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能夢見他倒好了~”
老太太微微一笑,目光似是回憶著感慨道:“我現在啊,都快要記不得他模樣了”。
“太!”
也許是好一會兒沒見著太太了,或者是發現太太不理她,李姝伸著小手要夠老太太。
“哈哈~”
老太太被重孫打斷了思緒,目光不由得聚焦在了李姝的身上,笑著伸手逗了逗她,道:“好,記不得就不想他了,咱想小李姝~”
“太!”
李姝擰著身子,兩隻小手齊齊地伸著,一抓一抓的,就是要太太抱。
老太太無奈地摸了摸她的小手,道:“快讓你爸爸抱著你吧,太太今兒可抱不動了”。
“是不是涼著了?”
剛才老太太從屋裡出來李學武就瞧著她精神不大好。
中午睡一會兒還行,老太太可少有下午睡覺的時候。
不僅僅是老太太,就是成年人睡上一下午,腦袋也是暈沉沉的,心臟的壓力是很大的。
聽著孫子的關心,老太太就著沙發坐下,擺擺手表示不礙事的。
李學武卻是經心了,抱著李姝顛了顛,哄著她上樓去找媽媽。
李姝見太太沒抱她,爸爸又要帶著她去找媽媽,心裡就有些不願意,小臉擰巴著往後瞅。
老太太也是知曉了孫子的意圖,想要叫他不要麻煩,卻是聽見秦京茹從餐廳裡出來叫吃飯。
等著韓建昆從外麵進來,李學武兩口子也從樓上下來了。
“京茹,找下藥箱”
顧寧叫了一聲秦京茹,隨後便往老太太那邊走去。
韓建昆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呢,有些茫然地看著領導。
李學武拍了拍李姝的後背,哄著她不要鬨,嘴裡又叫了韓建昆洗手準備吃飯。
從秦京茹結婚開始,韓建昆晚上便留在這邊吃。
李學武沒提過夥食費的問題,每個月還是給秦京茹二十塊錢的工錢。
而韓建昆也是坦然,該吃飯吃飯,該乾活乾活。
去洗手間洗了手,出來後見著顧寧在給老太太量血壓,便從李學武的懷裡接了李姝過去。
一個大小夥子,笨手笨腳的,倒是有幾分力氣
李姝小胖墩似的,一歲多的孩子長得跟人家兩歲的孩子差不多,還沉實。
要不老太太怎麼說抱不動她了呢,長得快,吃的好,不挑食。
被叔叔接過去抱著,李姝瞅了瞅韓建昆,大眼睛又看向了沙發那邊的太太。
她小小的年歲,倒像是能看得出太太有些不好了。
“沒事的,血壓有點高”
顧寧撤了老太太胳膊上的綁帶,又從她腋下取了體溫計看了看,道:“咱下午不能睡這麼長時間了”。
“就是身子有些乏,不礙的”
老太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沒得因為自己惹了一家子人跟著擔心。
尤其是孫子和孫媳婦這般草木皆兵,更是讓她隻念叨著好的。
“還是得注意,天冷了,空氣乾燥,身體容易累”
顧寧收拾著藥箱,嘴裡叮囑道:“趕著中午睡一覺,一個半小時就行了”。
“中了,中了”
老太太聽著孫媳婦兒叮囑,笑著對孫子點點頭,道:“沒啥事的,在家不也老這樣嘛”
說著話擺擺手,示意了擔心地看著她的秦京茹道:“甭愣著了,好飯了趕緊吃飯,家裡還等著呢”。
“您就擔心~”
秦京茹見顧寧不似嚴重的表情,這才放下了提著的心。
她上前扶了老太太起來,展顏一笑,嗔道:“不是都跟您說了嘛,我們家老太太樂不得家裡清靜呢”
“您呐~少攆我!”
她故意逗著笑,邊往餐廳走邊說:“等回頭啊,我跟小寧姐似的,您且見不著我呢”。
“見不著我也樂!”
