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過後,空氣中增添了幾分寒意。
溫鐘意感冒剛好,身上裹著批發市場買來的便宜大衣,下巴被高領毛衣遮住一半,粗糙的料子蹭得他皮膚有點紅。
這裡的大學校園要他想象中大很多。
溫鐘意在桑卡讀的是軍校,校園裡看不到這麼多假山和湖泊,更多的是塵土漫天的演習場。
他走了沒幾步,下課鈴聲響起,各教學樓湧出一大批學生。原本寬敞的馬路很快變得擁擠不堪,自行車和電動車從他身旁穿過。
溫鐘意人行道內側靠了靠,揣在口袋裡的手習慣性地護著小腹。
昨晚楊嘉然給他打電話,說自己很倒黴地被抽中去聽什麼企業家講座,而他剛好搶到了同一時間的話劇門票。
那場話劇是他期待已久的,好不容易巡演到這個城市,楊嘉然不想錯過。
但講座要簽到,楊嘉然不得不尋求溫鐘意的幫忙。
“本來想讓我舍友幫忙的,但他們都有事,所以你就幫幫我吧。”楊嘉然在電話裡說,“我把我的校園卡給你,等我回來請你吃大餐!好不好?”
他幫了溫鐘意那麼多次,溫鐘意自然不會拒絕他,笑了笑道:“好,你把位置發給我。”
於是這天早晨,溫鐘意刷了楊嘉然的校園卡進入學校,順著路標找到禮堂。
門口立著一個很大的宣傳牌,介紹了本次講座的嘉賓。
溫鐘意掃了一眼,看到孟川的照片和名字。
介紹詞比較簡潔,溫鐘意看得很快。
原來孟川曾是這個學校的學生,最近剛好是學校成立七十周年,所以特地邀請了部分傑出校友回來交流。
溫鐘意看完,進去時的步子稍微快了些。
進入禮堂的學生很多,不過看他們的表情,溫鐘意猜測心甘情願來的人應該沒幾個,估計大多數是和楊嘉然一樣,被什麼綜測分束縛,不得不來。
溫鐘意在機器前刷卡簽到,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
交頭接耳的聲音不一會便沉澱下去,身著一身高定西裝的孟川在校領導的簇擁中走上台。
台上有一排桌椅,孟川先給台下鞠了個躬,然後坐在中間。
掌聲響了好一陣,原本意興闌珊的學生們看到集團總裁竟如此年輕英俊,一個個都驚奇地瞪大了眼。
小小的嘈雜聲中夾雜著幾句——“不是,你們平常都不看本地新聞嗎,我以為他早就帥得人儘皆知了。”“我還以為宣傳牌上那照片是的。”“不過這位孟總的經曆也挺離奇的,早年當過兵,退伍後繼承家業,結果出車禍失蹤四年,上個月才回來。”“臥槽,怎麼聽著有點像懸疑片。”……
學生們嘀咕一陣就安靜下來。台上燈光亮眼,孟川坐得筆直,臉上帶著風度翩翩的笑,熟悉的聲音通過話筒傳遍禮堂。
溫鐘意的位置有點靠後,看不太清孟川的臉,但他頭頂上方有一個小擴音器,因此孟川的聲音離他很近。
一般這種講座都會講一些勵誌故事,或者懷念自己的跟母校的感情,但孟川沒按套路來,他甚至連稿子都沒看,單手按著麥克風,把自己當年又是翹課又是打架的英勇事跡講得繪聲繪色,聽得一眾校領導臉都綠了。
“那個……咳……孟總啊。”坐在他旁邊的領導不得不打斷他,嘴角抽搐道,“您可以講點正能量的,也好給同學們做個榜樣。”
孟川從善如流,點頭:“行。”
然後開始毫無感情地念稿。
溫鐘意莞爾。
稿子一聽就知道不是孟川寫的,太文雅了,這人肚子裡沒這麼多墨水。
講座持續了一個半小時,坐得太久,起身的時候溫鐘意眼前黑了一瞬。
他扶著椅背緩了緩,再抬起頭來的時候,孟川已經離開了。
正好是吃午飯的時間,溫鐘意跟隨大部隊去了食堂,買了一份蔬菜燴麵。
難得沒有孕吐,溫鐘意吃得很舒坦。食堂的電視正在播電視劇,溫鐘意掃了幾眼,被吸引住,坐在那看完了一整集。
看完電視,四周已經沒幾個學生了。
溫鐘意買了一杯熱牛奶,等電梯的時候低頭喝了幾口。
不多時,電梯門緩緩打開,裡麵已經站了四五個人,是從五樓下來的。食堂五樓有包間,常用來招待來訪的校外人員。
孟川雙手插兜站在中間,眉梢微微挑起。
電梯裡還有校領導,為了避免不必要的交流,溫鐘意佯裝沒看見他,臉色平靜地轉過身,看著顯示屏上緩慢跳躍的數字。
孟川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也沒做聲,隻是在他身後意味不明地輕輕笑了聲。
出了食堂,校領導還在跟孟川寒暄。
“王校,”孟川的視線落在前麵那道越走越遠的背影上,“送到這兒就行了,我的車就在前邊。”
溫鐘意走得並不快,他低著頭,一手拿著牛奶,一手打字,給楊嘉然發消息。
——我聽完講座了,校園卡什麼時候還你?
