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濟民眼底一黯,周身泄氣般癱軟在龍椅上。
他深知自己氣數已儘。
今日之逼,其實也是睿親王給他最後的體麵。
但其實這體麵,更多的是給天下人的。
鐘鼓晨鳴,彩霞上朝。
聖旨一道接一道的下。
安王夥同蘭貴妃,謀害皇後一族,殘害無辜,做儘禍國殃民之事,處以斬刑。
處斬之前,安王托人帶了句話給周濟民,怕九泉之下寂寞,他點名要側夫人陪葬。
活葬。
溫書妍本就罪該萬死,那日一推,又讓安王妃動了胎氣,一屍兩命。
其娘家雖受安王所累,但要提前弄死溫家還是綽綽有餘的。
加之聖上本就有意,因而諸多聖旨裡,有一道便是給溫家的。
抄家,流放,無一人幸免。
除了已經和溫家脫離關係,去廟裡清修的鳳姨娘外。
再就是皇後母族一案,罪名由安王母子擔,平反昭雪後,迎太子回宮。
朝堂之上,百官齊聲,頌揚聖上的英明決斷,為皇後母族洗清了不白之冤。
隻有聖上自己細品苦果……
這些都是後話,傅問舟和虞老等人被困在宮裡整整七日。
這七日裡,周濟民會和他們商議所有事,但杜絕他們與任何人見麵。
一國天子,即便要退位讓賢,在召告天下前,依然掌握著所有人的生殺大權。
因而這七日裡,一念天堂,一念地獄,生死難料,每個人都很煎熬。
直到七日後,楚硯被指派前往睿親王的封地恭迎太子。
傅問舟等人才得已出宮。
然而,宮外的世界,早已天翻地覆。
老夫人的靈堂已搭建七日,而虞清然也失蹤了七日。
虞老作為兩朝元老,得了許多的殊榮和特權。
比如可以持腰牌隨意進宮,或是出城。
這腰牌留在家中,本意是想留給虞清然,作為緊急聯絡的方式
豈料倒給了歹人方便。
途中,虞清然不是沒有機會向聽風閣的人求助。
可看著小安安那肉嘟嘟的臉,所有聲音都啞於喉嚨間。
等虞府的人聲張時,人已經出了城。
因不知宮裡的情況,穆九也不敢貿然將所有人都派出去,隻能派出一部分人去追,再想辦法傳信給所有聽風閣成員,寄希望於有人能在半路將歹人攔截,救下虞清然。
這日,看著傅問舟他們平安從宮裡走出來,穆九和彩鈴,以及虞家管事紛紛迎上去,齊齊跪地。
傅問舟等人的心,均是一沉,幾乎異口同聲。
“出了何事?”
穆九沉聲:“老夫人仙逝,全府上下都在等著二爺。”
傅問舟指尖微顫,傅晚兒側身抱住溫時寧,號啕大哭。
“還有……虞姑娘被北蠻人劫走了。”
穆九說完,虞府管事的狠狠扇了自己一嘴巴。
是他們太無能了!
如遭雷劈,楚硯表情定住,本能地扶向搖搖欲墜的虞老。
“什麼時候的事?”
穆九:“就在那晚,楚大人進宮之後。”
楚硯睫毛一顫。
那晚,就在此地,他們互訴心跡,相擁難舍。
他說要和她許下生生世世的誓言。
她說隻相信當下……
傅問舟強忍住眩暈,問:“可有留下什麼?”
若是北蠻人所為,那必然是為了講條件。
至少清然目前是安全的。
楚硯也很快冷靜下來,與傅問舟對視一眼。
莫非是為了玲瓏?
穆九道:“孩子昨日被人送到城門口,身上有封信是給二爺的。”
眾人這時才知,北蠻人是拿小安安為誘餌,才挾製的虞清然。
楚硯心口又是一痛。
信給了傅問舟,隻一句話:保虞姑娘安,也望玲瓏公主安,盼與傅將軍渠州相見。
有虞清然在手裡,北蠻人確實可以自信能退回渠州。
傅問舟緊緊拽住那紙張,緩緩閉眼。
是他失算了。
抓走玲瓏後,他們有繼續追查北蠻人。
可在安王的掩護下,北蠻人隱藏的太深了。
那日讓玲瓏現身,是想逼出北蠻人,他們也因此做了十足的準備。
可萬萬沒想到,北蠻人直接放棄了救玲瓏的機會,而是把目標鎖定在了虞清然身上。
趁著混亂,北蠻人潛入虞家,靜待機會……
而他們被困宮中,一無所知。
“先讓老夫人入土為安吧。”
一路見證著生死走過來的虞老,很快也冷靜下來。
“清然暫時不會有事,她……她會照顧好自己的。”
蒼老的聲音,平實的話語,卻直擊了所有人的心。
楚硯雙目通紅,像是在安慰虞老,也是在說給自己聽。
“等把清然接回來,我們就完婚。”
什麼家國大義,都不重要了。
他本就是俗人一個,所有努力,都隻是為了和家人,和心愛之人好好過日子。
傅問舟再睜眼時,眸光變得清銳而堅定。
那就上渠州。
正好,他與那拓跋羽,也有些舊賬還沒算完。
但當下,最要緊的是先送老夫人。
母子一場,這般收場,著實令人沉痛。
傅晏修尚在牢中,保住性命不難,但也不可能再有挺直腰板做人的機會了。
兩個幼女,在極短的時間內,痛失雙親,又失去如定海神針般存在的祖母,滿眼的彷徨無措。
在看到傅晚兒回來的瞬間,姐妹一起撲進她懷裡,放聲大哭。
“姑姑,姑姑我們以後該怎麼辦呀……”
姐妹倆哭的撕心裂肺,傅晚兒又跟著哭了一場。
廖神醫擔心虞老,匆匆替傅問舟把過脈後,便去了虞府。
老夫人次日出殯,溫時寧陪著傅問舟守靈。
靈堂內燭火搖曳,香煙繚繞,兩人身著素衣,麵容凝重,共同麵對這生死離彆。
但其實,溫時寧的悲痛,主要是來源於傅問舟。
她對親情的體會,向來不深刻。
她的人生信條很簡單,誰愛她,她愛誰。
和老夫人之間,唯一的連接就是她們都很愛傅問舟。
所以她無法感同身受,無法體會二爺此刻心裡的痛。
溫時寧很想說點什麼,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麼,隻不停的往火堆裡扔冥錢。
一來想著老夫人富貴慣了,多些錢財傍身,才能在陰間遊刃有餘,才能更好的保佑二爺。
二來更深露重,將火燒的旺旺的,多少能讓二爺溫暖一些。
看著她的一舉一動,傅問舟心口泛著難言的酸澀。
“時寧……”
他啞聲問道:“可有一刻後悔過不該嫁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