老太太見著孫子擔心,自己也有些害怕了,剛才扶著沙發坐下後就一直沒動彈。
土埋脖子的人了,倒不是怕死,是怕給孫子和孫媳婦兒添麻煩。
咣當一下起不來,真從這兒走,自己心裡不願意,就是在孫子孫媳婦兒那也說不過去。
再說回來了,她怕死,她還沒活夠呢。
心裡想著老頭子,可這會兒不念叨他,她還想看著李姝長大,看著兒孫有福呢。
聽著秦京茹逗趣,她也是順著話往下說:“我呀,早盼著你好呢,添人進口,開枝散葉,你婆婆說不定怎麼高興呢”。
說著說著,她拉了秦京茹悄聲問了:“是有感覺了?”
“您說啥呢~”
秦京茹剛才就是故意逗老太太的,沒想到引火燒身,倒是叫老太太把自己笑話了。
她不依地嗔道:“這才幾天呢,咋可能有感覺”。
“哎!可彆不信!”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鄭重地說道:“這叫福來到,你是有福之人啊,不受無福之災”。
“那就借您吉言了~”
秦京茹笑著說了一句,隨後便往廚房去端菜了。
李學武示意了韓建昆抱著孩子先去餐廳,自己則是坐在了沙發邊上,看著顧寧。
“真沒事”
顧寧知道李學武擔心呢,怕她沒給老太太說明白,這會兒寬慰他道:“人老了,身體哪能跟年輕人似的”。
“不過還是得補一補了”
她是西醫,可這個年代的西醫也是要學中醫技術的。
不過依著李學武的家世來說,她可沒信心給老太太開方子。
話裡也是在點著李學武,要麼請公公回來,要麼去中醫院。
李學武自家人清楚自家事,他們家說是中醫世家,可真正能行醫問藥的,隻有他爸爸。
就算是老三他都信不著,信老三還不如信他自己呢
就連老三他都信不著,你覺得他會相信現在醫生資源隻剩小貓兩三隻的中醫院?
既然顧寧說了沒事,李學武心裡也就落了定。
“爸那邊我去商量,彆冷不丁的讓他擔心”
李學武是擔心他爸,本來跟老三在山上就惦記著家裡,這要是說老太太有事讓他下山,還不得嚇個好歹兒的。
“嗯,吃飯吧,彆讓老太太擔心”
顧寧點了點頭,伸手放在了李學武的手背上捏了捏,滿眼的安慰。
“明天回家跟母親商量一下”
李學武看向顧寧,道:“就讓老太太留家裡住吧”。
“好,我沒問題的”
顧寧看得出李學武眼神裡的擔心,是怕她孤單,怕她顧不好孩子。
“白天有京茹呢,晚上把李姝的小床搬樓上去”。
她這麼說著,再次捏了捏李學武的手,道:“大嫂那邊的日子將近,老太太也是掛念著,還是早點說的好”。
“嗯,那就這麼辦”
李學武點了點頭,輕聲說道:“明天晚上先回去再說,回頭再收拾老太太的東西”。
畢竟是來幫他們帶孩子的,沒得讓老太太帶著心火走,更不能給老太太沒臉。
就算是要提回家的事,也得是老太太自己說,他們當孫輩兒的不能開這個口。
擔心老太太上火,又怕她心事多,這件事還得慢慢來,最好是跟母親商量一下。
他們不能說,老太太不好意思說,如果母親來說,或者大嫂來提,這件事就有了緩和。
你當自己家裡人就能直來直去,想說啥就說啥?