剛摁完發送,肩膀就被人拍了拍。
“哈嘍,又見麵了。”孟川跟了上來,伸頭掃了眼他的手機屏幕,“我說你怎麼在這兒,原來是替人來聽講座的。”
溫鐘意早就注意到了身後的腳步聲,摁滅手機塞進大衣兜裡,淡淡道:“沒人告訴你偷窺是不道德的麼。”
“我才不是偷窺,我這是光明正大地看。”孟川振振有詞。
溫鐘意懶得理他,仰頭喝了一小口牛奶,抿了抿嘴角。
孟川低頭看著他,目光從他的睫毛、鼻梁、嘴唇依次滑下去,不得不承認這人長得確實不錯。並且他再次聞到了溫鐘意身上的玫瑰香氣,這個味道讓他本能地想要靠近。
“彆擠我。”在第三次被孟川碰到胳膊肘的時候,溫鐘意終於忍無可忍地瞪他一眼,“路這麼寬,你為什麼要貼著我走?”
“……”孟川佯裝淡定地跟他拉開距離,過了會說,“你身上的香水挺好聞的。”
話是真心實意,但說出口的瞬間孟川就後悔了,因為這話聽起來很像彆有目的的搭訕。
好在溫鐘意沒什麼反應。
他把手中喝空的牛奶瓶扔進垃圾桶,兩隻手一塊揣進兜裡,問孟川:“你開車了嗎?”
孟川一愣,說:“開了。”
溫鐘意點了下頭:“送我回去。”
“……”
孟川被他理所應當的語氣弄得有點錯愕,呆了兩秒,感到一陣荒謬:“不是,你……”
他想說“你是我什麼人就這麼使喚我”,話到嘴邊又咽回去,換了個比較溫和的問法:“我是你的司機嗎請問?”
溫鐘意對上他的視線,想了想,調整了一下句子:“麻煩你送我回去,可以嗎?”
“嗬嗬。”孟川毫無感情地笑了兩聲。
“不可以嗎?”溫鐘意問。
他的鼻尖被冷風吹得有點紅,黑漆漆的眼珠就這麼看著孟川,眸中一閃而過的低落情緒讓孟川莫名心頭一緊,隨即硬生生把“不可以”吞了回去,無可奈何地吐出倆字:“……可以。”
上了車,溫鐘意把揣在口袋裡的雙手伸出來,降下車窗。
孟川納悶:“你開窗不冷啊?”
溫鐘意說:“有煙味。”
又是指使他開車,又是嫌車裡有煙味,孟川舌尖抵著下齒點了兩下頭,扭曲地笑了聲:“還有彆的指示嗎,領導?”
等車裡煙味散得差不多了,溫鐘意才關上窗戶,他身體往後靠著椅背,兩手交疊放在小腹,片刻後說:“空調再調高一點。”
孟川無聲翻白眼,依言把空調往上調了兩度,隨後目光不善地往旁邊瞥了眼。
隻見溫鐘意側臉白皙清瘦,嘴角呈一條平直的線,雖然穿著一身低廉劣質的地攤貨,但整個人的氣質卻異常清冷矜貴,仿佛生來就被人伺候慣了一樣。
還挺會拿腔作勢,孟川心裡一嘲。
車子在擁擠的馬路上走走停停,孟川按照導航提示拐進一條支路。
道路寬闊了些,他舒坦地踩下油門,車子“轟”一聲竄了出去。
不過兩秒,旁邊那位事逼領導又發話了:“彆開這麼快。”
孟川哼了聲,不聽他的:“這麼寬敞的馬路不提點速,等著被超車啊?”
他變本加厲地猛踩油門,車身幾乎要在馬路上飛起來。
溫鐘意忽然道:“停車。”
孟川看都不看他:“不停。”
溫鐘意深吸一口氣:“停車!”
孟川:“就不停,不停不停不停。”
溫鐘意蹙起眉,無法抑製的惡心感幾乎湧到了喉嚨,他咬緊牙關:“我讓你停車!”
孟川氣樂了:“我說你這個人彆太……”
剩下的話在看到溫鐘意蒼白的臉龐還有反胃的動作時自動消音,孟川大驚失色:“你乾嘛,你彆吐我車上啊!”
飛速行駛的車子瞬間減速,把跟在後頭的出租車嚇得直摁喇叭。
孟川一手打轉向燈,一手降下車窗,目光觸及到溫鐘意額角滑落的冷汗,連忙安撫道:“你等會你等會……先彆吐,我馬上停車!”
溫鐘意臉色難看地捂著嘴,車子停穩的一瞬間,他抓過孟川遞來的塑料袋,迅速衝下車,蹲在路邊吐了個天昏地暗。
“哎呀。”孟川走過去看了眼,見他確實難受得不行,於心不忍地回車取了瓶礦泉水,偏過頭遞給他,嘴上還在嗶嗶。
“你早說你暈車啊,光喊停車停車我以為你沒事找事呢……行了行了我不說了,你漱漱口,我去給你找紙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