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院四月中旬的早晨有些清冷,但絕對不會冷清。喂雞的,逗鳥的,打著哈欠洗澡的。
上班的,上學的,拿著錐子納鞋的。
還有捧著飯碗打著孩子罵爺的,熱鬨的很。
李學武還是那麼一身“白加黑”,手裡拎著手包,顯得很是沉實。知道李學武夏天帶著槍不方便,於麗又給找了個手裡能拎著的包。既能放文件和書,又能放手槍,方便的很。
李學武這個形象算是很新潮了,提前四十年進入了老乾部行列。“呦嗬~真精神啊~”
三大爺自打能上班了後,這腦袋也不疼了,腿腳也利索了,每天早上擦自行車都有勁了。
這會兒見著李學武從三院門裡出來,還主動打起了招呼。“嘿,您瞅著也精神的很呐”
李學武走到三大爺跟前兒看了一眼屋裡,低聲笑著問道:“聽說您這是要當爺爺了?”
“嗬嗬,添人進口之喜”
閆富貴笑著說了一句,算是應下了李學武的問。
在李學武出差前,訓練場的閆解成就請假回來過,這喜事算是確定了的。
李學武也是替三大爺高興,道:“您這還龍馬精神呢,就要成爺爺輩的人了,有福氣啊”。
“嗨,還龍馬精神呢~”
閆富貴自家人知道自己家事,眯眯著眼睛擺了擺手自嘲地笑了笑,對著李學武回道:“你這馬上也要結婚了,算上你嫂子的,你爸才是有福氣的呢”。
李學武瞅著三大爺遭受這一場這嘴怎麼變甜了呢?不會是病沒好利索,或者轉移了吧!
“得,那就算是同喜了”
李學武笑著說道:“您忙著吧”。
招呼了一聲便往自己家去了,知道這三大爺不涉及到利益關係的時候還能說幾句,但也不能多說。
家裡裝修完可算敞亮了不老少,大早晨的陽光就足,照在屋裡紅火火亮堂堂的。李姝那是早早就醒的主,家裡都是歲數大的人,除了她最小的李雪也是早起讀書的。
歲數大的沒覺,這個時候大概四五點鐘就醒了。
劉茵起來忙活家務活,準備早飯,李順則是去遛彎,順便給李姝取牛奶。老太太則是照顧這個跟著起來的小魔頭梳洗,連帶著收拾屋裡的活兒。
李家的老太太精致了一輩子了,彆看日子過的不富裕,但每天早上起來那是很認真地對待梳洗的。
衣服不管有多少補丁,但一定要乾淨,頭上沒金沒銀的,但一定要梳整齊。小李姝也是學著太太的模樣,拿著篦子在自己的腦袋上呼嚕著。
李學武一進屋便將閨女抱起來逗了一陣,李姝看不見自己的腦袋,但見爸爸來了,拿著篦子就招呼上了。
從家裡出來的時候於麗仔細給梳理的雷劈三七分發型,到了李*托尼*姝的手裡直接變成了大風吹呀吹發型。
“嘿嘿~”
也是看出了自己的手藝不咋地,李姝看著李學武笑的很是開心。
李學武眯著眼睛瞪著閨女,一副危險模樣,李姝卻是不怕他的。“呀!”
看著閨女學著自己虎著臉,也是牛皮哄哄的樣子,李學武隻覺得腦袋疼。在家跟自己都這樣,要是再長大一點兒,去了學校可得咋整。
要是老師一天找三遍,那京城的學校夠不夠閨女轉學的。“晚上是不是得去一趟小寧家啊”
劉茵正在做早飯,拄著燒火棍站在客廳裡對著兒子說道:“彆忘了把你買的東西帶上”。
昨天回來的時候給家裡人都帶了東西,母親就問了有沒有親家那邊的份。直到聽李學武說也有份這才放下了心。
兒女都是債,結了婚,成了家的兒女更是。
老父母就連占兒子一點點便宜都要顧忌著,就像小時候顧忌給兒女幾個分禮物一樣。
年輕可能不懂父母的這種心情,但已為人夫、為人父的李學武是懂的,更懂得珍惜。
沒覺得母親的嘮叨很煩人,這種嘮叨最多還能聽幾年?
