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碼頭,夜色撩人。
身後萬家燈火,卻溫暖不了一顆即將離開故土的心。
河水嘩嘩作響,拍打著略顯簡陋的碼頭,讓站在欄杆邊上的倩影更顯孤單。
嗒~嗒~嗒~嗒~嗒~
輪機聲從遠處傳來,在這喧鬨的河麵上不顯特殊。
可那艘鐵皮船行駛的動作和方向卻讓碼頭上的人不能不注意它。
有誰家正經船長是以蛇形走位的動作開船的,又有誰家的船長大半夜的用這麼快速度在內河行駛啊。
隨著船隻越來越近,碼頭上也有了反應。
三四個人影從值班室裡跑了出來,慌忙地用手電筒指揮著船隻減速靠岸。
而架船的人明顯是個二把刀,船速沒有控製好,根本沒法靠岸,直挺挺地斜著從碼頭擦身而過,差點撞車。
而一直站在碼頭上的那道倩影在看清架船之人刹不住車略顯慌張的神色,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特麼就是個棒槌!」
「你大爺的!」
一個青年冷汗直冒地從碼頭另一端追了過來,實在攆不上過去的鐵皮船,在碼頭上跳著腳的罵街。
而當那艘船轉了一大圈,重新以龜速緩慢靠攏碼頭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分鐘。
青年罵也罵累了,女人笑也笑累了。
「我特麼算是服了你,總能給我玩出點新花樣!」
青年坐在碼頭上,看著苦笑上岸的莽撞船長咧嘴道:「就說咱能不能彆玩這麼驚險刺激的,我心臟受不了啊!」
剛才確實給他嚇壞了,柴油機鐵皮船,撞上碼頭就是大事故。
「你怕啥!」
船長抖了抖身上的冷汗,強自鎮定吹牛嗶道:「你不相信我的技術?」
「剛才?」
「剛才我就是略微出手,想給你們表演一下什麼叫做水上壓彎」。
「好!好!好!」
青年從地上站起,無語地點點頭,道:「行,反正你活著上岸了,說啥都有理」。
他瞅了一眼碼頭下邊的鐵皮船,問道:「貨都帶來了嗎?」
「啥玩意?」
「我跟你這幫派交易呢!」
船長手扶著欄杆,不讓對方看出自己略抖的腿,撇嘴罵道:「要不要報一報堂口名號,讓我知道你燒幾炷香啊!」。
「那我應該怎麼說?!」
青年看了看左右沒人,咬著牙低聲問道:「問你那二十噸黃金帶來了嗎?二嗶!」
嘴強船長也是不讓份兒的,開口就追問道:「二嗶問誰?」
「二嗶問……問你大爺!」
青年再也忍不住,笑著一把抱住了抖腿船長,使勁捶拍著對方的肩膀道:「近來可好啊,李sir」。
「彆特麼跟我煽情~」
抖腿船長就是李學武,抱著他喊李sir的是三個多月沒見的姬衛東。
李學武一把推開了他,提醒道:「你特麼還欠我錢沒還呢!」
「啥錢?」
姬衛東拍開他的手指,瞪著眼珠子說道:「我特麼都把摩托車抵給你了,還想怎麼著?!」
「趕緊啊!」
李學武一抬手,撇嘴說道:「把你那破摩托車弄走,擱我家裡忒礙事,我不收破爛~」
「還錢,七百!」
「特麼!我上哪給你整錢去!」
姬衛東從兜裡掏出一疊港紙遞給李學武問道:「這個要不要?」
「你上墳燒報紙,糊弄鬼呢?」
李學武不屑地說道:
「這玩意在我這裡擦屁股都嫌硬的慌」。
「行!你特麼牛大了!」
姬衛東實在沒轍,點了點李學武道:「就算我欠你的,咱們折算利息,下次見麵一起給!」
「沒問題」
李學武梗了梗脖子,道:「摩托車停車費到時候也一起算~」
「我特麼……好,可以!」
姬衛東點頭道:「那你把今晚的押運費、開船費、管理費,以及碼頭停靠費結一下吧」。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李學武攤了攤手,看著姬衛東說道:「你看我像是會開船的人嘛?」