李學武是二十歲的大小夥子了,是頂門立戶的男人,娶妻生子,事業有成。
在家裡他為人父,為人夫,一言九鼎,在外麵行得正,走的直,一口唾沫一個釘。
家裡的關係如果維護不好,那還有啥能力和顏麵出外頭之乎者也的。
成年人的世界裡,就算是至親骨肉,也是要講究說話的技巧,更要在意禮儀道德。
國人的孝是刻在骨子裡的,長在基因鏈上的。
秦京茹拿著工資來家裡看孩子做家務,他都得和氣著說話,主動幫她的生活呢,更何況是老太太。
顧寧雖然平日裡性情冷淡了些,可也是有心之人。
李學武的孝順,知禮,重情,她都看在眼裡,暖在心裡。
甭說對他家裡人處處關心,就是對她娘家人,不也是比她這個閨女儘心儘力嘛。
尤其是在處理家事問題上,李學武從結婚以後,便多是同她一起商量。
甭管她是否有額外的建議,就衝著這份尊重,她都覺得他好。
今天的李學武能善愛家人,明天他的孩子也會善愛於他。
這就叫積善之家必有餘慶,傳統優秀家風就是這麼來的。
但凡夫妻之間有一個是明白事理的,這個家就不會出壞人,更不會做壞事。
如果夫妻同心,舉案齊眉,就算是日子過的苦一些,那定也是暫時的,未來的甜蜜怕不是千金萬金都買不來。
小兩口悄聲商量了這件事,又說了說白天的事,便聽著老太太的催促,一起去吃飯了。
夜晚的秋天分外清冷,尤其是天黑以後,各家燈火昏黃,好似陰霾籠罩,心頭難安。
李學武喜歡光明,喜歡溫暖,所以院裡和屋裡的燈都是換了最亮的,取暖爐子更是在離開去羊城前就讓秦京茹點著了。
跟四合院那邊的土暖氣不同,這邊的暖氣更嬌氣。
現在外麵已經接近零度了,若是短時間停火還成,晚些日子那是萬萬不行的。
彆說暖氣片都是卡在窗台下麵的,就是屋裡的好些家夥什都禁不起這份凍。
所以李學武家的爐子打點火那天起,就跟鋼城的爐子一樣,輕易停不得了。
餐廳裡,燈光明亮,溫暖如春,秦京茹在屋裡乾活還習慣穿一件短袖呢。
可從八角廳的窗子往外麵看,院子裡的青菜地基本上都罷園了。
“國棟哥送來的棒子,說是九月份的,在窖裡存著了”
秦京茹給李學武拿了一穗玉米,解釋著來由。
李學武接過來,瞅著一整穗的大棒子,哭笑不得。
難道真的讓他跟小孩子似的抱著呼玉米蹲在門檻子上啃?
在顧寧抿嘴偷笑的表情下,李學武用手掰了,分了顧寧一小半。
他知道顧寧不喜歡吃這個,可就是故意逗她。
又從自己的那份掰了些玉米粒放在了李姝麵前的小盤子裡。
李姝不嫌棄這個,嘴裡還咀嚼著太太喂給的米粥,小手抓了玉米粒就往嘴裡送。
“她可真能吃”
秦京茹捧著一整穗玉米啃著,可沒有李學武那邊細致講究,吃的可香。
她瞅了一眼李姝,對著李學武說道:“我就沒見過這麼好哄的孩子”。
顧寧瞪了李學武一眼,不過還是拿了那一小半玉米啃了起來。
“我家養了頭小豬,逮著啥吃啥,不挑食”
李學武笑著用手指刮了閨女的大臉蛋兒,故意逗著她。
李姝聽不懂爸爸在說啥,可看著不像是好話。
她梗著脖子,瞪著大眼睛,衝著叭叭就喊了一聲:“呀!”