當你成長到忽略他們的時候,再想聽他們的嘮叨都是不可能了。
老太太梳完了頭發,從李學武的手裡接過李姝,笑看著二孫子,問道:“要奶奶幫你梳頭發嗎?”
“嗬嗬~”
李學武笑著道:“不用,我就頂著這個發型去上班,誰問我就說是我自己閨女給梳的”。
劉茵和老太太抿著嘴笑著,看李學武一副女兒奴的驕傲模樣也是好笑。
在她們眼裡剛成家的李副處長還是那個調皮的孩子。
等李學武吃早飯的時候,倒座房裡的人都看著李學武的發型偷笑,還是於麗聽了李學武的介紹,哭笑不得地又給梳成了三七分。
這個時候三七分是青年乾部的標配,大背則是更高級乾部的配置,其實李學武這樣年齡的更多都是平頭。
因為二十啷當歲的時候正是剛參加工作不久,剛脫胎於“平頭百姓”的範疇,梳三七分有點逾越了。
好在李學武是乘車上下班的,沒有人對他施以目光警示。分局一如李學武往常來的時候那樣,總是忙碌的。
鄭富華的辦公室也是一樣,李學武進來的時候還看見有人在彙報工作。不過因為他的級彆不低,所以對方跟他笑了一下,並沒有停頓下來。這就代表他的進來並不會讓對方的彙報產生影響,也算是一種尊重。
李學武其實可以等會兒再來的,但他比較特殊,因為他沒跟鄭富華約幾點來彙報工作。
如果真的回去等,怕不是得等到中午去了。
這種插隊行為在分局能做到的不多,李學武便算做是其中的一個。
坐在沙發上等著那人彙報結束,李學武主動站起身跟對方握了握手,聊了幾句。來分局的日子也不算短了,跟他級彆差不多的他都認識了。
目送走了對方,李學武便坐到了鄭富華辦公桌的對麵。
見著李學武給自己遞煙,鄭富華擺了擺手,指著煙灰缸道:“抽太多了”。李學武笑了笑,自己叼了一根,把另一支煙重新塞回了煙盒。
“您是該控製一下煙量了,這辦公室的棚頂都叫您給熏黑了”
“少扯蛋”
鄭富華用眼睛抹噠了他一下,問道:“特勤隊呢?怎麼沒有跟你一起回來?”“還得一段時間”
李學武對著走進來給自己端茶的秘書道了一聲謝,順便點了自己的煙。“向允年那邊步子邁的有點兒大,要不是我攔著,怕不是要扯了蛋”“你攔著?”
鄭富華對於李學武的這句比較在意,很是審視地看了他一眼。
李學武明白啥意思,無奈地笑了笑,解釋道:“同舟共濟嘛,在鋼城我們就得這麼想”。
解釋完,抽了一口煙,繼續說道:“調查部那邊有自己的工作,方向不一樣,向允年沒有人保駕護航,我隻能把特勤留在那邊”。
鄭富華眯著眼睛看著李學武說道:“這意思可就是表態了,人家都把電話打到上麵去了”。
“那又怎麼樣?”
李學武滿不在乎地說道:“您還想著挪挪位置下放去基層拚一拚?那麼多地方總不能讓您去東北吧?”
“下個屁的基層~”
鄭富華罵了一句,他都多大歲數了,人家青年乾部下去是鍛煉,他要是下去就算是發配了。
“問你實在的,咱們這鍋可不能白背啊,你不會乾爪子回來的吧?”“哪能啊”
李學武笑著說道:“給您帶了五味子酒了,就在樓下呢”。
鄭富華見李學武插科打諢的就要罵娘,這小子一準能聽明白自己的意思。
李學武見著鄭富華要急眼,忙補充著解釋道:“還有,還有!”“還有特勤隊的補助,向允年那邊也會有表示的”
鄭富華還是很不滿意地看著李學武,撇嘴道:“呼呼噠噠七八台車,上千公裡去執行任務,就這麼點兒?”
