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老馬來找我了”
飯後的茶桌上,婁父端著茶杯喝了一口,隨後繼續說道:“問我現在在做什麼呢,嗬嗬”。
“是上次問過的那個?”
李學武接了婁姐遞過來的茶杯問了一嘴,這個人還是有些印象的。
做生意很有能力,人也挺和氣的,就是在當前的大形勢下看得有些不清楚,更想著老一套的東西。
以前也不是沒有過這種亂象,他們的應對方法更多的是將金銀等貴重財物藏起來。
要不就是埋在地下,要不就是藏在民房裡,或者就是帶走。
上個月這位姓馬的就來找過婁父,想的就是尋求藏匿錢財的渠道,婁父沒有說予他。
自上次試探著是否有投資的意向被對方否決後,婁父便沒在錢的問題上同他有什麼說法。
更是避諱了正在進行的方案,包括婁姐在他那邊的學習也減少了。
“就是馬叔叔,張叔也來問過”
婁姐坐在一旁解釋道:“是來家裡找我父親的,見隻有我母親在家便問了一嘴,這才知道父親來這邊上班了”。
“哦哦”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說道:“他的問題處理好了?”
“處理不好,怎麼處理啊!”
婁姐扯了扯嘴解釋角道:“就算是浮財藏起來了,那些房產怎麼算啊?還有汽車、字畫、古董、家具什麼的,那個才是大頭兒”。
“我媽沒細問,我也是自己想的”
婁姐拿了茶壺給李學武續了熱茶,道:“反正我想了,他們總不能把那些東西都挖坑埋了,埋哪都是個問題,晚上能睡得著嘛!”
婁父微微皺眉看了閨女一眼,隨即低頭飲了一口熱茶,看向李學武問道:“山上的房子建的如何了?”
“大框應該是沒問題的了”
李學武將手邊的茶杯挪了挪,點了桌上的茶水給婁父示意了地形,道:“你們幾家都挨著訓練場後沿兒半山腰上,背靠著大山,都是瓦房,一樣的規製,夠用的很”。
“好好,那就好”
婁父點頭說道:“早點建好,我們也早點搬過去了”。
說著話感慨道:“這城裡亂糟糟的,待著也是不舒心”。
“山上的物料你也知道,全都收拾完還得一陣兒呢”
李學武解釋道:“也不僅僅是建你們這幾所民房,還得建基站呢,包括立通訊天線啥的,工程還是比較大,先等一等”。
“實在不行就搬來這邊暫住,相比於住在家裡還是安全些”。
“先看看再說,懶得折騰了”
婁父微微皺眉說了一句,隨後又看了閨女一眼道:“剛才說到的了老馬,我這才想起這茬兒來,你都說你馬叔叔家這樣,咱家不也是如此?”
“不是都跟您說了嘛”
婁姐渾不在意的說道:“讓你走你就走,你走了後腳他就幫你收拾了,你還真以為你那些破爛現在還值錢啊?”
說完對著李學武解釋道:“馬叔說現在市麵上古董的價格都跳了海了,賣不賣得出去不說,就是這價格都沒人能說了準了,叫啥價的都有”。
“急的都開始賣古董了?”
李學武吊了吊眼睛,好笑地看了婁姐一眼。
“你就聽他說唄,實際在我看來啊,他是想買”
婁姐撇著嘴說道:“他是能吃虧兒主兒?這個時候,越是價格混亂的時候,越是渾水摸魚的好時候,反正我不信他的”。
說完看向父親,道:“他跟您說什麼也少接著,淨想著往裡摟”。
婁父垂目低眉的喝著茶,也沒在意閨女的警告。
“他就是羨慕我爸脫離苦海了,上我們家打聽消息去了”
婁姐再回頭,看著李學武說道:“現在他們都說我爸主動低頭,從資本家的身份轉成了工人的角色”。
“雖然是給人家打工了,可是身份上有了說的,這不都羨慕呢嘛”。
“這算什麼轉變?”