“來,吃飯”
老太太叫了一聲,又訓了李學武不要打擾孩子吃飯,逗嗆著了怎麼辦。
李姝見太太幫自己壯聲勢,小臉勝利似的揚了揚,轉頭就是一大口,飯匙裡的米粥消失不見了。
她是開心的,嘴裡咕噥咕噥的,小手抓著爸爸給的玉米粒,小腿不安分的一晃悠一晃悠的。
“有些老了,沒有夏天時候的好吃”
秦京茹吃的倒是很快,一整穗說話工夫就已經啃完了。
她嘴裡說著,起身起廚房洗了手,又燙了個稍稍熱一些的乾淨抹布放在了顧寧手邊。
顧寧點頭表達了謝意,惹得她笑容在臉上就沒停過。
“本來我還想在咱們家地窖裡存些棒子來著,可下去一看是乾的,啥玩意都得抽乾了”
秦京茹碎嘴子似的絮絮叨叨,這飯桌上都可著她一個人說了。
老太太顧著李姝,時不時的搭一句茬兒,像是給她捧哏似的。
李學武和顧寧話不多,安靜地聽她說。
韓建昆在這兒就更沒有發言權了,隻能看著他媳婦兒比廠裡領導還牛似的,給李學武講話。
關鍵是他媳婦講的一些話就連李學武都得點頭同意,畢竟要論起家裡的這些日常,秦京茹最有發言權了。
什麼時間要下雪,得提前收拾了園子,什麼時間要降溫,得用窗戶紙封了窗縫,什麼時間合適,得把車庫收拾出來放大白菜。
你就看吧,這家裡真論起來,他媳婦兒才是一把手,其他人都得靠邊站。
就是吃個飯也停不下來腿,嘴裡說著,還得幫桌上幾人添飯,幫著老太太照顧李姝。
秦京茹鍛煉出來了,手腳勤快,還有力氣,雖然嘴裡的話越來越多,可李學武覺得沒什麼。
家裡可不就是缺這麼個話多的嘛,否則他都想著把收音機打開了。
顧寧是懶得跟他說閒磕兒的,老太太又說不到一個頻道上去,也就這個大嘞嘞吧,啥都敢說。
“明天你們該回家回家,我正好騰出空來,把樓上樓下的都收拾一遍”
秦京茹就站在桌子邊上,捧著一碗稀粥喝著。
最後一口了,她也懶得坐下,見李學武吃完了,便說道:“我婆婆要去晉省看大孫子,正好建昆送到火車站回來幫我忙活”。
“快彆折騰了”
老太太由著李姝自己撿盤子裡的玉米粒吃,自己也捧著碗吃了起來。
這會兒見秦京茹安排著家裡的事,點頭道:“等我回來,咱們倆一起忙活”。
“就這麼點兒活,可用不著您”
三兩口喝了碗裡的粥,秦京茹把李姝從小凳子上抱了起來,就在餐桌旁哄著,嘴裡推辭道:“洗洗涮涮的換個床單被罩,讓他來是收拾外麵”。
這麼說著,她又給韓建昆問道:“明天幾點的火車?”
“九點”
韓建昆在人多的時候絕對不搶媳婦兒話,他隻等著兩人在一起的時候才火力全開呢。
“那正好,明天收拾園子,再把車庫收拾出來,把大白菜和土豆子搬進去”
秦京茹就跟總指揮似的,這個家都得聽她命令。
李姝跟她習慣了,這會兒貼在她的身上,像是能聽懂似的,大眼睛眨呀眨。
“不用著急,非得一天收拾出來?”
李學武坐在主位上,給她說道:“明天我叫國棟安排人過來幫忙”。
“快算了吧,多大個園子啊”
秦京茹笑著道:“眨眼工夫就能收拾完,我就是得收拾屋子,不然能用著他?”
“國棟哥也忙呢,上次來送煤時還說呢,現在睡覺做夢都在乾活”。
“他忙點好,性子太軟,身子太懶”
李學武對這個小兄弟也是無奈又沒轍。
從輩分最大的聞三兒往下排,一直排到十三太保的老幺,你就說回收站這些人,哪個是他這般佛係的。
誰不是逮著機會使勁上,力爭上遊,都想出人頭地。
他可倒好,給一鞭子走一步,就想守著這點破攤兒,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日子。
李學武安排聞三兒去港城,最先開始是想著讓他去鋼城鍛煉的。
因為老彪子在京城有關係根基,底子後,便於人際關係的維護開展。
可看著他不求上進的模樣,氣也是不打一處來。
正好趕上老彪子腦子短路,搞起了一箭雙雕,便也就攆了他去鋼城,讓沈國棟留在京城自己跟前兒鍛煉著。
本可以再給國棟安排一兩個幫忙的,畢竟現在的事業也是做大了,總不好一個人忙。
可李學武就是不開這個口,就是想讓他忙起來,沒他的允許,誰敢往回收站裡安排人?
尤其是現在二孩兒走了,所有的擔子都攤在了他一個人身上,不跑起來都不行。
“明天回去您瞧著他訴苦吧”
秦京茹嘿嘿笑著,道:“指不定要掉下眼淚來”。
“嗬嗬~哪至於~”
李學武輕笑了一聲,示意了她問道:“你回門的時候去過大院了?”
