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江雲……
人活於世,做人做事,若不考慮後果,就得有承擔後果的心理準備。
江雲連死都不怕,惡心惡心又算什麼呢。
說不定還能換得蕭池同情。
傅晚兒瞬間覺得彩鈴真是善良,還助人為樂了呢。
念及,她終於覺得愉快了些。
兩小姑娘的言行,眾人都看在眼裡。
溫時寧和楚硯隻當沒看見,還一本正經地交頭接耳,仿佛在商量大事。
溫子羨心情很複雜。
溫書妍遭過此道,他知道江雲會有多痛苦。
當然,他絕不會去同情江雲這樣的女人。
他隻是覺得懊惱又尷尬。
他來這裡,是想救人的,卻莫名其妙成了證人。
且還是個帶罪的證人。
溫時寧和傅晚兒,一個是他親姐,一個是他想保護的人……
可她們卻視他為敵,連看都不願意看他一眼。
而接下來,他要麵臨的是親手指證自己的姐姐和姐夫。
以及親手將溫家摧毀。
他自己也前程未知,還裡外不是人。
怎就變成這樣了呢?
他的人生不該是這樣的呀!
溫子羨想不通,覺得冤枉,也覺得委屈。
可誰會在乎,沒人會在乎。
他突然很想鳳姨娘。
如果當初鳳姨娘沒有將他養在嫡母名下,他的命運又該如何呢?
大抵連被視為棋子的機會都沒有吧。
溫子羨垂頭喪氣,隻歎自己命運不濟,被家族所累。
若不是父親無能,溫書妍瘋癲,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還有溫時寧……他的命運,就是從她回京那天起才開始變化的。
可事到如今,他又能怎麼辦?
不敢怨不敢恨,隻能被形勢裹挾著往前走。
“人生就是一個不斷做選擇的過程,隻在於你自己。”
周禮孝的聲音突然從背後傳來,溫子羨詫異地看向他。
周禮孝君子昭昭,扯動唇角。
“難道不是嗎?”
溫子羨緊抿著唇,像是被人看穿,眼裡閃過一絲狼狽。
周禮孝有些語重心長:“我也曾有過一段至暗時光,有人告訴我說,即便身處黑暗,依然可以選擇心向光明。一如夜空繁星,不因黑暗而黯淡,反而更顯其輝。人之誌,亦當如是,不因困境而迷失,不因挫折而頹廢。心懷希望,便能在逆境中發現機遇,堅持信念,才會在一次次的決策中保持清醒,不因外界的紛擾而迷失自我。”
“溫公子本就是一塊好玉,當以學識為磨石,以德行為雕刀,精心雕琢其品格,而不是一味把希望寄托在彆人身上。”
一番話,令溫子羨臉上血色儘失。
鳳姨娘曾經的那些話,也都一一響在他耳邊。
“心若不動,風又奈何。”
“子羨,你知道你最大的問題是什麼嗎?”
“因為你的心不定。”
“一葉障目,不見泰山。一個視野狹窄、心胸不夠寬廣的人,如何能清醒理智地縱觀全局?一個容易糾結於小情小愛,缺乏遠見和氣度的人,又如何能讓世人高看?”
是了,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問題,自己的選擇,無關他人。
這個認知,像把利劍一樣,瞬間刺破溫子羨一直以來用來偽裝自己的層層鎧甲。
他看到的,是小時候那個弱小迷茫的自己。
為了讓鳳姨娘高興,他努力偽裝的很聰明。
為了讓嫡母和父親滿意,他處處討好,事事爭先要強。
他之所以和溫書妍感情要好,是因為他們能相互理解。
作為嫡母精心挑選出來的孩子,享受著溫家最好的資源,自然也要肩負起溫家的將來。
他們內心都有一種恐懼如影隨形,怕不如人,怕嫡母後悔自己選錯,怕世人笑話……
可越是怕,內心就越空。
越是空,就越是惶恐,就想抓住點什麼,哪怕不擇手段,哪怕有違仁義道德……
可這一切,又是誰之錯呢?
溫子羨在黑暗中靜立,火把將他雙眸照亮,也照亮著他腳下的路。
可他真的還有選擇嗎?
仿佛有感知,溫時寧突然回頭看了他一眼。
那清澈眼眸中,不含一絲溫情,隻有陌生與警惕。
溫子羨心臟倏地一下綣縮,仿佛曾經口不遮言的惡語,變成利箭,穿棱時光,命中他的心,也擊碎了他的命運。
……
今夜,注定是個不眠夜。
金鑾殿上,百官嚴陣以待,但個個內心惶恐搖擺,唯恐有命來沒命回。
也有人心中堅定,垂眸低首,養神靜氣,仿佛隻是在靜待天明。
周濟民高坐在龍椅上,目光如炬,俯瞰著朝堂下的群臣。
人人都道皇權至高無上,可無人知曉坐在這龍椅上的孤獨。
即便坐在權力的頂峰,也需要時刻反思自己的行為和決策,是否真正符合天意民心,是否能夠經得起曆史的檢驗。
周濟民自認,他心裡是裝著這天下,裝著百姓的疾苦與希望的。
他勤政愛民,唯才是舉,自稱帝以來,推陳出新,勇於變革,誓言要讓天下人都活成人樣。
放眼如今,大周朝人人能吃飽穿暖。
餓殍遍野的事,再難一見。
他就算談不上明君,也不至於是昏君吧?
可他也是人,也有私心。
他隻不過是像尋常百姓一樣,偏愛安王了一些……可那也是因為他欠他們母子太多。
他是天子,也是人夫,人父。
他隻是稍微的那麼偏心了一點,世人怎就容不下了呢?
又或許,安王真的是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
此時此刻,威儀的帝王,心裡其實是空的。
他不願意承認自己在害怕,隻是遲遲張不了口。
大殿之上,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足有半炷香的時間,就在眾人感覺快要窒息時,高高在上的天子終於開了尊口。
“何人擊鼓鳴冤,帶上來吧。”
李德拂塵一甩,尖聲道:“傳傅問舟覲見!”
片刻,傅問舟坐著輪椅,被穆九推了進來。
曾經赫赫有名的少年將軍,如今困於輪椅,即便他背脊依舊挺得筆直,如同一株蒼鬆,也令人唏噓不已。
大臣們交頭接耳,甚至有人忍不住傳來兩聲極輕的嗚咽。
那個鮮衣怒馬,名動京城,能和百姓打成一片,也敢在朝堂上與文臣鬥嘴奪理的少年將軍,怎會成了這般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