婁父不滿地看了閨女一眼,隨後說道:“該是什麼身份就是什麼身份,是說轉就能轉的?他們也是迷了心了”。
“確實,這次跟往常都是一樣的,看的還是曆史成分”
李學武喝了一口茶,隨後對著婁父點頭道:“可以關注一下,時機還沒有成熟,再說吧”。
婁父沉默著點了點頭,沒再說這個。
李學武知道婁父提起這個人是為了什麼,無非就是想試探李學武,現在都這種形勢了,是否拉他們上船。
這上船的早晚船票的價格自然是不同的,當初婁父要集資的時候,船票最合適,可惜他們目光短淺沒趕上啊。
現在船離開岸邊了,想上船得等一等,怎麼不得等岸上的人著急了才賣票啊。
婁父提出個引子來,得了李學武的回複,就知道他想賣高價票。
也是,一艘船怎麼載客不是宰啊,他們慌不慌,亂不亂,跟開船的有啥關係。
——
“處長,您找我”
“嗯,來”
李學武抬頭看了於德才一眼,對他招呼了一聲,隨後從辦公桌上找了一份報紙出來,放在了對麵,點了點,示意他問道:“看了嗎?”
於德才走過來拿起報紙看了一眼便放了下來,認真地看著李學武說道:“看了,其實金陵的事上報那天我就看見了”。
“嗯”
李學武的神情有些遲疑,又有些嚴肅,敲了敲手裡的鋼筆,問道:“先前跟你說的,籌備一個大學習、大討論專題小組的事怎麼樣了?”
“已經選了幾位年輕的同誌,同時也從各科室、單位選定了幾位積極分子以及通訊員”
於德才將手裡的報紙折疊好,放在了李學武辦公桌的文件堆上,嘴裡輕聲彙報道:“按照您的交代,已經組織了兩場專題精神學習和討論會議,向工作組和讜委那邊遞交了十三份專題報告,以及學習心得”。
“嗯,宣傳處那邊呢?”
李學武看著於德才眯了眯眼角,道:“要重視宣傳陣地啊,有穀副書記支持,是要把這項工作打開的,要做到位的”。
“是”
於德才微微皺眉道:“當前宣傳處的主要工作重點還是居民區項目,以及互助幫扶貿易,其他內容都是撿著重要的宣傳”。
說著話將李學武辦公桌上廠報的部分找出來示意給李學武看了看,解釋道:“對於精神建設層麵的,宣傳處的選擇很謹慎,咱們的稿件暫時還上不去”。
李學武看了於德才一眼,隨後敲了敲他手裡的報紙,道:“你寫精神建設的當然不行,現在的精神連工作組都弄不明白,你就能弄明白了?”
說完抓了他手裡的報紙放在一邊,示意了人民大報說道:“似是這樣的,寫實際上發生的事,寫基層青年同誌響應讜委,響應上麵的號召,自覺開展大學習、大討論活動”。
李學武又點了點剛才放在一邊的報紙,道:“寫保衛處順應青年學習熱情,鼓勵他們成立大學習、大討論青年學習突擊隊,鼓勵他們展示青年思想和精神建設”。
“這樣寫他還能不登嘛?他敢!”
李學武吊著眼睛看了有些驚訝的於德才,隨後示意著說道:“要靠近主流啊,你搞什麼自立門戶啊”。
“是,處長,我下去就改變宣傳策略”
於德才瞬間明白了李學武的意思,拿著筆記本將李學武的意思記錄了下來。
李學武皺著眉頭看了一眼桌上的報紙,關於其他的事情他不關心,他隻看具體的事。
事情就是上麵就著金陵學校的這件事,要加大大學習、大討論活動的力度。
如果這件事形成了討論,形成了當前活動的主要發展方向,那麼接下來軋鋼廠也會出現金陵的狀況。
要真是開展“改變的辦法,那軋鋼廠非亂了不可。
李學武知道,工業環境是要比文化環境好了太多太多了,隻看現在學校和文藝那邊都成啥樣了,可各大工廠還是井然有序的。
這跟工人老大哥有關係,也跟工廠有著完備的保衛秩序有關。
但這種情況反過來看也是保衛部門的壓力啊。
李學武透過這件事看出了上麵的複雜情況,總工作組是要控製局麵,而另一方借著形勢想要突破這種局麵。
突破局麵的方向就是打破這種局限,將一團火打散成滿天星,形成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狀況。
輿論的方向變化也代表了需要領悟的精神變化,李學武以前不會強調於德才加強宣傳力度,但現在不成,因為你不表現出來積極的一麵,人家就會以為你消極。
這種事情他們不看中間的,也沒有中間的地帶一說,非黑即白。
“突擊隊的事還得進一步來操作”
李學武想了一下,對著於德才交代道:“選出一個隊長,三個副隊長,分彆負責組織活動、宣傳以及思想建設工作”。
“這四個人單獨調出來,再選三到四個突擊隊乾事,組成青年學習突擊隊,單獨給他們搞一個辦公室,讓他們專門搞這項工作”
李學武一邊思考著,一邊交代道:“放一個人進去,給我盯住了,我讓他們進就得進,讓他們退就得退,一定要控製住了”。
“是”
於德才將李學武剛才的這個交代也記了下來,同時詢問道:“是放在哪個部門下麵啊?”