“您應該親自帶隊的”
李學武剛嘲諷完一句,見著鄭富華去抓煙灰缸,趕緊笑著伸手按住了大佬的手。好懸啊,這特麼也就是鄭富華沒有個劉光天那樣的好鄰居,煙灰缸不大。
“嗬嗬,這不是跟您開玩笑的嘛,彆搶,都是煙灰”
李學武笑著解釋道:“鋼城有的我也敢給您帶回來啊,那不是犯錯誤嘛”。鄭富華鬆開了手,微微昂著頭看著李學武,等待他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李學武擺好了煙灰缸,輕笑道:“其實好處您都得著了,何必再惦記那仨瓜倆棗的,犯不上”。
鄭富華挑了挑眉毛,道:“要不你把三瓜倆棗的給我,我這好處給你?”“彆鬨了~”
李學武彈了彈煙灰,道:“這好處放我手裡不是高射炮打蚊子嘛,浪費,太浪費了”。
鄭富華眯著眼睛看了看他,問道:“什麼時候能有消息?”“不知道”
李學武摸了摸臉,認真地解釋道:“真不知道,向允年這邊都好說了,姬衛東那邊得等一等”。
“彆等到黃花菜都涼了”
鄭富華點了點桌子,哼了一聲,隨後靠坐在了椅子上,看著窗外湛藍的天空,道:“時不待我啊!
在分局同鄭富華一起參加了個會,又去治安大隊坐了大半天的班。這邊積壓的文件不多,都是了解性質的。
因為沈放還是可以放心的,再加上王小琴,很多工作兩人就能批。李學武上班了,王小琴休了半天的假,說是家裡孩子病了。
等下午四點多的時候李學武跟沈放說了一聲又去了一趟軋鋼廠。工作忙起來就是沒頭沒腦的,啥時候都有人來找。
等下班回家取了車趕到海運倉的時候這邊已經把飯菜端上桌了。“快洗手吃飯,就等你了”
見著李學武進屋,周亞梅站在餐廳門口催了一句。
李學武將手裡的包放在了門口的櫃子上,揉了揉跑過來的付之棟,從手裡變了一個跟李姝那個一模一樣的鐵皮青蛙出來。
“哇!癩蛤蟆!”
付之棟的驚訝很讓李學武滿意,但是驚訝的話是不是有些欠考慮。“你們幼兒園老師教你們認癩蛤蟆了?”
“不是”
付之棟從李學武的手裡接過玩具道了一聲謝這才解釋道:“是院子裡發現的,好像是從後院的水渠裡爬過來的”。
要不怎麼說是彆墅區呢,李學武這幢房子三麵環路,跟後麵的路之間隔著一條水渠,是從上遊的河流直接連通公園裡的大湖的。
冬天的時候不顯,但是夏天就能感覺的出來,流動的水渠很是降溫。李學武捏了捏一點都不可愛的付之棟,去車上搬了一些東西進來。
這會兒顧寧從樓上下來,看見李學武拎著好多東西,便走過來要幫忙。
被李學武拒絕後問道:“都是什麼呀?”
