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已過大半。
蠱魚成型,通身呈透明,便可任意化形,行動更為詭譎,更肆意的於無形中將人吞食,無形中附身軀殼。
蠱魚沾了仙境靈性,尋常應對妖物的辦法沒有用,著實棘手。
那弟子當場身亡,眾人雖不知個中原因,但見蠱魚還能害人,便知還沒被抓住,不禁失望又畏懼,不敢放鬆。
若蠱魚發育成熟,接下來隻會吸食修為中上之人,若不及時找出,自身精力大增不說,對於衍華也會造成難以逆轉的損傷。
想到這一層的人都憂心忡忡。
紫虛真人早知如此,聲音像是從鼻子裡哼出來,摻著冷笑:“一炷香的時間快到了,蠱魚還沒抓到,你的辦法行不通,還不如趁早領罰,現下可沒時間讓你再查一遍了。”
容簌衣聽到了不少質疑聲,卻神色平靜:“時間還沒到,還有一個辦法,掌教請再等等。”
紫虛真人冷笑,“你還能想出什麼好辦法,我看不如和眾長老從長計議,再聽你擺布不過是白白浪費時間。”
眾長老也搖了搖頭。
容簌衣並未被影響,開始一個個觀察。
雲清嶼此刻安靜乖巧,與其他弟子的慌亂形成對比。
空青仙君唇色蒼白,不知道在想什麼,始終未發一言。
容簌衣心想,蠱魚會模仿人,那會如何模仿?
蠱魚成熟後,最初附著於人身上時,是最好分辨的,它會選取修為中上之人附身,但到達一定境界的修士多半會有抵觸反應,所以蠱魚會先蠱惑其心,初時若想控製模仿,必然漏洞百出。
如此混亂的場麵,蠱魚定然感知到了危險。
那麼它會選擇附著於何人身上呢?首選必然是附身於較為有權威、受喜愛、不會被懷疑的人身上。
可今天德高望重的長老仙君都在,人數太多,若一個個查,恐怕打草驚蛇,更難找出。
容簌衣低眸沉思了會兒,湊到時微明耳邊說了幾句話,時微明麵色浮現出不耐。
眾人看著二人,不知葫蘆裡賣了什麼藥。
容簌衣喊了雲清嶼一聲,“小師妹——”
雲清嶼安安靜靜望過來。
容簌衣勾唇一笑,“得罪了。”
雲清嶼察覺不對時已經晚了,憑空出現的冰霜巨網突然從頭頂籠罩下來,纏繞上她全身,她渾身僵硬,動彈不得。低頭才見渾身已纏繞上了密密麻麻的冰絲。
雲清嶼冷得發抖,皺起的眉尖結了層霜花,“縛靈訣……”
“竟能,一個人發動縛靈訣?”
雖然震驚,卻不敢掙紮,因為試圖強行破縛靈訣,隻會死得更快。
但雲清嶼饒是被縛靈訣捆住,卻並未失態,抿起蒼白的唇瓣看向容簌衣,眸光楚楚可憐:“師姐,這是何意?”
容簌衣笑得溫柔,“自然是為衍華解決妖患。”
眾人看得瞠目結舌,議論聲像是燒開的沸水突然炸開。
大師姐竟然抓了小師妹,還說解決禍患!
一向修為低微、受人鄙夷的大師姐,和天賦異稟,天真善良的小師妹……如今地位卻突然反轉!
眾長老見此一時麵色複雜:“你的意思是,蠱魚在小師妹身上?”
眾弟子大多數聲音是質疑的:
“怎麼可能會在小師妹身上……”
“你說這話可有證據?”