“不,單獨列出來,不能放在哪個部門”
李學武放在辦公桌上的手抬了抬,看著於德才眯了眯眼睛道:“是保衛處支持和鼓勵他們這麼做的,是願意看到他們勇於探索青年大學習的先進道路,但不是保衛處安排他們這麼做的”。
於德才聽見這話心裡一寒,知道處裡這些思想特彆活躍的年輕人要完了。
“你負責與這個突擊隊隊長對接,同時給予一定的活動經費支持”
李學武看了看外麵的宣傳形式,擺了擺手,道:“比如印刷宣傳頁,搞一搞彩旗啥的,也是一個先進的組織嘛,得有點樣子”。
“明白了”
於德才手裡的鋼筆不斷,寫著李學武的交代,也寫了他關於這個工作的理解。
見李學武沒了彆的事,點點頭,示意了門外便出去忙了。
李學武這邊撓了撓下巴,想起剛才於德才說的互助幫扶貿易,這一定是李懷德給三地貿易搞的噱頭了。
這種貿易的本質是工人福利的獲取,利用政策上的支持,與相關的廠家互通有無。
但在李學武這邊將其進行了變種,也就是說,交換的商品不再局限於工人需要的,而是擴展到可以換到其他廠工人需要的東西。
地點也是不再局限於京城,互換商品的工廠也不再局限於京城周邊的工廠。
這樣一來就顯得有點越界了,所以膽子比較小的李懷德給這次的貿易來了個帽子。
這帽子就跟先前的支援邊疆建設救災專列一樣的,隻不過換了個名頭,成了互助幫扶貿易。
整的還特麼挺複雜。
李學武冷笑著在心裡說了一句,因為在製定這個方案的時候他就在想這個政策的事了,是想到不會有什麼情況才直接報給李懷德的。
他是沒想到李懷德這麼謹慎,不過這也證明了李懷德的能力。
其實謹慎是對的,李懷德挨的槍太多了,不得不多幾個心眼子。
李學武拿起桌上廠裡下發的簡報看了看,嘴角冷笑著,輕輕地放在了一邊。
簡報上赫然寫著一則通報,這也是李學武冷笑的原因。
《關於大學習、大討論活動落實情況調查處分通報》:
……
後勤管理處學習紀律散漫,精神貫徹落實不到位……根據……給予負責人張國祁記過處分,給予主管領導李懷德警告處分,給予主管領導穀維潔警告處分……
李學武早上來的時候就看見這份簡報了,對這份處分他也是早有心理準備,工作組忙了這麼久,不會高高抬起,輕輕放下的。
通報上一起處分了好幾個單位,後勤管理處最嚴重,也波及到了主管領導。
保衛處因為活動開展的好,學習痕跡保留的充分,還組建了學習專題小組,在通報中受到了表揚。
李學武又看了一眼簡報,不是為看那幾句表揚,而是想著楊鳳山的目的達到了,卻也是沒達到。
打擊張國祁,警告李懷德的目的達到了,但整頓軋鋼廠正治秩序的目的沒有達到。
現在讜務工作同業務工作都受工作組監督和影響,他這廠長算是當“明白”了。
機關裡有不少人都在談論這個事情,都在說廠長這件事做的有待考慮,還給楊鳳山起了個外號:楊大腦袋。
在李學武看來,楊鳳山此舉就是平衡沒有玩兒好,以為上麵下來的就一定是來幫他站場子的,卻是低估了人心的貪婪。
工作組這些人哪有善茬,下來一次不帶點兒東西回去,怎麼跟他們的領導彙報工作?