“乾貨,有蘑菇,還有些魚乾”
李學武將一袋子土豆搬進廚房解釋道:“東北的土豆特彆的好吃”。周亞梅驚訝地看著地上的一袋子土豆,問道:“你從剛才背回來的?”“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李學武笑了笑,說道:“火車帶回來的,司機給送家裡去的”。顧寧想到李學武千裡迢迢的還想著這邊,不由得翹了翹嘴角。一想到兩人現在的關係,就有些心動。
李學武在廚房就著洗菜盆的水洗了手,跟周亞梅聊了兩句。“鋼城怎麼樣了?是不是也暖和了”
周亞梅將炒好的菜端上了餐桌,看著從廚房出來的李學武問了一句。
李學武點點頭,道:“差不多,白天也都穿短袖了,就是晚上齁冷的”。“就那樣,晚上得加衣服”
周亞梅顯然是很向往鋼城的生活的,嘴裡念叨著鋼城的生活習慣,手裡忙活著廚房的活兒。
李學武看著顧寧帶著付之棟進來,拍了拍椅子背,付之棟便跳著跑過來由著了抱上了椅子。
顧寧坐在了李學武的旁邊,問道:“出差順利嗎?”李學武看了看有些拘謹的顧寧,笑道:“挺順利的”。
顧寧見到李學武的眼神更覺得身上好像有東西抓她似的,低下頭便去摸筷子。這身份的轉換有點兒難,跟李學武也沒相處多久,現在成了法定的夫妻。
再加上婚禮臨近,李學武在她眼前的每一次出現都讓她很不知所措。
她想表現出作為妻子應該做的事,應該做的反應,但好像有點兒難。學醫她學了四年,但學做妻子,她才第一周。
李學武很理解她,先拿了桌上的筷子遞給了她,惹得顧寧耳朵都粉紅了起來。
付之棟沒察覺到叔叔和小寧姨的動作,還在擺弄他的癩蛤蟆,直到周亞梅走過來將他的玩具收了。
“吃飯的時候媽媽說過什麼?”“不能玩玩具”
付之棟抿著小嘴複述了一遍,聽話地拿了自己的筷子開始吃飯。
李學武在這邊吃飯的次數少,不過很喜歡這邊的氛圍,有家的味道。“之棟,想家沒有”
吃飯的時候李學武主動問了付之棟這個周亞梅心裡已經有了答案的問題。付之棟的回答卻是很另類:“家?我不就在家嘛~”
“嗬嗬,鋼城的家”
李學武笑著看了周亞梅一眼,解釋道:“前後都有院子的,灰色屋頂的家”。付之棟歪了歪腦袋,道:“可是,媽媽不是說我們暫時不回去嘛”。
等付之棟看向自己的時候,周亞梅扯了扯嘴角,看向李學武問道:“案子·案子結束了?”
李學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笑了笑,隨後說道:“我還是建議之棟在京上學,條件會好一些”。
周亞梅低下頭看了看茫然的兒子,道:“還是回鋼城吧,住在那邊習慣些,我也好有個班上”。
在出來前,周亞梅是托隔壁的副院長找了個工作的,雖然是臨時性質的,但也有工資拿。
李學武不願強人所難,這會兒在飯桌上也不便多說,隻能住了嘴。
顧寧看著周亞梅開口道:“我幫你在我們醫院問問工作的事吧,京城總比鋼城條件好一些”。
“他還小呢”
周亞梅笑了笑,看著顧寧說道:“已經麻煩你們好長時間了,已經很不好意思了,再說他姥姥和姥爺還在鋼城”。
這話其實也是周亞梅的心裡話,不單單是客氣,從鋼城來京城是避難來了。
顧寧的包容和收留、照顧,很讓周亞梅感動,包括李學武也是,還幫孩子找了幼兒園上學。
兩人本就是要結婚了,她留在這就有些尷尬,正好這個案子結束了,她便一心想著回家。
那幢房子已經是很好的家了,雖然鋼城的條件比不上京城,但終究是根啊。顧寧見勸不動,便開口道:“那就等孩子上完一學期再回吧”。
周亞梅有些為難地還要再拒絕,李學武開口道:“就婚禮結束後吧”。
說著話,看著周亞梅笑著問道:“不差這幾天了,總不能不參加婚禮吧”。周亞梅看了看李學武,又看了看顧寧,笑著點點頭,道:“好”。
李學武頗為遺憾地說道:“你走了我們兩個可能要挨餓了,嗬嗬嗬”。
顧寧聽見這話也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的廚藝也不是有多麼的糟糕,而是根本沒有。
小的時候母親做,大一點兒了吃食堂,再大一點家裡有了廚師。
根本沒有給她發揮的機會,所以李學武在說挨餓的時候可能是開玩笑的,但她知道,如果李學武不會做,那她們有可能挨餓的。
周亞梅幫兒子夾了菜,笑道:“如果想吃我做的菜,你們得來鋼城了,我和之棟隨時歡迎的”。
“歡迎歡迎”
付之棟也不知道大人在說什麼,聽見母親說了他的名字便從飯碗抬起頭跟了一句桌上三人都笑了起來。
晚飯過後看時間還早,李學武便帶著他們三人一起去了李廣年家。
許是上次來發現了顧寧的眼神,這次進門的時候天雖然黑了,但李學武借著屋裡的照射出來的燈光還是能看見倉房那邊被遮蓋了起來。
“你怎麼這個時候來?”