容簌衣勾起唇角,回答長老:“正是,方才我見小師妹神思不屬的模樣,定是被蠱魚蠱惑了心神。”
說完,笑著看向小師妹:“師妹莫怪,我這是在救你。”
雲清嶼此時全身已被凍到僵硬,聽了容簌衣的話,眸光瑩瑩,好像下一刻就要掉下淚來,“師姐即使平日對我不滿,也不該這樣冤枉我。”
容簌衣輕笑:“師妹彆怕,我帶你去煉丹房烤上幾個時辰,那蠱魚生性怕火,定會現身,隻是便要委屈下師妹了。”
雲清嶼委屈地流下淚水,向紫虛真人求助:“師尊……”
紫虛真人沉默看著這一場鬨劇,蹙眉思考片刻,才搖了搖頭:“清嶼,事關衍華安危,隻能委屈下你了。”
雲清嶼愣了下,不敢置信地看向紫虛真人。
眾人議論的聲音更大了。
此時,時微明突然閉上眼,飄雪瞬息停止,空氣靜了下來。
他掌心一動,風卷著飄雪驟然往一個方向聚攏,在紫虛真人周身形成巨大漩渦——
紫虛真人雙腳離地,全身如被冰凍,動彈不得。
眾人再次回過神來時,見紫虛真人已經被更大的冰霜巨網縛了起來。突如其來的變動讓他來不及反應,脖頸手臂上瞬時長出透明堅硬的鱗片,在光下閃著冰冷的光。
空青仙君上前一步,連點幾道大穴,紫虛真人平靜下來,身體內的蠱魚此時行動滯澀,無處逃身,很快便被收入三清瓶中。
此時,雲清嶼已經被鬆開,她雙腿被凍得僵硬,一下跌到地上,黑色的眸子悠悠看向容簌衣。
“小師妹在宗門人人喜愛,剛好可利用這一點試探下眾位仙君長老。蠱魚肯定會蠱惑附身之人,先拉個替死鬼,所以,最想讓小師妹當替死鬼的便是被附著之人,可平時掌教最是看重小師妹,怎麼會如此反常,都不為你爭辯一句呢?”
轉折與收服隻在須臾,眾人看得瞠目結舌。
從破解縛靈訣,到躲過紫雷魔域,到一炷香內抓獲蠱魚……
即便沒有破解縛靈訣那般震驚的力量,沒有她身旁那位少年,那無可比擬的劍法、堅韌不拔的劍意,以及臨場應變的能力……
眾人看向容簌衣的眼神已經變了。
大多數人來到衍華時,對大師姐最初的記憶便是根骨平庸,穩重沉默,自從小師妹來到衍華,對比更加明顯,與大師姐靠近之人多半會倒黴,而小師妹天賦異稟,與她靠近總會獲取意外機緣。
師弟師妹們便漸漸習慣了貶低大師姐,吹捧小師妹。
但也有在衍華待的久的,見過大師姐最初的樣子,他們此時突然想起了最初的她,便如今日一般——
衣裙明媚,麵若桃花。霧綃輕裾,劍逐滄浪。
除了修為,樣樣出類拔萃。
今日她氣勢全開,能看出修為已然進步不少,雖還不如天賦異稟之人,但早已可以獨當一麵。
原來大師姐並非他們想象的那般無能,也並非爭不過。
可先前究竟為何會落到那般地步呢?
彼時,四方闃寂。
容簌衣見事情塵埃落定,才看向時微明:“配合不錯。不過,你會不會下手太狠了些?我方才隻是讓你幫我控製一下,可沒讓你用殺招啊。”
時微明冷嗤,“縛靈訣算什麼殺招,不痛不癢。”
不痛不癢?方才縛靈訣讓她小命都快沒了跟她說不痛不癢?
容簌衣:“……你們妖都這般皮糙肉厚嗎?”
時微明聞言睨她一眼,勾起唇角:“我忘記了,你還差得遠。”
容簌衣:“?”
她怎麼感覺自己被這隻妖鄙夷了?
但他確實說得不錯,她現在確實太弱小,所以她已經開始思考,待會兒該怎麼騙他靈力了。
此時,紫虛真人麵容蒼白,好像已被吸食了大半魂魄,沒清醒一會兒便昏迷了過去。
長老關切問道:“掌教他……可有大礙?”