都是局中人,都是負責人,誰又能全心全意的幫誰呢。
至少李學武看見的,工作組的貪婪並沒有被滿足,一個正處級的記過處分哪裡能滿足他們的成績。
軋鋼廠“自查自糾”都抓出一個副廠長了,那他們要是隻抓了一個正處長,那豈不是說明他們白來了嘛。
今天早上來的時候李學武發現工作組停車的位置又添了兩台車,顯然是工作量挺大,開始搖人了。
看這個樣子,顯然就是衝著副廠級以上的乾部去的了,正處都是陪襯的。
楊鳳山本來請這些人下來是為了穩定局勢的,是為了消弭影響的,是控製亂象的。
他卻是沒想到,屠龍的少年也有可能成為巨龍,請來的不一定就是抓鬼的,也有可能就是鬼。
現在本就是亂局的軋鋼廠又增添了一股勢力,且是大於軋鋼廠本身存在的勢力,給軋鋼廠的天空又增加了一分陰霾。
周一的上午很忙,李學武隻在抽煙的時候站起身往窗邊走了走。
看見樓下廠辦又組織一群年輕人在集合,以為是去幫扶和勞動,便沒有在意。
但在上午下班前,當於德才領著周瑤走進辦公室的時候,李學武才知道,剛才廠辦組織集合的,可能就是今天來報到的大學生了。
現在不能稱他們是大學生了,應該是同誌,因為他們已經結束了實習,完成了畢業,經過報到後就是廠裡的工人和乾部了。
“處長好!”
“嗬嗬,好”
李學武擺了擺手,示意她坐。
於德才笑著介紹道:“處長,周瑤同誌被分配到了咱們處綜合辦,以後還是跟咱們在一個戰壕裡工作,嗬嗬~”
“謝謝於主任”
周瑤有些靦腆地笑了笑,順著李學武的手勢坐在了辦公桌前麵,對著幫自己介紹的於德才道了一聲謝。
於德才用手尖輕輕拍了拍周瑤的肩膀,同李學武笑著說道:“這材料評定是處長給寫的,那這入職談話也就由處長做吧”。
“去吧,忙去吧”
李學武知道於德才是用玩笑幫周瑤說好話呢,也是在表達對周瑤的看重。
“我還有事,小周,仔細聽領導的話”
於德才笑著叮囑了一句便離開了。
李學武將手裡的鋼筆擰了,待於德才出去後,這才打量了周瑤一眼。
周瑤也是被李學武打量的有些不好意思了,但還是堅持著理了一下耳邊的頭發,抬起頭看著李學武。
“嗬嗬,洗儘鉛華始見金,褪去浮華歸本真,鍛煉和學習讓人成長啊”
李學武對著周瑤點了點頭,道:“怎麼樣?重新回到保衛處,有沒有什麼感觸?”
“是,是有很多”
周瑤笑了笑,說道:“當聽見徐主任念到我的名字和保衛處的名字時,總有種命運相連的感覺”。
“哈哈哈~”
李學武笑著點了點頭,靠坐在了椅子上。
周瑤也是被李學武的笑容影響著,知道處長心情好,神經也是稍稍的放鬆了下來。
“重新走進保衛處樓,重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好像穿過夢境一般,有種故地重遊的意味”
“看來這個小假期沒白休”
李學武笑著說道:“怎麼樣?調整好心態,準備以一個正式工人的身份來廠裡上班了嘛?”
“是,我已經準備好了”
周瑤聽見李學武問她的狀態,認真地給李學武做了保證。
李學武擺了擺手,示意她放鬆,自己也是坐正了身子,胳膊搭在桌子上,問道:“級彆定了嘛?是什麼?”