李廣年看了看李學武拖家帶口的晚上到訪,不由得皺了皺眉頭。這小子是不是故意的?
定時間的時候就是跟自己打埋伏,通知他來取衣服白天不來晚上來。“您不也是還沒休息嘛”
李學武看了看時間,也才七點多一點,一邊帶著顧寧和周亞梅幾人進了院,一邊解釋道:“白天我得上班,哪有時間來您這”。
“爺爺好”
周亞梅牽著付之棟的手,進門見著李學武說的裁縫是個歲數大的老人,便拉了一下兒子的手,示意了一下。
付之棟很有禮貌地打了聲招呼,讓李廣年正跟李學武鬥雞似的臉色頓時僵硬了一下。
他好清靜,家裡又隻有他一個人,一輩子孤僻慣了的,跟街坊鄰居也不來往。所以他這院子裡是沒有小孩來玩的,更沒有人跟他叫爺爺打招呼。
看著付之棟單純的小臉,李廣年使勁兒變換了幾次,這才笑了出來點點頭,算是回應了這個對他來說很陌生的問好。
付之棟有些害怕這個老頭,雖然他跟著母親看過變臉的戲法,但跟這個爺爺比,那些戲法還是有些表麵了。
周亞梅捏了捏兒子的小手,跟顧寧一起,笑著跟李廣年問了一聲好。李廣年同樣客氣著跟兩人回了好,尤其是周亞梅,他還多看了一眼。這怕不是這小子的外室吧?
還有孩子?
不過一想到現在不是前朝了,少有這種關係了,在心裡默默地嘀咕了幾句便領著眾人往屋裡去了。
客廳還是上次來時的樣子和擺設,李廣年也沒說請喝茶,帶幾人進了客廳後便去進了裡屋。
李學武也沒管是不是自己家,很自來熟地從茶櫃上翻找了茶葉,用茶杯泡了四杯茶。
他還知道這不是自己家,知道給主人帶一杯,很講究。
等李廣年抱著一個大包裹回來的時候看見的便是李學武大大方方地坐在八仙桌旁喝著茶。
上次來了介紹是李學武對象的那個姑娘和被他誤認為是外室的女人挨著他坐在一邊的圈椅上。
孩子則是被女人帶在身邊站著,手裡還握著一隻綠皮蛤蟆。
晚上的燈光有些刺眼,李廣年瞅了瞅才看清不是真蛤蟆,這才進了客廳。他就怕這種冷皮玩意兒,見著都躲遠遠的。
上次你們定的衣服,看看吧”
將包裹放在了靠牆放置的一張工作台上,打開了上麵係著的疙瘩,散開了包袱皮示意李學武幾人去看。
李學武沒動地方,顧寧則是在李學武的示意下,拉了周亞梅走過去一件一件地看了。
顧寧不懂裁縫手藝的,周亞梅卻是懂的。
看著衣服的料子,再看看線口的縫合,剪裁的尺度,知道這裁縫還真是老手藝人。
李學武雙手端了準備好的茶遞給了走過來的李廣年,道了一聲辛苦。李廣年則是抖了抖腕上的袖子,微微彎腰,雙手接了過去。
他是很老派的手藝人,大風大浪的都是過去的事了,可他就是活的與這個新社會格格不入。
見到李學武這種還略帶老派規矩的年輕人,打心眼兒裡覺得舒坦,隻是這喉嚨有些苦。
端著茶杯,用蓋子掩飾著撥了撥茶葉,慢慢地喝了一口。
茶葉的香氣潤透乾涸的嗓子,將他的苦澀壓進了肚子裡,化作一縷惆悵。聽著兩女不住嘴的誇獎,李廣年沒有說什麼,還是那個表情。