空青仙君:“無礙,吃半個月回魂丹補補便好。我先帶掌教回去休息。”
白衣勝雪的仙君正要離開,卻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停下腳步,目光越過重重白霧與人群,落在容簌衣身上。
容簌衣似有感應一般,空氣中突然蔓延起無言的悲傷。
空青仙君定定凝視她片刻,淺色的唇卻扯出個淺淡的笑,“你做的不錯。”
“從今日起,便允你下山,你可去做你想做的事。”
“衍華虧欠你,我也虧欠你,縱然你已不再留戀,但若你有一日,無家可歸……”
空青仙君說到此處,不知想到什麼,突然頓住,默然片刻繼續道,“日後,此心安處,便是歸處。”
容簌衣見他說完便決然離開,便最後一次道彆,“仙君保重。”
一句仙君,隔開萬裡。
她固然也是執拗的,說斷絕便是真要斷絕。
她想過無數次,當她真正離開衍華時,會是怎樣的光景。
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終於比過了小師妹一回,還是她的修為突飛猛進為自己爭了口氣,終於證明自己不是樣樣不行,為自己正名。
如今她在能力範圍之內好像都做到了。她也變得更加堅韌,要去看更廣闊的天地。
她也想過和師尊離彆,會是怎樣的畫麵。但卻沒想到,真正的離彆如此簡單倉促。
空青仙君方才如此決絕,已是催她下山,想必已不願再和她多說一句。她先前發覺逐月用意時的動搖已蕩然無存。
那便,就此訣彆。
容簌衣知道,空青仙君也知道,這次便是師徒二人最後一次對話,她不會再回來。
空青仙君手微微顫抖地撫上胸口,終是一步未停的離開。
時微明在此處停留太久早已不悅,見她略微怔忡的模樣越發不耐,強行拽著人離開。
他冷道:“你若舍不得何不留下?柔弱成這個樣子,哪裡像劍修女子。”
“柔弱?”容簌衣終於緩過神來,斂起情緒,“那我留下,你自己去浮若可好?”
時微明拒絕的斬釘截鐵:“不成。”
容簌衣彎起唇角,“看吧,你這麼厲害,還不是需要一個‘柔弱’女子。”
時微明冷著張臉,沒再搭話。
容簌衣想起這人今天三番兩次嫌自己太弱,於是決定好生哄騙一次靈力。
容簌衣絞儘腦汁地想了個理由:“那個……我腳疼。”
時微明:“?”
容簌衣聲音柔軟:“路途遙遠,可否體諒一下?”
抱一下不過分吧……
但她還是沒好意思說太直白。
時微明涼涼道:“腳下是北海,站不穩,不過是下去喂鯊魚。”
容簌衣:“……”妖的思維果然是如此凶殘的。
但為了靈力,容簌衣可不會輕易放棄。
容簌衣想到他也有求於自己,心一橫:“你殺了我,那你的毒也彆解了。”
時微明眉梢微蹙看著她,眸底掠過淩厲,隱隱有殺意湧動。
容簌衣一見便知用錯了方法,他動怒了。
……越強的人越是不喜歡被威脅。
於是她開始醞釀情緒,想起了今天發生的諸多事情,眼淚突然一發不可收。她平時麵上不說,是因為她習慣了以沉穩姿態示人,但一個人支撐了這麼久,要應對那麼多實力高強之人,怎麼可能不害怕?想到這裡眼淚一下子洶湧而出,由假哭變成了真哭。
時微明低頭看著她,皺起眉:“彆哭了。”
“他們想殺我,你也想殺我……”
時微明或許是因為頭一次見女子哭,哭得他頭疼,眉間雖然溢滿不耐,聲線卻沒那麼冷了,“我不是來救你了?”
他確實也想殺她,但她還有利用價值,他當然不會說出口,於是換了個表達方式,表達自己是有保護她的。
容簌衣察覺他態度稍微軟化了些,很會爬杆子上樹,一邊哭一邊撲進他懷裡,輕輕抱著他,委屈巴巴道:“那你以後,可要來早一點。”
“我等了你好久。”
時微明:“?”
容簌衣見他沒有抗拒,扯起唇角,閉上眼開始汲取靈力。
果然越威風的人越是吃軟不吃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