“是主任科員”
周瑤也是難忍自豪地回答了李學武,同時也真誠地感謝道:“謝謝處長的關注和培養,我……”
她倒是想說些感謝的話來著,卻是被李學武的手勢打斷了。
“以後都在一個處室,就像於主任說的,都是一個戰壕裡的同誌,不用說這些”
李學武微笑著說了一句,隨後又點頭道:“好好工作吧,你是大學生,我對你的期待是很足的,保衛處,軋鋼廠都會給你們施展才華的舞台,有什麼不懂的,不會的,要主動跟前輩虛心請教”。
“是,我知道了處長”
周瑤知道自己畢業後同領導的第一次見麵到了結束的時候了,主動起身敬禮道是。
李學武看著她的敬禮,微笑著說道:“不太標準,等你從訓練場歸來,再給我敬一個我看看”。
“是,處長”
周瑤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應了一聲,見到李學武低下頭忙工作了,便轉身出了辦公室。
她是知道李學武對她的關注的,從給她寫評定,再到安排她回到保衛處,再到安排她去訓練場參加訓練。
於主任說過,這都是處長親自叮囑安排的,對她的看重比處裡其他年輕人要多的多。
今天上午開分配會議,周瑤就聽說這次的名額爭的很厲害,好多同學實習的單位都沒能將他們要回去,都是按照廠辦的意見進行分配的。
唯獨她,是一個人在一個部門實習的,也是順利回到原部門的,所以便有些顯眼。
而更顯眼的是,這一次廠裡對新分配大學生的任職級彆定的不高,以往三四個的主任科員名額這一次隻有一個,那就是她。
而以往會有十個左右的副主任科員這一次也隻有三個,剩下的都是定的科員。
同她一樣“幸運”的是,傅林芳定的是副主任科員,但不幸的是,她沒有被分到服務處,而是去了後勤處。
更不幸的是,分配的單位還不歸後勤處管。
同她們一起的黃詩雯就沒這麼“幸運”了,隻得了一個科員的定級,她的學習成績本來是班級裡排前麵的,沒想到剛一工作就出現了倒掛的情況。
沒有幸運就算了,糟糕的是,有的人想留沒留下,而她不想留下,卻是被重新分回了服務處。
到底是天意弄人,還是徐主任混蛋?
分配結束後,周瑤想找黃詩雯說說話的,卻是見著她自己一個人離開了,隻好同傅林芳說了兩句便來了保衛樓。
他們這些大學生在廠裡已經實習了兩個多月了,哪是哪自然清楚。
但就像周瑤所說的那樣,再回到熟悉的地方總有股故地重遊的陌生感。
其他沒有分配回原單位的,就更加的有陌生感了,這可能是對他們工作第一天來說是個打擊。
能得到最讓人羨慕的級彆,能從第一步就定在主任科員的位置上,周瑤從起跑線上就比其他人遠超許多。
科員升副主任科員許是要三年,副主任科員升主任科員又要三年,憑白的,周瑤省了六年的時間。
這還是按照都不擔任具體領導職務的,如果擔任具體業務職務的,三年也可以變兩年。
但周瑤一定是要放在具體職務上進行培養的,這也會讓她們彼此之間的差距越來越大。
這就是職場上,為什麼都是一起進來的,在三兩年後就會出現大職級的差彆。
這個主任科員周瑤知道,一部分來自於她參與了大型項目,一部分來自於保衛處的支持,尤其是李學武的支持。
這裡麵還有於主任和沙器之的幫忙,沒有於主任她不可能參與到雙預案的編製工作中,沒有沙器之,她也不可能學習機關知識那麼快。
看似很巧合的事情,其實都是一步步走出來的,看著好像不友善的人,不公平的工作,到最後都會給你一個滿意的回答。
即便是不如周瑤這樣獲得明顯的回饋,但也會在一個人學習成長過程中積累優於常人的經驗。
中午下班,李學武一個人往招待所走,正巧遇著從辦公樓裡走出來的徐斯年。
李學武本想裝沒看見,並且加快步伐,卻是被徐斯年從後麵叫住了。
他倒是想著裝沒聽見來著,可前麵走著的都有回頭看的了,他也不好跟徐斯年裝聾子了。
“走這麼快乾嘛?狗攆了?”
“嗬嗬,確實~”
李學武見著徐斯年問,便扯了扯嘴角應了這麼一句。
徐斯年都想給自己一個嘴巴,問什麼不好,偏問這個。
要是實在的人哪裡會這麼回答,可誰讓他遇見的是李學武了呢。
“你屬實不是個東西啊,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啊!”
徐斯年指責李學武說道:“今天剛給你辦了事,調屁股你就不認人了,還裝沒看見我”。
“咋地?想躲債啊!”
“我躲什麼!”
李學武攤了攤手道:“我根本就沒債啊,我躲什麼,是你想多了吧”。
“行,我算是認清你這副嘴臉了”
徐斯年撇嘴道:“我手裡可是還有幾個男大學生沒有分配出去呢,你就不想要?”
“嗯~~不想”
李學武搖了搖頭,道:“現在我對大學生敏感,保衛處也沒有這麼需要高水平的人才來提升綜合素質,還是留給有用的單位吧”。
“嘶~~你可真是~啊!”