“去了,不過沒吵架”
秦京茹知道李學武想問什麼,顛了顛李姝道:“您放心,我沒想著跟他們家一般見識,忒跌份”。
“嗯,這麼想是對的”
李學武點了點頭,道:“這種事過去也就過去了,提起來沒得讓人家看了笑話,不值當”。
“我們家老太太也是這麼講的,過去就算了”
李姝打了個瞌睡,趴在她的肩膀上衝嘴兒。
秦京茹拍著李姝的後背哄她睡覺,嘴裡跟李學武說著:“真要是堵著他們家的門罵了,心氣算是出了,可寡婦扯業的,倒沒了臉麵”。
“你姐畢竟還在院裡住呢”
李學武提醒她道:“以後見了麵該說話說話,該辦事辦事,活在自己身上,也讓彆人看看高下”。
“知道了”
秦京茹結了婚以後明顯的懂事許多,也許是經曆了感情的波折,也許是初為人婦開了竅。
李學武說的話以前她不懂也要聽著,照著做就是。
現在聽李學武說話她不僅能一知半解的,還能回上話。
跟什麼人學什麼道,李學武對待大院裡的鄰居們從來都是忍讓居多。
能伸手幫忙的,絕對不會眼看著人家倒黴。
就算是遇著三大爺家那般隔路的,也是不丟人,不丟理的。
其實也就是小老百姓,沒啥能耐,但凡三大爺有權有勢,人家也不至於這樣的。
吃點虧,忍忍就過去了,誰還能老活在過去,一輩子走不出來了。
李學武教給她做人處事的道理,讓她跟三大爺一家正常相處,就是讓她活的明白,彆鑽牛角尖。
真要是一見麵就想起以前的事,賭氣埋怨一輩子又能如何,最後算一算,損失的其實是自己。
要較真兒的話,李學武得跟院裡人天天吵架罵街,那就甭乾彆的了。
遇著橫的,似是後院劉家那樣的,直接送進去,殺一儆百。
遇著賴的,似是前院閆家那樣的,能躲就躲了,不能躲抽空給他一下子,踹遠點就是了。
這樣的賴皮纏除非是你搬家,否則永遠躲不過去,日子還不是得照樣過。
李學武是能一輩子不回自己爹媽家,還是能不要院裡的自己房子?
都不能,所以改變不了環境,儘量改變自己,活的通透些。
閆富貴就活的比較糊塗,好好的日子,稀裡糊塗的,也不知道怎麼的就活成了這副模樣。
周六這天他早早的從學校回來,剛把車子支在了窗戶底下,就聽見老大房子裡傳出一陣孩子哭聲。
他瞅著那屋裡透到窗外的昏黃燈光,忍不住的皺眉。
轉身拎著包掀開了門簾子進了堂屋。
“我說~孩子他媽,這孩子老是哭哪裡是個頭兒,你咋不去看看?”
“看什麼,小孩子哪有不哭的”
三大媽的聲音從廚房裡頭傳了出來,這會兒又掀開門簾子衝著他沒好氣地講道:“白天我去看了,奶水癟了,吃不著可不就哭唄”。
“你!你……!”
閆富貴心裡乾著急,瞅著愛人毫不關心的樣子真是有氣說不上來。
“怎麼?有錢買奶粉去唄,要我這老婆子能喂奶是咋地?!”
她這般說著,一摔門簾子重新回了廚房忙活去了。
閆富貴瞪了瞪眼睛,可人都走了,他能有啥法。
真心想要去老大那邊去瞅瞅,可老公公、兒媳婦的老大不方便,可聽著孩子哭嚎聲,他半宿半宿的睡不著覺。
“這沒奶也不是個事啊,餓著孩子可咋辦”
他嘴裡磨吩著,在屋裡急的直轉圈,眉頭都皺成了深溝狀。
目光瞥了一眼裡屋,隻有小閨女在看書,便問道:“解娣,你二哥呢?”
“出去了”
閆解娣扭頭看了她爹一眼,愛答不理地說道:“老早就沒見人影,不知道乾啥去了”
“哎,爸”
她撂下手裡的書,站起身走到門口,衝著她爸問道:“您能不能給我賣身大衣穿,就是帶大領的那種”。
“大衣?”
