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
薑燕兒從房間中醒來,驀然打了個噴嚏,竟發現自己是趴在梳妝台睡著了。
而昨夜那名侍女來過之後發生了什麼事,她已全然不知。
手指傳來微微刺痛,指尖還帶著點血,不禁令大嫂哎呀了一聲。
但她並未多疑,因為腦中的記憶並非全部缺失,在侍女來送羹湯之前,她是記得自己是被針紮過的,因此沒有放在心上。
“哎呀,肯定是太心急為他織好這件毛衣,昨夜有些乏累了,竟不知不覺間趴在台上睡著了。我真是個糊塗蛋”
她勾著腦袋笑了笑,自我腹誹了一番。
然後起身伸了個懶腰,轉眼看到了梳妝台上看似還未拆開的三個錦囊,便又自語了一句:“他應該離開鳳陽很遠了,我應該可以看這三個錦囊了。我要趕緊知道二兄的下落,去見見他。幾年不見,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希望是個好消息吧”
她自語著,長舒了一口氣,給自己做好了一定心理準備後,取過了第一個錦囊。
第一個錦囊裡,聊聊數字,卻並沒有直接點出“薑濤”現在的身份。
“你二兄,名薑濤,數年前入冀州衛,曆經戰役數十場,幸得天助,如今仍存活於世。他現在很安全,你無需擔憂。你若願聽我的,那就三日後再看第二道錦囊。”
而霍青如此安排的原因,或許是想給小蘿莉足夠的心理準備時間。
他知道小蘿莉素來循規蹈矩,正常情況下,不會擅自去忤逆彆人的意思。
“江濤”雖然還活著,但現在的身份已今非昔比,成了梁王府的贅婿。
表麵上位高權重,聲名顯赫,不過自己人知自己事。
“薑濤”自己明白,他今天所得來的一切,是拿什麼換來的。
他甚至連自家的“姓氏”都已保不住,被迫改姓李,並答應梁王和李慧兒此生不再糾結於過往的親情,舍棄“薑濤”,而專心扮演好梁王快婿的身份。
換言之,即便兄妹二人相認,現在的“薑濤”恐怕也不可能明目張膽地保護薑燕兒,甚至連帶她回冀州都顯得困難重重。
而薑燕兒兄妹三人情深,大兄在幾年前薑家村被劫時,生死未卜。
二兄為了給家中免去賦稅,入伍從軍,一去數月後便杳無音訊。
薑燕兒被劫到山寨中,過了兩年的丫鬟生活,得霍青庇佑,算是幸運保住了性命。
但站在薑燕兒的角度,現在的生活卻並非她想要的,隻是迫於眼前而接受。
骨子裡,她還是想尋回二兄,讓自己有個依靠,過一些平淡而充滿溫情的日子。
父母與大兄先後去世後,在小蘿莉的內心世界中,也就隻有“薑濤”這麼一個親人。
在她想來,不論將來與霍青會走向哪一步,自己終究是要回來二兄身邊,親人相聚的。
隻是,她若直接知道現在的“薑濤”已然身不由己,定然會傷心不已,難以接受。
不過,此事並不能瞞住太久,薑燕兒始終還是得接受現實。
霍青能做的,隻有儘量的委婉,讓她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再去接受這個事實。
稍微有點意外的是,這一回霍青估計錯誤了。
他原以為按照薑燕兒頗具“奴性”,稍有逆來順受之嫌的性格,在看了第一道錦囊後,肯定會“消化”三天後,才接著看第二道。
事實卻是,霍大當家還是低估了薑家兄妹之間的感情。
大嫂在看了第一道錦囊,得知二兄安全後,欣喜若狂,已然是迫切想知道他的下落,又怎會聽話等三天以後?
“哼!為什麼要等三天以後,他不是說我太聽話了嗎?那好,我現在就一次性看完。就不聽你的”
她俏皮地說道,潺潺一笑,接著打開了霍青的第二道錦囊。
第二道錦囊的內容,顯然要更多,更具實際意義。
“嗯?你是三天之後才打開這個錦囊?很好,很聽話!那我得獎勵你一下,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薑濤現在還在冀州軍中,且已經今非昔比,此時就在圍城的冀州衛當中。”
“據我所知,他還是很記掛你這個妹妹的。他本無需來,來此的私心就是為你。還有,他已經知道你現在的身份,也已經知道你身在城中。隻是我用了一個辦法,讓他暫時放下了入城與你相見之心。”
“而我並不打算告訴你他是誰,他也斷然不敢進城尋你。因為我希望你能留在我身邊,你願意嗎?至於“薑濤”,等我回來以後,再安排你們見麵如何?”