徐斯年瞅了瞅李學武的側臉,嘶嗬一聲,這才點頭道:“你這目光確實厲害,心思算計也可以稱得上咱們廠頭名的了”。
李學武瞥了徐斯年一眼,沒在意地繼續往前走。
是誇也好,是諷刺也罷,都無所謂,他臉皮厚的很。
徐斯年自顧自地說道:“這大學生從什麼時候開始也成了燙手的山芋了,以前爭著搶著要的,現在倒有富餘了”。
說完看向李學武說道:“哎,你說是世道變了,還是人心變了?”
“我說是你徐主任變了”
李學武翻了翻白眼,道:“你是變的婆婆媽媽,多愁善感了,有往知心大姐的方向發展了”。
“去!~你才知心大姐呢”
徐斯年也是輕笑出聲,隨後感慨地搖了搖頭,說道:“你說,你說!這剩下十多個大學生怎麼分,難道都掛在專項學習組?”
“你也是著了魔了”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道:“要我說啊,一股腦的都扔車間去,從一線開始乾起,紮根到工人中去,在工人群眾中吸取養分成長,到時候咱們廠的生產管理處也不必像是老鄺他們這樣的大老粗了”。
“嘿!好你個李學武啊,背後說我壞話!”
李學武正說著呢,身後便傳來了鄺玉生的聲音,笑著指責李學武說他壞話。
李學武一轉身,看見鄺玉生跟夏中全走過來,便笑著解釋道:“你瞧這巧不巧,我們這正誇你呢”。
“去你的,我剛才明明都聽見了~”
鄺玉生卻是不買李學武的賬,笑著說道:“你這當麵一套,背後一套可不成啊!不符合你李處長的正麵形象”。
“你瞅瞅!”
李學武衝著徐斯年一比劃,一邊等著鄺玉生他們,一邊笑著說道:“剛才我就說不能誇他,他準不買咱們的好”。
說完又對著後麵的鄺玉生解釋道:“我們啊,剛才說的是你鄺處長管理有方,能關切和領導青年同誌奮鬥,說的是你鄺處長為人大度,老於世故,粗中有細,工作認真,簡稱大老粗”。
徐斯年聽了李學武的解釋笑著給李學武點了點頭,隨後裝模作樣地對著鄺玉生說道:“你看看誤會了吧,快給李處長道個歉”。
“哈哈哈哈~”
鄺玉生兩人走到了跟前,不輕不重地拍了徐斯年肩膀一巴掌,笑著道:“我要不要先給您道個歉,省的把那些學生送我們那?”
“哈哈哈~”
幾人就著這個話題又都是笑了起來,李學武也是尷尬地笑著,剛給徐斯年出主意就被鄺玉生給抓了個現行。
不過他也是能遮的,示意了前麵一起走,邊走邊說道:“我跟徐主任這麼說啊,也是為了你好”。
“大學生嘛,終究是高文化、高素質的,培養好了就是能改變你們生產管理處綜合素質的中堅力量”
李學武也沒容鄺玉生反駁,繼續道:“實話實說啊,科學技術一定是第一生產力,學習文化知識,提升專業技能,這在你們單位一定是重要的”。
“大學生的基本素質一定比普通人強,這你一定不反對吧,那大學生是不是能著重培養成從工人隊伍裡走出來的管理者呢?”
“這樣的管理者懂工人的需要,懂工人的工作訴求,懂崗位技能,懂生產製度,是不是要比你這樣文化不高的發展起來的人要更加具有戰鬥力?”
“哎!老鄺啊!這句話你得聽!”
夏中全點了點鄺玉生說道:“技術發展一定不是在設計處,不是在辦公室,而是在一線工人的手中,他們懂的要比我們更加的具體和實在,更能從實際角度出發去考慮問題”。
“如果你真的能用好大學生,那你這管理處的處長算是功德無量了”
夏中全也是感慨道:“一個單位或者部門的發展是要受負責人影響的,他的決策更是能影響到部門的未來,你是要為生產管理處的未來好好考慮一下了”。
“嘿!叫你們說的我好像有罪似的”
鄺玉生吊了吊眼睛,看了李學武一眼,說道:“你為啥不要這些人啊?”