他這一輩子挨罵的話聽夠了,誇獎的話也聽夠了,下到販夫走卒,上到皇帝娘娘,他見的人太多了。
距離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可能還很遠,但心態很平和。
李學武也沒當自己是什麼大人物,無非就是時代的力量,讓他這個搏浪者有幸見到了一些曆史。
付之棟貼著李學武的腿站著,有些膽怯地看著李廣年。
李看小孩,有心表達一下善意,卻也是因為不習慣而作罷了。
跟李學武的關係自然不用講,萍水相逢,卻也算是一段緣分。
趁著女人們在看衣服,李學武笑著給付之棟介紹了李廣年,也給李廣年說了自己這個時間才來取衣服的原因。
李廣年送信的時間也不早,倒是沒覺得李學武慢了。隻是他沒想到李學武這十幾天的時間還去了一趟東北。“鋼城啊~”
李廣年眯著眼睛回憶著,仿佛時間又回到了那個動蕩不安、新舊交替,風雲人物輩出的年代。
可能是人上歲數了,也可能是記憶裡的人和事太多了。
李學武的話說完,李廣年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大白樓還有嗎?”“有”
李學武很是肯定地點點頭,解釋道:“現在是鋼鐵公司的機關辦公樓”。“嗯”
李廣年點點頭,說道:“以前叫昭和製鋼所事務所,也有叫本社事務所的,四四方方挺老大”。
“現在還那樣”
李學武教著付之棟給鐵皮青蛙上勁,嘴裡介紹道:“以前聽說門口還有站崗的,現在沒有了,隻在大門口有保衛”。
“確實有,倒拿軍刀,嗬嗬”
聽李學武說起以前,李廣年也是笑了笑,眼神很飄忽,顯然還在記憶的世界中。又是沉默半晌後,李廣年再次開口問道:“龍宮溫泉呢?還有嗎?”
“有,不過不叫這個名字了”
李學武那天去泡的不是這處,不過在泡溫泉的時候董文學他們幾個也提到了李廣年問的這處。
“對翠閣嘛,小鬼子給溥姨弄了個龍宮溫泉,現在不讓叫了”。“對的,對的”
李廣年點頭,道:“張大帥修的龍泉彆墅,就是那了,旁邊還有個奶奶廟”。“嗬嗬嗬,您這記性可真好”
李學武輕笑著誇讚了一句,不得不說,人老了就是有些悲哀,越是久遠的事情越是記得,越是時間近的越是會記不得。
記不得的都是生活,記得的卻是刻骨銘心的青春。“唉~~~”
李廣年恍惚間從回憶中清醒了過來,看著黃色的燈光下熟悉又陌生的家,恍如隔世。
長歎一聲過後,道不出的心酸全都湧上了心頭,個中滋味實在是有口難言。
許是發現了老裁縫的情緒,顧寧和周亞梅談論的聲音也小了很多,付之棟捏著他的癩蛤蟆也不往八仙桌上放著玩了。
待看見眾人對自己這一聲長歎的反應後,李廣年不由得苦笑著擺擺手,道:“人老了,不中用了,一把廢柴”。
“像您這般養生,怕不是還得把這句話再說上個二十年”
李學武拿了桌上的暖瓶給幾人的茶杯裡續了熱水,嘴裡似是安慰,又似是調侃地問道:“您這條件我看著也不差,沒想著找個順眼的老伴兒?”