“另外,我騙了你。第三道錦囊是空的,裡麵什麼都沒有。燒了吧。”
看完這第二道錦囊,薑燕兒愣了一下,臉色一變,而後又幽幽甜蜜地笑了起來,略帶羞澀。
他說什麼?
二兄還在冀州軍中當差?
而且看他的用詞,二兄似乎頗有軍功,已然不是尋常的小兵
冀州衛圍城,他本不用親自出馬,卻還是來了?
因為二兄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此來就是為我?
想到這裡,薑燕兒開心極了,驀然起身像個快樂的小女孩一樣轉了個圈圈,笑得燦爛至極。
二兄有出息了,他要來接我了。
更值得開心的是,霍青竟然說要讓我留下
用了一種懇求的語氣,而非強硬,說明他心中有我!
這一刻,薑燕兒感覺“幸福”來的如此突然。
二兄的歸來,證明她又重新有了家。
霍青的挽留,讓她感覺到了一絲愛情的“味道”。
兵荒馬亂的年代,站在一個小村姑的思維角度,有一個安穩的家,一份真摯的愛情,豈非已經是全部?
但她難以預料的是,這種“幸福”來得突然,去得也同樣突然。
冷靜下來以後,她又看了看第二道錦囊裡的信紙,自言自語道:“他說他騙了我,不願告訴我二兄如今的身份,第三道錦囊裡沒有提示。這肯定是假的,他素來狡詐,詭計多端。如果第三道錦囊是空的,那他為何還要留下?他說的騙我,其實是騙我說裡麵沒東西實則卻有!”
“他真狡猾!”
一念至此,她淺淺笑了。
轉手將第三道錦囊拿了過來,拆開
果不其然!
霍青還真是騙了她,錦囊裡果然有信。
抬頭便寫道:
“如果你還是打開了這個錦囊,就說明我留不住你。你還是選擇了知道真相,而非先保留這一絲隱晦。”
“我並不想瞞你,畢竟你始終要自己去麵對,宜早不宜遲。但還是得提醒你一句,我不知道這對你來說,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或許兩種都是。”
“第一,現在的薑濤,已經不是本來的薑濤。他已成梁王府的快婿,梁王李誌獨女的夫君。就連姓氏都改了,你二兄現在叫李江濤,便是這冀州衛的統領。”
“第二,不用我說你也應該知道,成為梁王府的快婿是有代價的。而這個代價,便是要舍棄前塵,斷絕自己過往的親情和牽掛。薑濤改名李江濤,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坦白了說,他現在已經不是你原來那個純粹的二兄。他扮演的角色,更多的是冀州衛統領和李慧兒的夫君,梁王府未來的繼承人。這麼說,你能明白嗎?”
“好在,值得慶幸的是,李江濤始終還是放不下你這個妹妹。他來了,說明他並沒有真正放下你們曾經的親情。”
“你可以去見他,但要以我龍虎山壓寨夫人的身份去,我的人會為你安排見麵。但你若以為,這一次相見就能以他為依靠,那就錯了。”
“他被迫改姓李,便說明身不由己。以梁王的秉性,納婿本不會選一個身份如此卑微之人,當中必然還有隱晦。梁王府不會容得下你,你的存在隻會讓王府快婿的臉上無光。李江濤即使要帶走你,也隻能偷偷摸摸的。”
“甚至人前不敢承認你是他妹妹,你要留在他身邊,就得做好四處躲藏的準備。隻是,這真是你所想要的生活嗎?”
“自己想清楚再做決定,去留皆由你!”
一開始打開這封信時,薑燕兒滿懷期待。
但當信讀過半時,臉上的笑容卻僵硬了,她難以置信,繼而眼眶開始紅潤起來
最後哀怒交加之下,竟生生撕碎了那信紙,而後雙手俯在梳妝台上大哭了起來。
霍青說的都是真的嗎?
二兄現在已經做了大官,手上有兵權,還是梁王府的乘龍快婿?
