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簌衣心有疑惑,但不待細想,黑袍男子已然再次催動內力,擺出了起手式,顯然欲速戰速決!
黑袍白發男子唇角揚起冷峭弧度,握劍蓄勢之時,頃刻間,半空中的玄色巨刃以力壓山河之勢向下傾壓,陰雲密布的天空,劍光愈來愈盛——
容簌衣望向他頭頂的劍陣,他這一劍,與師尊的自創劍法“千山暮雪”有相似之處,以氣聚力。
她腦海中突然浮現師尊教過她的應對之法。
似乎是數年前的事了。
那時容簌衣還在衍華,師尊曾派遣她前去雪山拯救被困於暴風雪中的村民,同行的還有小師妹和其他幾位新入門弟子,一同曆練。
即使容簌衣修為不高,但這等級彆的任務,不會有什麼差池。
新來的弟子不會禦劍,她便與眾弟子一同走大道上山,隻是行程需要很久。
但小師妹雲清嶼提前查探過,知道一條小路,可以將行程縮短一半。
眾弟子一聽行程可以縮短一半,也不管大師姐同不同意,紛紛誇讚小師妹聰明才智。
當然,在他們眼中,如此好的提議,誰都沒有拒絕的理由。
小道崎嶇,雖然增多風險,但都是修仙之人了,膽子也沒那麼小。
容簌衣還是和他們踏上了那條小路。
上山的時候,隱約覺得四周有陰森森的眼睛。
但回頭一看,又未覺異樣。
他們翻山越嶺,終於順順利利的到了山穀的村子,半個村莊幾乎被暴風雪覆沒,但好在還有一半的村民挺了過去,他們經曆了天災,屋舍坍塌,行色匆匆,寡言少語。
容簌衣和眾弟子一同幫助重新興建屋舍,找了個時機想上前詢問天災原因。
村民搖了搖頭說了句不知道,匆匆做完手中的活離開了。
身後突然傳來雲清嶼輕柔的聲音,“師姐,暴風雪降臨,無非是大雪,降溫,強風同時出現,何須問他們,況且村子裡大部分未曾上過學堂,你就算問他們,他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容簌衣:“這是他們的生存之地,實踐提供認知,麵對異變時,即使不知原理,也會本能的趨利避害。”
雲清嶼似乎覺得有道理,點了點頭,一臉乖巧問:“可是師姐,你好像還是沒能問出答案,他們,好像並不信任你呢……”
容簌衣也覺得奇怪:“這正是蹊蹺之處。”
他們明明是來幫他們的,但他們卻並不願意多說。
雲清嶼歎了口氣:“師姐還要查下去嗎?仙君給出的任務,隻是將他們救出來,眼下,他們已經沒有危險,師姐有耐心查下去嗎?”
容簌衣默了片刻,還是堅定道:“再給我幾天時間,你們可先行離開。”
雲清嶼卻搖了搖頭,攀上她手臂,甜甜祈求:“不,我要留下來陪著師姐。”
“衍華太無趣啦,還是師姐這裡比較有意思!”
那時小師妹剛來衍華,她與小師妹相處還算得上融洽。
那時她聽到小師妹祈求,便隻是搖頭一笑,算是答應。
暴風雪過去,一切都在變好,除了偶爾察覺到被詭異的眼睛注視著。
眼下村莊興建的差不多,不需要太多人,容簌衣曾讓幾位弟子先離開,所以留下來的衍華弟子,就隻剩她和小師妹。
第五日,夜晚雲層厚重,天上又飄起雪花。
容簌衣是被屋頂掉落的一塊木板砸醒的,聽到屋外狂風大作,隱隱夾雜狼嚎與嗚咽聲,她心裡升起不祥預感,推開門。
入目蒼茫,重新興建的屋舍坍塌,滿地頹垣斷壁。
風雪撲麵而來,她跌了個跟頭,摸到了一截白骨。
大雪掩埋萬物,已經看不到血跡。
再一次的暴風雪來臨,無人幸免。
她微怔片刻,眼角淚光閃爍,終於想通了前因後果。
暴風雪並不是村民遇險的根本原因。
嚎叫夾雜著風聲入耳,她也終於想通,為何從上山就一直感覺被詭異目光注視,為何村民不願回答他們,她也終於想通遺漏的一點是什麼。
村民真正的遇險原因,是雪山狼群。
暴風雪降臨還有一個原因,動物遷徙。
村民不願告知的原因或許是被狼妖威脅,狼妖常年群居於此,根深蒂固,並非一朝一夕可擊敗,若不斬草除根,恐怕引來更甚報複。
村民自然是不相信認識幾日的陌生人,故而不願多說。
而從容簌衣一行人上山之時,狼群便已在暗中注視著他們,伺機待發,終於在又一次暴風雪來臨時,將他們全部吞吃入腹。
她能逃脫一劫,是因娘親送她的九轉混元丹,危險時會隱匿氣息。
其他弟子,不知有沒有安全下山……
還有……
她突然想到了什麼,向雲清嶼的住處跑去,拍了拍門,“小師妹?”