見李學武這話有些輕佻,周亞梅和顧寧都不敢說話,真怕老裁縫發火,再跟李學武罵兩句。
可老裁縫卻好像是習慣了李學武的不恭,抬了抬眼皮,道:“找老伴乾嘛?”
一邊說著,一邊指點著李學武斥道:“自己一個人活著多好,清靜,似你這般年輕的才不嫌煩,還找了兩個,嘿呀~”
“哈哈哈~~~”
瞧見顧寧和周亞梅的錯愕,李學武卻是開懷大笑,把腿邊的付之棟看得一愣一愣的。
李廣年似也是被李學武這般的肆意妄為給影響到了,臉上的神色也和緩了許多。
見李學武沒有反駁自己的話,老裁縫也隻當後帶來的這個女人是李學武的女人,這孩子是李學武的孩子了。
“怎麼樣?看著可還合適?”
這話卻是對著工作台那邊的顧寧所問的,眼瞅著兩人已經把所有的衣服看了個遍,包括李學武的,這才問了出來。
顧寧自然是滿意的,雖然沒有上身試,但樣式一看就是那天跟李學武一起定的。無論是樣式款式,還是針腳、裁剪、做工,都比商店裡的好了不知道有多少。點點頭表示了合心意後,顧寧便同著周亞梅走回了座位這邊。
李學武看了周亞梅一眼,對著李廣年問道:“布料夠用了嗎?”“還有剩餘”
瞧這眼力見,李學武問的啥意思,李廣年是心裡清楚的很。
見李廣年都懂,李學武也沒藏著掖著的,更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那就再勞煩您一場了”
李學武這邊客氣完,端著茶杯跟李廣年示意了一下。
李廣年並沒有覺得很意外,隻是點點頭,喝了一口茶,起身去屋裡拿尺子去了。
顧寧和周亞梅都聽見了兩人的對話,這會兒都看向了李學武。
李學武對著顧寧開口道:“周姐來家裡不短的日子了,咱們也得了周姐不少的照顧,就送周姐和之棟幾身衣服吧”。
顧寧聽著李學武跟她商量的是這個,不由的心裡一陣湧動。
以往兩人之間的事都是由李學武來做主的,這還是李學武第一次主動跟她商量事情。
而且這件事還是關乎住在家裡的周亞梅的。
經過上次的風波,顧寧能夠清晰地感受到李學武對她的關心和關注。這會兒心裡的感受不及提,忙轉頭看向周亞梅,道:“周姐”。
“我衣服還有呢,都帶·”
周亞梅也是被李學武的決定驚了一下,這衣服本來就是值錢的東西。
她跟孩子來京城的原因自己清楚,雖說跟顧寧住在一起是她做家務的多。但也沒理由要李學武送的衣服。
更何況這衣服還是李學武兩人結婚衣服的料子和裁縫。“就收下吧”
李學武沒等周亞梅多客氣,笑著把這個事情定了下來,隨後低頭看了看付之棟問道:“叔叔送你幾件新衣服好不好?”
付之棟扭頭看向母親,彆人送禮物的事情多是由媽媽做主的。新衣服誰不愛,可不能喜歡,人家給了就要的。
“學武······”
周亞梅還要再說,卻是見著老裁縫已經走了出來。
李學武對著付之棟招招手,隨後抱著他便放在椅子上。
孩子長得不算高,也不算矮,不過還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付之棟的衣服都是夠穿就行的。
聽見要給自己做衣服,眼睛雖然看著媽媽,但心裡還是向往的。
等李叔叔抱了自己,裁縫爺爺也開始給自己量尺寸,小臉已經洋溢出了笑容。顧寧拉了拉周亞梅的手,低聲勸了幾句,周亞梅便也不再多說什麼。
母子兩個在鋼城的時候就是李學武養著的,到了京城更是,吃穿住行,都依靠李學武,不習慣也習慣了。
付之棟這邊量好了尺寸,便由有著顧寧幫忙,給周亞梅量了尺寸。
也沒像上次那麼麻煩,依著顧寧的衣服樣子,周亞梅選了一條裙子,一套襯衫加褲子的搭配。
李學武在她選完後,又跟顧寧幫著選了幾件,在周亞梅的阻攔下才說得了。
定好了樣子,本該是客套兩句告辭離開的時間了,李學武剛要起身,李廣年卻是突然地開口問道:“上次我晾曬的毛皮衣裳你還記得不?”