說完一指從碼頭邊緣走回來的婁姐,道:「船東在這,你可以跟她談,我就是跑腿乾活的」。
「你可真無恥!」
姬衛東撇了撇嘴,轉頭看向婁姐調侃道:「就這種貨色也值得您在碼頭等他一晚上?」
「甭心痛!」
他滿臉不屑地瞥了李學武一眼,撇嘴說道:「等到了港城,我給您介紹更好的」。
說完邊往碼頭下麵走,邊點了點李學武,強調道:「比這個好一百倍!一千倍!」
李學武好笑地看著婁姐,搭都不搭理他。
婁姐也是滿眼笑意地看著李學武,整個世界都是他。
月亮大大的,圓圓的,映照在河麵上波光粼粼,美麗極了。
兩人漫步在碼頭長廊上,歲月靜好,一片甜蜜。
碼頭下麵則是姬衛東帶著聞三兒和二孩兒在查看擺箱,偽裝封箱,做離開前的最後準備。
從港城過來,姬衛東帶了充足的應對,包括證件和過關文書,確保這一趟的萬無一失。
二十噸的黃金,如果有一點閃失,都是他們夢碎港城的結局。
不過這一趟看似冒險,實則安全的很。
從這裡出發,在內河河道上有姬衛東在,沒人敢上船查貨。
而出了內河就是港城範圍,那就更沒人敢查他的貨了。
他這三個月也不是天天花天酒地、五光十色來著。
碼頭下麵一片忙碌,可沒有想過叫上麵的兩個人下來幫忙。
碼頭長廊的兩人好似也忘了碼頭下麵的事,享受著最後的一點歡聚時光。
婁姐表現的很沉默,也很坦然,好像已經接受了離開的事實。
她輕輕依靠在李學武的身上,漫步夜色,任由月光清冷,灑在兩人的臉上。
李學武也沒有說什麼,該說的都已經說了,他隻盼著婁姐一路順風,馬到成功,早日回家相聚。
兩人不知不覺走出去了好遠,還是碼頭那邊有手電給打了信號,這才往回走。
臨近碼頭的時候,婁姐站住了腳步,看著李學武說道:「我隻有一個要求」。
李學武站在她麵前,沒有言聲,但眼神裡全是關愛,這一刻她說什麼都可以。
「無論三年五年,還是十年八年」
婁姐眼淚不知什麼時候落了下來,看著李學武,認真地說道:「海子彆院永遠是我的」。
「嗯」
在即將分彆的時刻,李學武沒有山盟海誓,沒有花言巧語,隻有一聲輕輕的答應,卻讓婁姐知道了他的心意。
這壞人正經的時候才是說謊,最是隨意才是真情。
她不後悔跟了李學武,也不後悔因為家庭原因跟李學武走到了這一步。
此去經年,再相見已不知什麼時候了。
他可能依舊風度翩翩,自己卻不知道飄零何處。
唯一的遺憾就是兩人相愛一場,卻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跡。
好像歲月流逝,把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化成了她的淚水。
這男人最是多情,也最是狠心。
婁姐抹去臉上的冰涼,抿了抿嘴唇,伸手抱住了李學武,就像那一晚第一次主動去抱他一樣。
我心依舊,愛意永恒。
婁姐走了,隨著那二十噸黃金和姬衛東的罵罵咧咧走的。
二十噸黃金是眾人築夢港城的基石,是以小博大,立足之本。
婁姐就是要在李學武給的這黃金基石上跳舞,展現她與生俱來,家族血脈中的經商天賦。
姬衛東罵罵咧咧,那是因為好兄弟三個多月沒見,對方不僅沒有想念,反而跟他要錢,實在可恨。
李學武回到房間時心裡空落落的,也不知道是心疼黃金,還是心疼遠走他鄉的愛人。
婁姐沒有罵他,沒有罵他心狠,罵他連思念都不願留給她。
李學武卻是沉默的,坐在沙發上,望著窗外的月光,這一刻婁姐應該也在月光之下吧。
「早點睡吧~」
張鬆英穿著一件白色絲綢吊帶睡衣從衛生間走了出來,這是她在交易會上買的,聽說外國女人就這麼穿。
本來是想報答李老師昨晚的「傾囊相授」,沒想到今晚的李老師有些心不在焉,似乎是在想著某個女人。
為啥這麼說?
