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生了個什麼貨色,自己最明白。不自省自身,跟我這耍渾,當我周家沒人了不成。”
閆母從沒見過她這般氣勢,以往不高興了,最多冷臉回幾句,這般疾言厲色頂撞還是第一次。
她心虛的目光躲閃起來。
若是真鬨到周家去,大郎的差事怕是要黃了。此時此刻瞧著她那張冷臉,心中更是打怵,隻得趕緊走開。
“娘~“
毫無征兆,五歲的男孩向她奔來。
周雲若一愣,稚齡男孩揚起臉來:“娘~你瞧!”
他舉起功課本子,童音清亮:“先生今日表揚我了。”
一瞬間,眼前這張小臉,快速和記憶中的臉來回轉換,有倔強的少年,叛逆的青年,眼中含恨的成年男子···········直到長了皺紋,生了華發。
腦海裡,一張對自己滿是厭惡的臉,瞬間重合了這張稚嫩小臉。
她一把推開他,風吹過,方覺滿臉淚痕。
待孩童站定,詫異的看向她。小心翼翼的問:“娘,怎麼了?”
周雲若隻覺胸口疼的喘不過氣來,她閉上眼,逼著自己不去看他。錯身腳下步子邁的又急又快。
走出院子,身影狼狽。
街上行人絡繹不絕,她一個人走了好久。直到小腿處傳來酸感,她停下來。
坐在一棵老榆下,細碎的光線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她的臉上。
仰頭望向雲際,隨著雲卷雲舒,心緒逐漸靜了下來。
拚儘全力也無法改變的人,放生即可。
這一次,她要為自己真正活一回。
長安街尾,自建朝始便傳承至今的米家老店,圍了不少客人。
剛烤好的羊腿,外焦裡嫩,表麵灑滿了塞外來的孜然。那味道刺激著人的味蕾,不由得勾起了她肚中的饞蟲。
眼見那一整支羊腿分成了幾份,都被人買走了,米家夥計轉身又從爐中提出一支來。
周雲若趕緊掏出銀子,就見店家朝她擺擺手說道:“抱歉這位夫人,最後一個已經被人定了。”
心頭失望,她抿了抿唇,幾十年沒嘗過這個味道了。
“店家,取羊腿。”
這時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郎匆匆走進來,將一錠銀子放在櫃麵上。
周雲若見這少年生了張圓圓的臉,眼睛純淨。一身月白綢緞長袍,書生氣十足。便輕聲與他商量起來,希望他割讓一些。
沒成想,這少年隻是看起來麵善,小小年紀說起話來,冷冰冰不近人情,把人懟的無地自容。
周雲若表麵看是個韶華女子,可芯子裡到底住著個八十歲的老嫗。
被個娃娃奚落一頓,禁不住老臉一紅,連連惱道,莽撞了,莽撞了。
一座銀頂官轎就停在一旁。
“文遠,不可無禮。”
驕中傳出的聲音溫潤而低沉。
“與人當寬,且分與這位夫人些。”
那語調輕柔,宛如清風吹過耳畔。讓人忍不住想,這是出自什麼樣清新雅致的男子之口。
少年郎身上的盛氣一收,對著官橋恭敬回道:“尊大人令。”
將油紙包好的羊腿,交予她手。
一眼瞥見了她遞過來的銀子,又驟然黑了臉,一把抓過銀子,用力置於櫃台上。
動作大,卻沒發出聲音。顯然是怕他家大人聽到責備。
瞪了她一眼後,隻捏起其中一小塊銀子,放入掌中。
她是怕人吃虧,才故意從錢袋子裡,多拿了些出來。
不想又惹這孩子生氣了。
少年去了官轎前,她跟進了兩步,想著應該向那位大人道謝。這時轎夫起了轎子,棗紅色的呢簾子晃動了起來。
她本能的去看,透過微開的簾子,隻見露出的正紅色官衣中,伸出幾根修竹般骨結分明的手指。
正持著一本書籍,指尖圓潤,指甲整齊瑩白,乾淨的晃人眼。
不覺一時看怔了,男子的手竟也能生的這般好看。
她感覺那躺在他指尖的書籍,仿佛散發出陣陣墨香。
忽然眼前一暗,少年用身體擋住她的視線,冷著嗓子道:“讓讓。”
周雲若不覺秀眉微蹙,可到底占了人家便宜。
自己兩輩子加一起,吃過的鹽比他吃的飯還多,一個小娃娃,讓讓也無妨。
望著轎子消失在街尾,她心中感慨,雖沒看到那人的臉,可聽聲音是個年輕男子。
正紅色的官衣,隻有本朝三品以上的大員才有資格穿。
他定然有著驚世之才,才能如此成績斐然。
黃昏時,她回到閆宅。
院子裡顯得很安靜,進了屋,秋蝶給她打起珠簾,又解下她的鬥篷。
因著白天被訓斥,她現在屏氣斂聲,大氣都不敢喘。
夏婆子主動向她稟報了宅中的事。
女子被安置在內院後的廂房內,孩子沒保住,哭的撕心裂肺,二爺和二夫人,至今未歸……
說了一圈,獨獨不提閆衡都乾了什麼?
隻說他傍晚上值去了。
周雲若默不作聲的聽著,吃了些羊肉。洗漱一番,便早早歇下了。
次日清晨。
周雲若睜開眼,摸到身下的軟被,才覺心安。
她唯恐一睜眼又回到了那間寂冷潮濕的老屋。
閆家堂內,早飯擺桌。閆衡常不在府中用飯,大家都習慣了。
桌前少了老二兩口子,顯得有點空落。上首做著閆家二老,旁邊緊挨著閆昭。閆父親手盛了碗雞湯,端到閆昭麵前。
統共兩隻雞腿,都被他剝了下來,先往閆昭碗中放了一隻,另一隻則進了他嘴中。
二房的兩個女兒依偎在閆母身旁,見狀也吵著要吃雞腿,大的比閆昭小了一歲,性子隨了閆二,實心眼子最能哭。
閆父眉頭一緊,拍著桌子道:“早上哭晚上哭,煩死個人,狗都沒你能叫喚。”
不耐煩的指著閆母道:“去去去,領出去。彆叫我聽見她哭。”
閆母最怕閆父發火,聽說是年輕時被打怕了。聞言,趕忙拉起孫女。
那二房的小女兒,如今隻有兩歲,自小就比一般孩子精,大人生氣時,她一雙肉呼呼小手,已經悄悄摸到閆昭碗裡的雞腿上。
閆昭一聲大呼:“小賊~”
閆父便一筷子敲了過去,疼的小娃娃張嘴就哭。
周雲若歎氣的搖搖頭。
閆父不僅重男輕女,還是個及其自私的人。
待耳邊哭聲遠了,他笑道:“孫子,快吃。吃飽了,祖父帶你去城南看耍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