比,看看是我們的好,還是你們的好。
玩心裡戰,怕的是軋鋼廠這邊起了其他心思,吃了他們的投資和支持,轉而自己搞生產。
很可能跟軋鋼廠在采購中選擇了三家外商合作,引起了對方的警惕。
要不怎麼說李學武覺得他們可笑呢,心眼子全用在這了。
“洗衣機我們家有了,是我丈母娘給買的”
李學武點了點清單,對著彭曉力交代道:“穀副主任一個人生活不方便,這台送給她吧”。
說完又點了點彩色電視機,交代道:“李主任每天晚上有看電視新聞的習慣,這台送給他”。
“這台電冰箱就送……”
“哎!領導~~~”
彭曉力見領導三言兩語的便把外商送過來的禮物全要送人,心疼的嘴角直抽抽。
前麵兩樣送穀副主任、送李主任都有了理由,這電冰箱還要送人,他都替李學武心疼。
這會兒他按住了清單,苦笑著提醒道:“這是送您的,您自己不留一件?”
“嗬嗬,有啥好寶貝的”
李學武輕笑著看了他一眼,鬆開了那份清單,靠坐在了椅子上,道:“不過是些家用電器,今年咱們的電器工廠也要建設完成,說不定明年你家裡也可以有電冰箱了”。
“我可不敢想!”
彭曉力苦笑道:“這玩意兒一看就不便宜,還是從國外運進來的”。
他撿起清單看了看,還是覺得心疼,嘴裡說道:“就算是咱們廠自己生產了,我也買不起”。
“長點誌氣!”
李學武說了他一句,隨後擺了擺手,道:“電冰箱我家裡也用不著,送給景副主任吧”。
“這……”
彭曉力沒想到領導還真要把所有的電器送人,一件都不剩啊。
聽出了他的猶豫和心疼,李學武昂了昂頭,示意他道:“去吧,去安排吧”。
“是!”
見領導執意如此,他也隻能照做,拿著那份清單便去安排了。
主辦公樓三樓,先是到了穀副主任的辦公室,輕輕敲門進了屋,解釋了外商來信和贈禮的緣由,又說了李學武的轉贈意見。
他第一次從穀副主任的臉上看到了意外和哭笑不得的表情。
其實彭曉力猶豫來著,是不是要把李學武的原話轉達出來。
雖然知道穀副主任現在是單身的狀態,可也沒必要以這個為理由送洗衣機吧?
不過他還是這麼說了,不敢改動李學武的意見是一方麵,另一方麵則是他也想看看穀副主任到底是個什麼反應。
“替我謝謝你們組長”
穀維潔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隨後點點頭說道:“正缺個洗衣服的方便呢,差點沒有乾淨衣服穿了”。
“嘿嘿,領導您說笑了”
彭曉力也聽出了穀副主任的調侃和玩笑話,不過領導確實收下了禮物,著實讓他明白了些事情。
等到了景副主任這屋,他把來意說明後,得到的卻是另外一種反應。
“這數九寒冬的,送我冰箱?”
景玉農手裡還在批閱著文件,話裡卻好像真的不滿了一般。
“有啥東西是外麵零下十幾、二十度天氣凍不實成的?”
“……這”
彭曉力差點叫她給問冒了汗,這送禮咋還送出麻煩來了。
電冰箱您都不要,想要啥,火爐子?
“嗬嗬~”
就在他僵硬著乾笑,搜腸刮肚不知道該如何回複領導的時候,卻又見到景副主任笑出了聲。
“行了,回去吧,跟李學武說,我家裡不缺冰箱,讓他留著自己用吧”。
“領導,我們……”
彭曉力還要解釋,卻見景副主任已經揮了揮手,重新低下頭看起了文件。
他沒辦法,隻能退出了辦公室,等著回去問問領導該怎麼處理。
送禮要是沒送出去,那就是他的工作出了問題。
再來到李主任這邊,總算是正常了,領導沒再逗他,更沒起幺蛾子。
李主任很是意外,又不是很意外地點了點頭,表示收下了這份禮物。
不過在他出來的時候,明顯看出了栗海洋意味深長的眼神。
都是跟廠辦裡混出來了,他怎麼可能不了解對方這是什麼意思。
看來這一批電器禮物還沒到李副主任的手裡,便已經人儘皆知了。
至少他沒有從栗海洋的眼裡看出激動或者其他的神采,隻能說明這小子早就知道了。
李主任表演的很到位,他還差點火候。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