未聽見動靜,她破門而入,房內空無一人。
她心裡預料到什麼,喊了一遍又一遍,腳步尋遍每一個角落,聲音一次比一次沙啞。
天地闃寂蒼茫,隻餘風聲幽咽,白骨皚皚。
她第一次生出迷茫無力之感。
她刻苦修煉已久,境界無所進益,如今已經知道自己根骨差,但她從未想過放棄。
她知道自己並非修仙的根骨,一直知道,她隻想慢慢成長,十年不行,百年總能有所進益,她如此勤勉,並非為了變強,而是想在危難來臨之際,也能有反擊之力。
她不想看到身邊的人遇險,而她什麼都做不了。
她可以接受自己渺小,可她不能接受,因為她自行其是,考慮不周,她想保護的人,在她麵前遇險。
若是早點想通,或許就是另一種結果了呢?
為何隻有她一人活了下來?
父親母親,師弟師妹……每一次都是,隻剩下她。
執劍是為保護,可她保護了誰?
她第一次生出懷疑的念頭。
風雪呼嘯,並未停息,她跪在原地,一任雪落滿頭。
接下來,她該去往何處?
風雪如驟,她唇瓣被凍得蒼白。
不遠處轟然一響,她似乎看到天光微亮。
她微微眯起眼睛,循著聲音看向不遠處搖搖欲墜的山峰。
一柄霜寒巨劍拔地而起,直衝天際,乍響仿若刺破長空的哀嚎之聲,山巔驟然坍塌。
一劍力破山河。萬點寒芒四散,有若流風回雪。
“這是……”
可實在太冷,冷得她頭腦麻木,她想不通,意識淩亂之際,識海中好似聽到了一個清冷悲憫的聲音。
“這一劍,你可看清了?”
還未想通,與此同時,有人喊她——
“大師姐!”
她看到了不遠處臉上掛著淚珠,笑容柔軟的雲清嶼,“師妹……?”
她思緒紛亂,身體搖搖欲墜,下一秒,落入一個懷抱之中。
微涼帶薄繭的手指覆上她額頭,指尖淡白色光暈流轉,頓覺渾身暖意流淌,意識清醒了不少。
她看清懷抱著自己的白衣仙君,微微一怔,“師尊……?”
白衣仙君麵色清冷,無悲無喜,卻無聲中透著絲威嚴:“這便放棄了?”
“不到最後,哪有乾坤已定,強弱恒定之理。”
容簌衣微怔,“可是……”
師弟和村民他們……
雲清嶼此時擦了擦眼角淚水,貼心解釋,“我昨夜迷路,才見到仙君,才知仙君早就知道此處狼妖據點,根深蒂固,不能打草驚蛇,所以呢,派我們上山是先引蛇出洞,其實仙君早就有應對之法,掌教真人也知道,此為曆練,所有人都不會有事。”
空青仙君道:“無需將所有責任攬在自己身上。在我眼中,你也是沒比他們大多少的孩子。”
“莫要忘了,自己還有師尊。”
空青仙君麵色微有悲憫,默然片刻,安撫似的摸了摸她的頭,也替她拂去她青絲上的雪花。
一向寡言冷淡的空青仙君幾乎從未安撫過人,他總能超脫塵世,洞悉一切,此時此刻的安撫,定然是察覺了她的脆弱。
“儘自己所能,便已足夠。我期待你獨當一麵的那天。”
容簌衣聽到所有人果真無事,懸著的心終於放下。
好在所有人都無礙,曆經此事,此後她會更加細心。
她又想起師尊方才那一劍,“第一次見到師尊的千山暮雪,流風回雪,氣吞山河。”
雲清嶼美目淚光猶在,也感慨,“仙君不愧是衍華第一執劍,恐怕在世上已難逢敵手。”
“沒有絕對的堅不可摧。氣的凝聚需要時間,需要消耗極大內力,隻要在力量凝聚到九成時打斷蓄勢,便再難有施展之力。”
白衣仙君在雪山之上負手而立,“所謂尊卑強弱,不過是相對而言,風起於青萍之末,浪成於微瀾之間,螢火之光,亦可燎原,再強之人,也有弱點,再微弱的力量,也有絕處逢生之機……”
空青仙君的聲音愈來愈遠,容簌衣霎時心念回轉。
她再次看向黑袍男子,握緊蓮華劍,已想好應對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