閆富貴瞅了瞅老閨女,道:“你不是有衣服穿嘛,要大衣乾嘛”
這麼說著,嘴裡又開始習慣地算計道:“一件大衣最少十六七塊錢,你又是在長身體……”
“不買算了”
閆解娣聽膩歪了她爹的這套說辭,甩了裡屋的房門拒絕再跟他對話。
“這孩子!”
他這邊正急上火呢,見這老閨女也不懂事,心裡火更大了。
看了看外麵將黑的天色,他撓了撓腦袋上的頭發,起身就去找魚竿。
“乾啥去?馬上吃飯了”
三大媽從廚房裡出來,就瞧見老伴在收拾水桶和魚竿。
“要釣也得趕明個兒啊,大晚上的作什麼妖”。
“還明兒個呢!”
閆富貴沒好氣地說道:“孩子餓的哇哇哭你聽不見啊,你就真忍心坐在屋裡聽著?”
說完撂下一句“沒見過這麼當奶奶的”轉頭推了車子就往外走。
“衝我發什麼火啊!”
三大媽站在門口忿忿不平的念叨了幾句,轉回身抓了桌上的窩頭對著裡屋的小閨女喊道:“解娣,你趕緊去追你爸,把窩頭送過去”。
“我不去!”
閆解娣的聲音從裡屋傳了出來,一樣的忿忿不平,一樣的賭氣抱怨。
“要去你自己去,我看書呢”。
“你!你這孩子,那不是你爸啊!”
三大媽嘴裡嚷了她兩句,轉身就出門去追,可她的腿腳又哪裡追的上。
外麵寒風正勁,吹的胡同裡牆上那些大字告嘩啦啦的響,異常的難聽。
這會兒院裡的住戶們陸陸續續的下班往回走,可見著站在門口的三大媽卻少有搭話的。
閆家這一次事情辦的實在是有些沒臉,不僅僅自己成了笑話,還讓院裡人被外麵講了笑話。
都是一個院裡住著的,被人家提起自己院裡這個鄰居,他們都覺得沒臉。
以前人家都是問軋鋼廠的李副處長,分局的李副處長是不是跟你一個院的?
那院裡鄰居們自然是很驕傲地說上一通自己跟李學武的交情。
比如從小一起玩泥巴,一起惹禍,或者被李學武打過,或者跟著李學武一起打彆人,反正是自豪的。
現在呢?
現在遇著街道上的人,一介紹,人家就問了,你們院裡是不是那個白事跟紅事撞車的?
這特麼怎麼回答!
自己院裡的事,本身就是好協調,好商量的,現在家醜外揚,讓人家怎麼看他們院裡的門風。
遇著這樣的鄰居隻能說倒了八輩子血黴了。
有人就奇怪了,為啥都這麼在意一個院裡的門風,為啥在意彆人說他的鄰居?
這個時候可不比後世,你過你的,我過我的,大家關起門來是自己的日子。
就算是相親,那也是看你自己的家,看你自己的家人。
這個時候不是,人家保媒的上門,不僅僅是要看你們家,還得看你的鄰居。
你們家就算是頂天了好,可沒有好鄰居,門風不正,人家在心裡也是膈應的。
相親的撞見了,一打聽,左邊那家是讀書人,右邊那家是大孝子,丈人家心裡就想了,鄰居都如此,你家也差不了多少,窮點也給了。
這四合院裡左鄰右舍,差不多住了百十口子人,誰家沒閨女,誰家沒兒子,哪裡敢讓老閆家這麼禍害。
三大媽站在門口也覺得沒趣,追不上老伴,又沒人搭理她,隻能悻悻地往回走。
沒走兩步呢,身後便傳來了兩束車燈光照射,再回頭,卻是瞧見李學武的那台吉普車回來了。
不是沒有棚蓋的那個,是李學武上下班坐的那台大吉普。
這院裡人誰不認識這台車,就像認識李學武一樣。
車是直接停在了西院大門口,李學武從車上跳下了要去開大門,這一會兒工夫都有好些個下班的工人過去打招呼。
這熱情的場麵可跟大門口這邊的冷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寒風蕭瑟也擋不住院裡人歡迎李學武的笑臉,那股子熱情都要把寒風變成暖風了。
“哼~得意什麼~”
三大媽冷哼了一聲,差點捏碎了手裡的窩頭,恨恨地往回走去。
老伴從軋鋼廠回來躺在床上三天沒下來地,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悔不當初。
後悔什麼了?