因為男人在想工作,或者在想事業的時候絕對不會這麼的惆悵。
而看著李學武坐在窗邊抽煙,都快要把夜色的壓抑烘托成了濃墨,她還有啥猜不出來的。
看著依舊沉默的男人,張鬆英走到沙發後麵,雙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揉捏著,給他一絲安慰和放鬆。
「想她,為啥不去找她?」
「嗯」
李學武麵對張鬆英大膽的問題並沒有主動回應,隻是按滅了手裡的煙頭,微微後仰,躺在了單人沙發上。
「是求而不得?還是悔不當初,要麼就是此恨綿綿無絕期」
張鬆英的手,順著他的肩膀撫慰他的胸膛,下巴抵在了他的頭頂,撩撥著他的神經。
「應該是‘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吧」
李學武長歎一聲,悠悠說道:「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吧」。
「我要是有幸得你一句如此」
張鬆英側過臉來看著月光下的李學武,撒嬌地說道:「那我就算是死也願意了」。
「嗬~」
李學武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腦袋,溫柔地說道:「我又不是情聖,怎麼還煽情了呢」。
「還情聖~」
張鬆英打量著李學武完美的側臉,想象著他以前是多麼的英俊。
「我看你就是個花心大蘿卜,永遠喜歡下一個」。
「這話說的我太傷心了」
李學武摸著胸口語氣悲傷地說道:「沒想到我在你眼裡是如此的不堪,今晚我傷心呢,你又在傷口上撒鹽」。
「嗯,確實」
張鬆英抿著嘴忍著笑意,挑眉看著李學武說道:「如果你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我還能信了你的鬼話」。
「我的胸口太涼了」
李學武堅持自己的選擇,搖頭道:「拔涼拔涼的啊~」
「我來給你捂呼捂呼~」
張鬆英的笑聲好像戲劇裡的白素貞,又好像要吃人的母老虎。
廢話,大晚上的乾嘛來了~
當然要吃人!
……
「還涼嘛?」
「涼」
「涼也不捂了,明早你還有事要做呢」
張鬆英站起身,繞到梳妝台攏了自己的長發。
「你且多注意些影響,我瞅那日商不是好東西」
「尤其是那桃穀什麼的」
她雙手在整理頭發,擰了身子對李學武提醒道:「一看就不是正經女人」。
「嗯,我知道了」
李學武的聲音很堅定:「你是知道我的,我這人最正經了」。
「信你個鬼~」
張鬆英叮囑完還不忘嗔他一句:「那天談判我都看見了,那個女人老是圍著你轉」
「還李先生~李先生的~」
張鬆英撅了撅嘴,不滿地說道:「那嬌聲嬌氣的,我都學不上來」。
「嗬嗬~」
李學武好笑地看著她,道:「不叫李先生叫什麼?」
「鬼砸那邊的稱呼跟咱們的理解有些不一樣的」
「比如西田健一,他想跟我合作,又想跟我維持比較善意的私人關係,我們又不熟,所以稱桑」
「而他和中村秀二之間明顯是老相識了,私人關係更密切,所以稱君」
「不過這個君也有另外用法,可以稱呼親近的女性」
李學武笑著給她普及自己一知半解的常識,也不管說的對不對,先裝嗶再說。
「那先生呢?」
張鬆英噘嘴嗔道:「我看她都叫出……叫出那種意味了~」
「可能是職業因素吧」
李學武平躺在了床上,解釋道:「對尊敬的人,私人關係不是親近的就叫先生」。
「那她是什麼職業?」
張鬆英收拾好了自己,坐在了床邊,看著李學武問道:「年紀輕輕的,怎麼服務一個男領導?」
「嗯,外麵跟咱們不一樣」
李學武抬高了枕頭,看著張鬆英解釋道:「外麵的企業文案秘書工作多是交給較為柔弱的女性來執行,她們心思細膩,工作認真」。
「嗯,這一點咱們就不一樣」
張鬆英點了點頭,道:「咱們都是講婦女能頂半邊天,男女平等的」。
李學武當然不會給她講發展變革中,國情需要女性走進車間這種深層次的問題。
他怕這娘們哪天說走了嘴,再惹了什麼麻煩。
「嗯,咱們比較先進」
李學武點頭道:「越是標簽化的職業,越是存在不平等,所以女性從事秘書工作時,會被附加其他定義」。
「就比如那個桃穀?」
張鬆英睜大了眼睛,詫異地看著李學武問道:「她要跟那個西田……那個?」
「這我哪知道~」