說完又繼續道:“你們是都知道生產管理處的現狀的,好不容易控製住了表麵上的穩定局勢,但其根本問題並沒有得到解決”。
“以前我可能會忽略掉,但是現在基層讜組織是很負責任的,青年工人的思想狀態很不穩定,容易受到外部因素的影響,講的都是一些階級和變革的問題”
鄺玉生說到這裡也是皺了皺眉頭,道:“我並不是反對這種意見,也不是反對他們的奮鬥方向,我想說的是,乾什麼都得從實際出發,從根本任務出發,拔牙的不能去寫嘛,工人也不能去搞思想正治嘛,對吧?”
李學武輕笑了一聲,道:“上麵的精神你還是沒理解透徹,這是一種從內到外的變革,工人可以領導這種變革,更能成為這種變革的先鋒”。
“這些青年工人們有著自我變革的鬥誌,有著心向變革的決心,有著同資本抗爭的意誌,他們是想在新時期,新時代展示自我,你是要給他們這種機會的”
李學武輕輕拍了拍鄺玉生的胳膊,道:“你是老同誌了,兼容並蓄的道理我不用跟你講,避其鋒芒、擊其惰歸、各從其欲、皆得所願的道理你也一定是有覺悟的”。
“你是生產管理處的一把手,是幾千名工人的負責人,是咱們廠穩定生產,保證戰鬥力的第一道防線,可不能自亂陣腳,畏敵不前啊”
“你說的青年工人的事我了解,你怕大學生加入進去會起化學反應我也理解”
“可你有沒有想過一個道理,那就是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啊!你能防著他們一輩子?”
李學武走在中間,身邊是徐斯年和鄺玉生,鄺玉生的旁邊是夏中全,四人也是邊走邊說,主要還是李學武說,三人聽。
就鄺玉生這個事,李學武也是早有意思想跟他聊聊,軋鋼廠不能亂,車間裡更是不能亂。
在基層讜組織的建設上鄺玉生已經吃到甜頭了,不僅僅得到了讜委那邊的幫助和支持,也得到了基層群眾的支持。
現在他去車間的次數要比去聶成林那裡的次數多,同工人交談的次數也要比跟領導彙報的時間多,這就是一種變革。
他是老同誌,是老家長式的管理方式,在老工人那裡是沒有問題的,但是在新青年,在這些年輕人這裡就是一種束縛,一種禁錮,一種被抗爭的對象。
鄺玉生人不錯,李學武也是不想他走張國祁的老路,能保他的情況下,儘量給他支招。
關鍵是鄺玉生真聽他的話,也真的從他的話裡嘗到了智者的味道。
“有的時候事情辦下來,不一定要用親自去說,去做,去影響的,還有一種潛移默化的支持”
李學武講道:“說白了就是打不過就加入,你們年輕人搞的好,鬨的好,那我就加入你們,跟你們一起學習”。
見鄺玉生對自己的這個觀點比較驚訝,李學武再次拍了拍他的胳膊,解釋道:“這個時候年輕人就會覺得驚訝,就會對你感到好奇,進而了解你為什麼要學他們一樣”。
“這個時候他們提倡的精神,爭取的想法就都跟你有了關係,跟你也能直接溝通了,那他們還有鬨的必要嘛?”
“還是要深入進去了解他們的想法,有的時候可能很另類,可能很幼稚,但是要讓他們看到你成熟的一麵,讓他們看到組織對他們是理解和幫助的,而不是訓斥和排擠的”。
李學武示意了徐斯年的方向,道:“我讓徐主任把人都給你,實際上就是給你個機會,跟這些大學生一起,多交流”。
“他們也是新來的,也需要融入進去,你如果能跟這些大學生融入在一起,是不是就方便融入到工人群眾中去了?”
徐斯年點頭道:“李處長說的很對,將大學生,將這些文化人融入到工人群體中是一種變革需要,是響應現在精神的,你這麼做是要被他們關注的”。
“工人與知識分子相結合,你老鄺是要走在咱們所有人的前麵了”
徐斯年笑著說道:“你也要趁這個機會,將乾部和組織結合進去,要學習這種先進性,更能感受這種青年的變革熱情嘛”。
夏中全在一旁碰了碰鄺玉生的胳膊故意提醒道:“他們所說的深入啊,融入啊,結合啊啥的,指的都是思想上的,不是身體上的,你可彆學某人啊!”
“去你的!”
“哈哈哈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