後悔招惹了李學武,後悔沒把事辦齊全,後悔自己做了哪些傻事。
結果是什麼,是二兒子接班進廠的事泡了湯,真成了葛淑琴定崗接班。
當初秦淮茹頂崗進廠,可是求到了廠長那邊才給過了關。
輪到他家的時候,還沒等他找到廠長去哭呢,撫恤名額已經下來了,卻不是他家老二。
你要說這裡麵沒有人“幫忙”,打死他也不信啊。
他們家隻有老大一個人是在軋鋼廠裡上班的,還不是什麼乾部,又怎麼能得罪的了決定這件事的人呢。
往日無怨今日無仇的,誰這麼“好心”幫忙他家啊。
用屁股想都能想的出來,可不就是他得罪了人嘛。
就算不是李學武動的手,那也跟秦淮茹離不開關係,有秦淮茹的事,必定有李學武的事。
所以了,三大媽是徹底把這件事恨在了心上。
她的理解就是,葛淑琴是外人,如果生了孫子還好,老大還有後。
現在是個閨女,早晚給彆人養的,又哪裡得著她的心思。
這老大的工作就應該給老二接班,當初家裡可是花了錢的。
就算是葛淑琴去上班,又能乾得了什麼崗,賺多少錢養家啊。
一想到這裡,沒來由的就更氣了。
回到家裡,看著本應該送去老大房裡的飯菜又懶得送了。
“賠錢貨!”
她暗自在嘴裡罵著,卻是被小閨女聽了去。
閆解娣瞪著眼睛看了她媽,撇撇嘴,端了桌上的飯菜就往出走。
“哎!你乾嘛去?”
三大媽轉身追到門口,喊道:“那不是……”
她剛想說閨女手裡那盤雞蛋不是給老大媳婦兒的,卻是見著院裡人瞥過來的目光,趕緊把嘴閉上了。
就算是她閉上了嘴,可也擋不住人家罵她沒良心的話。
那葛淑琴就算是有再多的不是,白事那天鬨過一場還不解氣嗎?!
就算是生了個閨女,那孩子不姓閆是咋地!
誰不知道葛淑琴偷偷把錢給了她,鬨的閆解成因為這個死了。
為了錢不要兒子的名聲早就按在了她的身上,但凡她有點良心,都不能這麼對待葛淑琴娘倆。
當得知廠裡把接班名額給了葛淑琴,這院裡人,包括街坊鄰居都在說軋鋼廠裡的乾部明事理,卻沒一個講不對的。
再這樣下去,院裡就真擱不下他們家了,臉都丟儘了。
那雞蛋是咋回事,誰又是不知道,你閆家舍得買雞蛋嘛!
連兒媳婦下奶的雞蛋都敢貪,這人也就這樣了。
都說閆家兩口子活的仔細,事事算計,可就是這樣,院裡人沒有人羨慕他們家。
真要是如此生活發了家也就算了,家破人亡為哪般?
“呸!她是不要臉了!”
中院,賈家的燈隻開了堂屋的,一大兩小三個腦袋瓜正趴在桌子上寫作業。
賈張氏帶著老花鏡,借著燈光趕緊把下午耽誤的手工活補上。
秦淮茹也是剛進家門,說了門口遇見的事,惹得賈張氏罵罵咧咧。
她就是這般熱心腸,誰家有點啥事賈張氏好打聽,回頭收集起來,跟那些老婆老太太們聚在一起品頭論足的。
東家長,西家短,閆家的事早就在她們這個圈子裡臭了大街了。
當然了,你要說閆家的名聲壞了,有她們這些人的功勞,誰也不敢說不是。
可真要是論這份功勞多少,依著賈張氏的意思,她得占頭功。
就她那張嘴啊,可算是逮著一隻臭蛤蟆使勁捏股了。
以前也不是沒講究過彆人,造謠的時候也有,備不住讓人家罵回來的。
可這一次大家算是同仇敵愾,沒人站閆家那一邊,都在指責三大媽這種壞婆婆。
真的,賈張氏覺得三大媽好過份!再狠毒的婆婆都沒有這麼對待兒媳婦的。
她不僅嘴上譴責對方的這種行為,還在心裡拿自己跟對方做了對比。
結果就是她錯了,錯在不應該拿那種人跟自己比!