李學武笑著說道:「不過外麵是企業獨立負責製,私人企業,人家自己說了算,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真下作~」
張鬆英撇了撇嘴,道:「怪不得咱們的企業都改成組織管理的了,是比他們的要先進」。
「嗯」
李學武還能說什麼,現在隻能這麼說,也隻能這麼認為。
思想環境固定化,對於其他影響因素是具有排他性的。
在個體接觸異地文化時,會自我糾正和修複,這一過程在開放思想的目光下會顯得比較固執、古板,甚至是另類。
但在他們的世界裡,這就是正確的,原則的。
也許是李老師的言傳身教頗有功效,第二天上午,李學武在駐地接待來訪的日商代表時,張鬆英再看見桃穀小姐就沒有表現的那麼敵意了。
「李桑,您好」
「你好,西田先生」
李學武同西田握了握手,又笑著招呼了一同而來的中村秀二和二宮和也等人。
今天日商再次來訪,主要還是談合作的細節。
上次他們把代理協議和貿易協議帶回去仔細審查,這一次雙方就其中有異議的條款進行磋商談判。
因為李學武下周就要回京,基本上今天就得把協議的內容定下來。
再見麵就是京城了,他們要去參會,順便參觀和考察鋼城的產業基地,同時完成簽約。
李學武壓著合同不簽,主要還是考慮到日商的身份,以及他們正在談的那個協定。
這跟港商的處理方式不同,港商那邊可以通過東方商貿進行運作,所以提前簽了。
而在協定貿易的框架下,軋鋼廠要跟日商談補償貿易,怎麼都得緩一緩。
時間上不是問題,問題是後續的貿易影響,很複雜。
上麵的批文確定,軋鋼廠這邊才能從貿易部拿到補償貿易的手續,進而開展出口經營。
到那個時候雙方才能依照批文簽訂補償貿易合同,以及其他代理經銷權的協議。
日方也需要在這之前把代理押金交付到港城東方時代銀行的賬上。
軋鋼廠這邊按照生產和技術需要,同他們協調需要哪些設備和支持。
基建完成後,設備進廠調試,基本上就能開展生產活動了。
最麻煩的其實不是建設和生產,而是前期的談判和利益劃定。
雙方都有合作的意願,可也有各自的訴求,在複雜的國際形勢下開展複雜形式的貿易,本身就是一件很難處理的問題。
因為業務需要,日商希望儘可能多的將生產計劃偏向對方,而李學武更希望日商提供其國內最頂尖的電器生產技術。
電器生產很麻煩的,工作電壓不同、接電端口不同、尺寸要求不同、商標符號不同……
做國際貿易,尤其是針對代工生產,跟純出口貿易還是兩碼事。
人家要求是什麼樣的,你就得做什麼樣的,可一個工廠生產多種要求的電器,本身就是在分類。
隻要有分化,就會出現計劃分歧,你多了,他少了。
日商恨不得工廠投建後全部生產日標的電器,這樣他們就能全力完成對市場的營銷。
可這樣一來對其他經銷商就是不公平的了。
所以依照此類問題,電子產業生產線不斷地在細化,在提升標準,甚至有的品類分化成了三條生產線。
中標,日標,英標,未來還不知道要多少標。
可能你要說這不就是一轉換插頭就能解決的問題嘛。
並不是的,這是代工生產,人家拿回去是當自己的貨來用,不可能多一道讓人質疑的程序。
李學武雖然願意看到技術和設備多豐富多樣化,可也不願意無限拔高這種補償債務。
所有機械和技術都是會發生迭代淘汰的,今天補償協議搞來的機械和技術,說不定明天就落後了。
那你所補償的商品就成了虧本的買賣。
日商主動給機械,給技術,看起來很客氣,可實際上不是什麼好事。
你得在心裡評估這些機械能工作多少年,產生多少利潤,去掉補償價格,剩下的才是你賺的。
李學武又不是真的天使大哥,免費幫中村實現什麼稱霸全家電電子市場的鬼夢,他也是要賺錢的。
所以他在談判過程中,堅持要求最頂尖的生產技術,無限延伸生產線的領先優勢。
並且嚴格控製補償負債,堅決不允許機械
和技術采購成本超標。
做代工生產,比拚的就是成本,生產成本如果不領先,那隻能壓縮人工成本了。
你當後世不是這麼乾的?
當他們的生產設備不具備領先優勢時,又舍不得更新技術,隻能壓縮其他部分了。
可以是產品質量,也可以是薪資質量。
反正這個錢不會從資本的既得利益中減少。
討論到這裡,就該卡產品生產工藝標準了,李學武提出的要求是適用於廣泛的電器質量執行標準,但可以根據技術投入和出廠標價適當提高要求。
什麼意思?