我有了嫂嫂?
可是他卻因此舍棄了自己家,舍棄了自己的姓氏,舍棄了過往的親情?
他成了李江濤?
為什麼?
二兄本不是這樣的人,他說過我們三兄妹會一輩子相互守望,相濡以沫,永不分離的
他怎麼能連姓氏都改了?
是為了塑造一個新的身份,才能配得上高貴的梁王之女嗎?
但二兄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勢利,為了手中的權勢,他甚至可以拋棄過往?
那他還是原來那個疼我愛我的二兄嗎?
不!
二兄不是這樣的!
小時候,我們三兄妹有過約定的,誓言要一生不離不棄。
薑燕兒哭著,腦中似乎回想起了幼年的一幕。
那時候,童真爛漫。
三個半大小孩童跪在後山的一棵老槐樹前,振振有詞。
大哥:黃天在上,厚土在下。我兄妹三人立誓,此生不棄,不論貧窮富貴,都會彼此相望。不苟富貴,貧賤不欺。我是大哥,肩負著當家的職責。長大了,我要在後山開辟三畝田地,再養兩隻大黃牛,為我家燕兒日後出嫁做嫁妝,讓她以後都吃穿不愁!
二哥:我是二哥,發誓以後一定會好好保護我家大哥和三妹。大哥為三妹準備了嫁妝,那我就在家旁邊蓋一間新房子,為她做婚房。日後,我家燕兒要納婿也行,出嫁也行。婆家娘家都要有依靠,要是受了欺負,二哥第一個為她出頭!
三妹:燕兒不要長大,不要納婿,也不要出嫁。就想一輩子跟著爹娘和哥哥,受儘寵愛。哥哥們要是娶親生孩子了,我就替你們看家帶孩子。一家人永遠不分開,直到海枯石爛。
“哈哈,那你以後不就是個老姑婆?”
回眸往事,仍曆曆在目。
薑燕兒還深刻記著,在她說出自己的“誓言”後,二兄還以“老姑婆”調侃了她一句。
可現在,物是人非,山河變色。
二兄長大成人後,為了家中賦稅減免,毅然投軍,從此提著腦袋舔血。
山賊進村,大哥和大嫂蒙難,失足落下懸崖,生死不知。
她自己則被擄掠上山,命如浮萍。
生活好不容易出現了轉機,終於讓她有了二兄的消息。
但最終的結果卻是,二兄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連姓氏都改了。
乃至於無法在人前認她這個妹妹
又如何能讓她接受得了?
家中的大哥大嫂已經失蹤多年,恐已凶多吉少。
二兄又改作他人子,換作他人姓,這似乎在預示著她老薑家隻剩她孤苦一人,連個繼承香火的男丁都已沒有。
又讓生性就偏為脆弱的小蘿莉如何不傷心?
薑燕兒傷心極了,曾經的家庭有多溫暖,現在就有了多失落。
聲淚俱下之際,惹來了守在門外山賊的注意,不免敲門問道:“大嫂,你怎麼了?”
薑燕兒聞若不知,又哭了一會兒。
等到稍稍平複心情後,毅然起身,擦乾眼淚,露出一抹倔強的神色。
我不信二兄會是這樣的人,他不會舍得拋棄老薑家,肯定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我要去見他!
想著,她不再猶豫,決然轉身走出了房間,道:“四當家呢?你找他來,就說我要出城,讓他安排一下。”
她說得不卑不亢,第一次利用自己“大嫂”的身份,對山賊發出近乎命令的口吻。
不久。
馬安匆匆趕到,不用多問,見到薑燕兒通紅的雙眼時,也已然意識到了什麼。
霍青離開之前,自然是對馬安有所交代,而馬安早就篤定薑燕兒一旦得知“真相”,必會出城一見。
“大嫂稍待,屬下這就去安排。”
馬安心中一歎,拱手道。
隨後轉身離去。
半個時辰後,一隊約三十人左右的隊伍從鳳陽東門奔出,直直朝遠在三十裡外的冀州大營而去。
隊伍的馬車中,薑燕兒一臉肅然,神情堅定,也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與此同時。
一名剛剛推著板車往城外傾倒廢料的“車夫”,在見到馬安的隊伍出城後,臉上殺機浮現。
隨後,竟放下手中板車,與隨行的幾名同伴消失在城外密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