憑什麼!
她算什麼婆婆!
要真是在全院,不!在全街道,評比出一個好婆婆來,她不敢說拿第一,可也敢說前三名穩穩的!
就說對待兒媳婦兒,有沒有洗衣做飯,有沒有照顧孫輩,一視同仁,有沒有同甘共苦,相互扶持。
就拿這幾點來說,她!賈張氏,不愧對上天,不愧對兒媳婦,就是有點愧對兒子……
不過這都是暫時的,兒媳婦永遠是賈家的兒媳婦,這一點是不可改變的事實。
該吃的有了,該穿的有了,家裡經濟寬敞了,日子也好過了,還糾結那些個沒用的事乾嘛呀~
真就是逼得兒媳婦找個人嫁了,她能攔得住啊?
所以啊,賈張氏敢說自己是個明白人,自己年輕當寡婦那會兒就沒吃過虧,自然不能叫兒媳婦也吃了虧!
她真的,這會兒真是理直氣壯地在嘚吧三大媽的不要臉行徑,強烈譴責對方,並且順便標榜一下自己的價值觀。
棒梗坐在那抓耳撓腮的,書本上的知識可能認識他,但他不認識這些知識。
大眼對小眼,耳朵裡聽著奶奶的絮絮叨叨,聞著媽媽炒菜的香味,忍不住要把作業塞爐子裡麵去。
他真這麼做過,結果就是真的不用寫作業了,因為他媽打的他屁股腫了兩天,沒去上課。
“哥,你咋不寫?”
小當看見大哥不動筆,便悄聲問了一句。
棒梗抬了抬眉毛,瞅了母親沒注意這邊,嘰咕嘰咕眼睛,沒好氣地說道:“我正要寫呢,都是你把我思路打斷了,這下好了,你幫我把作業寫了吧!”
“……”
小當隻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她眼瞧著大哥坐在那“思路”半天了,就自己問的這會兒想下筆了?
咋就這麼巧了!
彆不是故意讓自己幫他寫作業吧!
“哥,你要是信得著我,我就幫你寫”
小當也是鬼機靈的,不說不幫忙,怕她哥以後不帶她玩,用了一個欲擒故縱的手法擋了回去。
棒梗撓了撓腦袋,他妹子比他小兩個年級呢,真要是妹子寫的,恐怕是真不成。
“都怨你~”
他是粘包賴不成,有些惱羞成怒了,逮著誰訛誰。
沒好氣地嘀咕了一句,繼續“思路”著。
“好飯了,小當收拾桌子,吃了飯再寫吧”
這會兒秦淮茹把菜做好了,也就叫了家裡人吃飯。
端了飯菜上桌,秦淮茹給婆婆說道:“你們吃,吃完收拾了,彆忘了盯著仨孩子寫作業”。
“媽你乾啥去?!”
棒梗耳朵支棱著呢,聽著母親要走的話,趕緊跳起來追問,一嗓子差點嚇的他奶奶把針懟手指頭裡去。
賈張氏瞪了孫子一眼,也看了過來,問道:“晚上還要值班?”
秦淮茹沒搭理棒梗,給婆婆解釋道:“前院叫吃飯,國棟張羅著要給李學武接風洗塵”。
棒梗:“我也去!”
小當:“我也去!”
槐花:“我也去!”
“去乾啥,在家待著”
秦淮茹就知道解釋了是這個效果,壓覆道:“鬨哄哄的,作業不寫了?”
棒梗理直氣壯道:“我去給武叔接風!”
小當眨了眨眼睛道:“我去給武叔洗塵!”
槐花就是跟風那個,哥哥姐姐說啥她說啥:“我風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