就是你給我高端技術,我給你高端品質。
你想要頂級的施工工藝,那我定的出廠價格也是頂級的。
出廠價格恒定了補償貿易的門檻,代表了償還單價,也是卡定生產成本的一道橫梁。
軋鋼廠不可能虧本賺機器,零成本都不可能。
去掉人工和基礎損耗,在補償貿易生產過程中,低利潤運營是主要生產模式。
當然了,日商也好,港商也罷,甚至包括未來參與合作的其他代理商,想要繼續享受這種低成本代工模式,就需要不斷地投入更新生產技術和設備。
以確保補償協議持續永久的進行,否則就要轉來料加工或者純代工生產了。
這種補償協議的優勢是,外商享受低成本,低生產管理費用,但需要不斷投入高新技術和生產設備,維持領先優勢。
這反過來對於軋鋼廠也是一件好事。
低成本享受高新生產技術和設備,用產品償還,維持和拓展企業員工的工作機遇。
最重要的是,即便是生產技術和設備迭代更新,那在這個時期,換下來的技術和設備生產的產品轉內銷也是具有競爭力的。
隻要經濟處於發展過程中,工業生產保證梯隊的傳承有序,那就不會出現危機。
所以在李學武提出這個合作方案的時候,日商和港商南德都表現出了異常的興趣。
他們也在賭,賭內地五十年不會出現大的改變,賭內地的經濟騰飛追不上他們的技術迭代。
隻要他們的技術跑的快,那代工企業永遠都是給他們打工的。
而代工企業在解決社會用工的同時,享受高水平的機械技術轉化率,也在持續創造收益。
這是一個雙贏的局麵。
意外是什麼?
意外就是內地技術實現突破,代工企業擁有了核心科技,超過了他們能提供的生產技術。
那個時候形勢就會發生逆轉,如果沒有關稅保護,他們的代理區就會成為內地商品的傾銷地。
所以外商在賭,軋鋼廠也在賭,賭內地的技術發展能不能快速追趕世界領先水平。
那如何保證代工廠的產品不會流向內地呢?
這個保證不了,且是李學武在談判時就明說了的。
生產計劃裡,一定要有一部分是保留下來的。
外商不要管這些產品怎麼處理的,也不用擔心流向外麵。
日商幾個人都不是第一次跟內地合作了,自然清楚這項條款的深層含義。
所以西田健一主動代表三人團,答應了下來。
這一條是李學武開的後門,怎麼使用,怎麼分配,要留給李懷德,留給接下來要用到的關係。
可以供給廠內部作為福利,也可以銷售給聯合企業,或者擺在特約商店裡售賣。
這些商品不在生產計劃內,不需要任何票據,自然就成為了這個時代特殊的產物。
那這個時代特殊的產物有沒有
?
不能這麼問,應該說多不多。
參觀過交易會之後你就知道多不多了,你會發現內地見不到,用不著,甚至是不會用、沒見過的好東西。
裘皮大衣、抽紗刺繡、各種像外星來客一樣用途不明的小家電……
在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裡,交易會上的展品雖然看著讓人眼饞,但和老百姓沒有多大關係。
外向型企業大多看不上內銷市場。
一流產品出口、二流產品內銷也成了「潛規則」。
李學武提出要搞的電子工業產業集群,其實就是外向型企業。
那食品工業的幾個工廠是不是?
當然也是,內地暫時還消費不起這種高端商品。
以茅台酒為例,出廠價擺在供銷社裡你看有人買嗎?