“怎麼?又被收走了?”
這些衣服李學武怎麼會不記得,他是不知道那些毛皮衣服的時間的,但看著毛皮鋥亮,就知道是好東西。
上次被沒收的也是這些,足足的一大包袱。
李廣年沒有回答李學武的問題,而是昂了昂頭,頓了一下,問道:“你想不想要”
“要什麼?”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他又不是大傻子,經曆過“四大謊言”的他怎麼會上生活的當。
重金求子、旺鋪轉讓、高價回收,現在又來一個毛皮白送?李廣年抿了抿嘴,昂著頭,眯著眼,看了李學武好一會。
瞅這人挺聰明的啊,怎麼到這兒就卡殼了呢。
“要啥,衣服啊”
李廣年強調道:“毛皮大氅,熊皮的,正經的毛子國貨,從口外進來的料子,光是工我就做了三個多月”。
“還有狐裘、坎肩、圍脖·····“不過了啊?”
聽見這老裁縫跟中了邪似的推銷他的那些寶貝,李學武直咧嘴。“唉~~~”
這老頭又是長歎了一口氣,道:“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我總想著帶走,可心裡明白著呢,燒了也就燒了,帶是帶不走的”。
“也不一定”
李學武很是認真地勸說道:“你先給衣服上寫上你的名字,要不生辰八字也寫上,實在怕丟,你再寫上誰盜誰小狗”。
“”
李廣年擔心的就是他死前燒了得不到,死後沒人給燒的問題。現在經李學武這麼一說,他更覺得自己這個想法是扯幾把蛋了。“噗~”
顧寧和周亞梅坐在一旁,聽著李學武哄小孩兒似的話語也是被逗的笑出了聲來。不怪她們忍不住發笑,實在是李學武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樣子看著實在好笑。李學武對著兩人瞪了瞪眼,嚇唬道:“彆笑,彆笑,我們這兒說正經的呢”。他不說還好,這麼一認真地說了,那邊兩人更是忍不住了。
李廣年也是苦笑出聲,點了點李學武,無奈地搖了搖頭。
本來是件很傷感的事兒,讓他這麼一整節奏都不對了。“得了,不想要就滾蛋吧,少拿我尋開心!”
“要啊,怎麼不要”
李學武轉頭看向李廣年,問道:“您打算要多少?”“咋地?你還想賣我幾件啊!”
李廣年一聽這話,差點兒背過氣去,最後的那一點兒悲傷也讓李學武給問沒了。
李學武笑著敲了敲桌子,解釋道:“我是問您要價幾何,怎麼還成了賣給您了,您要是收皮子我還能賣給您,做好的衣裳我可沒有”。
李廣年隻當李學武跟他逗殼子,一個乾部,弄布料還有可能,賣自己皮子,好麼。
“不要錢······”
“得了,媳婦兒,天色不早了,咱們打道回府吧”
李學武聽見李廣年開口就是這麼一句,起身招呼顧寧就要撤退。
他打小就知道不能亂拿彆人家的東西,更不能白要彆人給的東西,這種虧他吃一次就夠了。
李學武堅信,天上不會掉餡餅,鳥屎還差不多。“哎!你這小子!”
李廣年見李學武起身就走,坐在那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還是顧寧和周亞梅反應的慢了,這才給了他開口跟李學武說話的機會。“我一個土埋到脖子的人了,你還怕我吃了你啊!”
“那可不見得”
李學武撇著嘴搖了搖頭,道:“您沒聽過人老精馬老滑這句話嗎?您活這麼大歲數,說是老妖精也不為過”。
“你才老妖精呢!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