那未來為什麼要翻倍去搶,這就是消費能力。
先解決溫飽問題,再解決生活質量問題。
所以現在李學武給軋鋼廠定的發展理論也是這樣。
解決不了尖端的科研技術,那就先跟外麵對接生產力,總得有一樣是在手裡的。
先解決用的問題,再解決好的問題。
日商代表對於李學武的態度也從討論的最開始質疑,到慢慢理解,越往後談判速度越快。
互相都清楚對方的訴求方向了,糾纏的無非就是盈虧平衡點。
景玉農帶著運算團隊,在華清的支持下,把這個點計算的很透明了。
李學武在談判的時候當然不會把底線交出去,不僅加了五個點作為談判基礎,還附加了一些苛刻的條件。
最後日商以其他機械設備和生產技術代采作為條件,讓李學武在談判桌上做出了讓步。
五個點隻保留下來三個點,附加條件也減少了一半。
這在軋鋼廠談判團隊心中已經是大勝利了,可李學武依舊是惋惜。
如果不是西田健一和中村秀二主動提出代為采購先進汽車和冶金工業生產技術和設備,李學武是絕對不會讓步的。
平衡點是透明的,可李學武的身份坐在這裡跟他們談,怎麼不得值三個點啊。
再加上其他附加因素,他真想啃下五個點來。
他都想過了,這五個點爭取下來,至少能給廠裡再添十幾棟住宅樓。
可惜了,這些條件應該是對方早就調查和準備好了的,就為了留在後麵殺他的價的。
知道軋鋼廠在搞汽車生產工藝,煉鋼廠在做冶金工業變革,所以準備了這麼一手。
你說外部限製?技術封鎖?
彆看小鬼咂是醜國的乾兒子,可他們沒少乾坑爹的事。
什麼技術和設備是他們不敢賣的啊,隻要有利可圖,這些商人連……嗯,不說了。
沒看西田健一不斷給桃穀繪裡香使眼色嘛,為了拿下李學武,他都要搞小動作了。
可惜了,張鬆英的任務完成了,就剩下最後的素材整理,材料籌備都有辦公室在做,她不用出去跑了。
所以一邊做著服務工作,一邊監督日商裡的這個小裱砸。
在送他們離開的時候,西田健一有意委托桃穀小姐作為聯絡代表,組建辦事處,留在京城工作。
李學武充分地表示了歡迎,但不拒絕、不反對、不負責的態度表現的很是清晰。
當送走一臉微笑的西田健一等人,張鬆英再次撅了撅嘴,低聲說道:「她不冤,活該~」
李學武看了看她,笑道:「女人何必為難女人~」
「那我隻能為難你了」
張鬆英挑眉道:「下午沒事吧
?一起逛交易會去啊?」
「哎~怎麼能說是逛呢~」
李學武抬了抬眉毛,在張鬆英愣愣的目光中點道:「那叫考察!」
下午,李學武被張鬆英拉著「考察」了交易會,又看又買的。
這娘們花起錢來跟錢有仇似的,看啥好都想買。
張鬆英說了,在京城買啥都要票,還買不到這裡的好東西。
她攢了好幾個月的工資,要在這裡全部消費掉。
看了扁豆、蘆花、稻草繩,還有來自番禺、蘿崗、增城、從化的柑橘橙子。
西關各大製造廠生產的絲綢,來自佛山的紙傘、陽江的漆器、東莞的欖雕等特產。
不管有用沒用,隻要是她看對了眼的,都想著要買。
除非是大件的拿不動了,或者被李學武勸住了的,否則她都要。
這個時候還有賣相思鳥、鴛鴦、畫眉、金錢龜的。
賽琳娜給他的銷售數據上,李學武就記得這玩意都是以萬隻為單位銷售的。
張鬆英看見這玩意兒是活物,還可愛,就想著給李姝買,李學武死活沒答應。
且不說千裡迢迢帶這些玩意回去有多費勁,一進家門,家裡人問都買啥了,你咋回答?
我買了個鳥?
我買了個烏龜??
李順雖然不在家,可劉茵就不會動手打人了是吧?!
再敗家也不能這麼糟踐錢啊,李學武可不敢回家找罵去。
要是在京城本地買,這個倒是無妨,弄個鳥籠子,養幾隻畫眉,精心伺候著也成。
張鬆英就是故意的,看他活的沉悶,就趁著今天下午沒有工作安排,硬拉著他出來透透氣。
看交易展區的時候,李學武也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想著工作,沒注意她的神情。
這會兒見她偷笑,才知道這娘們的心意。
化妝品、絲綢、首飾、小型家用電器等等,或是她付錢,或是李學武主動付款,兩人買了一大堆。
這也算是一種參展福利了,隻要你進得來,就能拿錢買,人家全當樣品賣了。
不過帶明顯標誌和吊牌的要扯下去,絕對是不能讓你帶著標識拿走的。
周日小堂弟說要來參觀,他也不知道一家三口來沒來,來了也沒時間接待。
你看他空出一下午的時間買東西,就以為他沒工作了?
從交易會回來,晚上就約了港商南德一起吃飯,邀請對方前往京城做客。
考慮到南德的顧慮,李學武主動介紹了組團的意大利商人奈吉士。
商業旅行團的隊伍越來越大,不僅僅是奈吉士自己組的人,李學武還幫他拉人。
一起去京城,會被重視,更容易接待,安全方麵也有保證。
李學武同李懷德商量過,交易會結束還有一個多月,回去後趕緊收拾六國飯店,還來得及招待外賓。
李懷德好像也對招待那些小崽子失去了興趣,白吃白喝也就換回一點接待的名聲,沒啥用。
變革先鋒李懷德被李學武帶偏了,成了有奶就是娘的主兒。
回京的日子李懷德已經敲定,就在周一。
所以他手裡的項目都要緊著進度,可再沒有時間陪著張鬆英閒逛。
這娘們天天約人去交易會掃蕩,一分錢都不想帶回家。
文宣隊的姑娘們被她帶壞了,隻要沒工作的時候就會跟著她去,漸漸的也處出感情了。
她們也從一些渠道得知,張鬆英回去後就會被提拔擔任軋鋼廠在城裡的招待
所所長。
位置大家都知道,就是老六國飯店,最是市中心的位置。
在文宣隊跳舞又能跳幾年,她們的文化水平有限,進步方向也受限。
宣傳科就那麼幾個位置,都不夠王亞娟、周苗苗這樣的人爭呢,哪裡輪得到她們。
而招待管理就是一個不錯的轉崗方向。
在大飯店工作,不用忍受風吹日曬雨淋的,穿著又體麵,吃的又好,自然讓她們心動了。
如果再有點關係,安排個不錯的管理崗,再往上進步路就寬太多了。
這些年輕姑娘精明著呢,看得出張鬆英有心拉攏她們,她們也是心有靈犀,懂的都懂。
尤其是周小玲,現在跟張鬆英處的倒是好了。
惹得李雪跟李學武鬥氣,說他又要不老實。
這可真是叫天屈啊,打從周三那天下午意外休息開始,他就沒閒著過。
周四上午約見船舶商人安德魯談判,同時敲定了他的進京考察之行。
不出意外的話也是跟著商業旅行團一起走。
而到時候李學武會帶著他和日商一起去往鋼城和營城調研,順便跟津門水產總公司簽合同。
下午陪著李懷德走訪重工業局,彙報關於軋鋼廠重工業轉型重、輕工業綜合型企業的進展。
李學武作為彙報主講人,要給領導們講解當前的發展和變革思路,解釋正在執行的小商品帶動重工業的自我變革計劃。
從重工業局出來,兩人又去了一輕局,那邊的領導要聽聽軋鋼廠的發展思路。
可能是軋鋼廠在交易會上的表現十分亮眼,尤其是依托交易會開展多渠道、多種形勢的對外貿易,簽署了這麼多的合作計劃。
一輕局的領導也想看看軋鋼廠的路子是怎麼走的,有沒有可以借鑒思考的價值。
去見領導當然不白見,李學武依舊是沉穩地給領導們講計劃,講思路,將發展。
而在討論會環節,李懷德也是作為軋鋼廠的一把手,適時地提出了接待商業旅行團的要求。
李學武的動作雖然很隱蔽,可交易會的工作太過矚目,他主動協助奈吉士組團的動機已經被上麵的領導知曉。
當然了,李學武又不是有其他目的,並沒有引起負麵影響。
上麵也是支持這種商業性質的活動,希望有更多的商人加入到內地的經濟建設當中來。
軋鋼廠要與旅行團對接,就是在把交易會上的談判結果落地生根。
領導笑著點了李懷德,讓他不要太貪婪,也要懂得分享。
李懷德真不想分享這種成果,可怎奈他的級彆不夠,歸人家管,隻能答應會協調。
李學武也說,外商就在那擺著,誰有能耐誰請家去,有生意慢慢談唄。
可從會議室出來,李懷德也是勸他不要較真兒,彆看領導這麼說,到時候真讓兄弟單位來接觸,不見得有人主動。
李學武也是很意外老李會這麼說,以前他可不是這樣的。
就來了一趟羊城,從前那個張嘴變革,閉嘴謹慎的老李去哪了,怎麼變得這麼進步了!
要是來羊城以前,軋鋼廠有外商來尋求合作,老李能把人拒之門外,絕不會邁錯一步。
可現在呢,他的眼裡就剩下外商口袋裡的錢了。
唉~人心不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