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似乎隻是想與李子冀閒聊一會兒,也許他在李子冀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輕時候的樣子,看到了數百年前的三千院,看見了曾經意氣風發的一眾少年。
似乎不僅僅是鐘離,包括陸之道楚狂等人,看著李子冀和顧春秋行走天下,滿眼都是曾經自己的影子。
歲月會讓故事沉澱,隻是已經不再會配一壺酒了。
李子冀能夠感受到鐘離身上的悵然。
鐘離搖了搖頭,說起了當年自己的心事:“年輕時候我喜歡一個姑娘。”
他說了第一句就停了下來。
李子冀是一個很擅長傾聽的人,他也是一個很合格的聽眾,恰到好處的問了一句:“後來呢?”
鐘離說道:“後來她嫁人了。”
很短的兩句話,卻似乎藏匿著一大段心酸感動到涕淚橫流的故事。
鐘離似乎不想說的太詳細,隻是目光傷感的感慨道:“在這樣的世界裡,對於修道者來說,兒女私情很難維持太久的。”
這話好像是真的,從新曆三十一年到現在新曆三十四年即將結束,李子冀的確沒有見過幾位大修行者有伴侶這件事,哪怕是有,似乎也看不到多深厚的感情。
鐘離道:“男女之事在一起,就是一刹那的悸動,但卻要為這一刹那去維護一輩子,普通人還好,百年時間,情感消磨乾淨也能維持下去,可對於修道者來說,這種一瞬間的悸動在天下,勢力,抱負這些詞彙上是很難維持數百年或者更久的。”
“最終都會成為陌路人,各自做著各自的事情,某種角度去看,愛情這種東西比不上友情長久堅固。”
李子冀沒有說話,他不知道應該怎麼接話,因為他從來沒有喜歡過一個人,他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感覺,他也從未有過這方麵的心思。
畫畫,寫字,練劍,這世上有太多讓他喜歡的事情。
鐘離衝著橋下的河水揚了揚下巴:“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在金陵做刺史嗎?”
李子冀試探著猜測:“因為她是金陵人?”
鐘離笑道:“你的確很聰明,她的確是金陵人,對於當初的我來說有太多重要的事情要做,也沒有真正認清楚自己心裡的想法,直到她後來嫁人我才明白過來。”
李子冀問道:“多少年了?”
鐘離回答道:“記不清了。”
橋下的水麵掀起粼粼水波,往遠處望著似乎還能看見那尚未消失的紙燈小船,空氣裡彌漫著泥土潤濕的味道,隻有李子冀那幅畫還在月色下熠熠生輝。
鐘離沒有說話。
他想著已經嫁人的心頭好,他現在甚至都不確定自己還是不是真的喜歡著,或許隻是因為不曾真正擁有,所以才始終無法忘掉。
感情想來大都是如此的,隻有越是遺憾,才越是讓人記憶深刻。
“這樣也好。”沉默了良久,鐘離忽然說道。
李子冀看著他。
鐘離笑著道:“如果當初我們走到了一起,或許現在也變成了各自生活的陌路人也說不定。”
李子冀依然沒有說話,他隻是感到意外。
意外鐘離有這樣的過往,意外鐘離也有這樣不同的一麵,也意外鐘離為什麼要和他說這些話。
二人之間雖然名義上是師兄弟,但年齡閱曆實際上差了很多,無論如何鐘離都沒理由和他聊起自己的過往。
尤其還是談論到男女之情這樣的事情上。
難道是月亮太圓?
又或者是秦淮太美?
“人總會因自己年少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感情也是如此。”鐘離望著河麵,流淌的河水似乎代表著消失的過去。
李子冀覺得現在應該有一壺酒。
他忽然問道:“如果可以重來一次的話,你會換個選擇嗎?”
鐘離怔了怔,似乎沒想過這個問題,思考了很長時間後搖了搖頭:“誰知道呢,也許吧。”
很多人都在懷念過去,後悔曾經做過的決定,可當真正有機會重新來過的時候,自己又會猶豫不決,因為你不確定改變了的結果是不是一定會變得更好。
夜風吹過橋麵。
木架上的畫紙被風吹著卷起一角,鐘離收回了思緒,對著李子冀問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和你說這些話嗎?”
李子冀搖了搖頭。
鐘離道:“因為陳草就要嫁人了。”
李子冀微微一怔,十分意外。
從祁連山回來到現在不過才半年多的時間,陳草竟然嫁人了?
鐘離接著道:“陳無淚將陳草許配給了彆人,陳草自己的意見洗劍宗是不會重視的。”
李子冀沉默了一瞬,然後問道:“陳草現在在哪裡?”
鐘離搖了搖頭:“沒人知道,前段時間離開長安後就不知道去了哪裡,但陳無淚既然要她嫁人,就一定能找得到她。”
十月末的天氣已經漸漸冷了,橋上吹過來的風似乎也讓這溫度降低了不少。
鐘離看著李子冀:“陳草對你的心意應該清楚,我知曉你或許沒有那樣的感覺,但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受罪,她是個很可憐的姑娘。”
出身洗劍宗,掌教之女,明明應該有著崇高的地位和幸福的人生,但陳草過的卻並不開心。
或許從她喜歡上李子冀那一刻開始,就注定了處境會愈發尷尬。
李子冀問道:“你好像很關心這件事。”
陳草要嫁人,這件事無論從哪個方麵看都應該和鐘離沒有太大的關係。
鐘離問道:“你知道我說的那個姑娘是誰嗎?”
李子冀搖了搖頭。
鐘離眼中的悵然更濃,嘴角似乎還帶著苦澀的味道:“是陳草的母親。”
李子冀瞳孔微縮,他看著鐘離,完全沒想到這當中還有這樣的糾葛,看來老一輩之間的愛恨情仇,也是說也說不完的。
“陳無淚要她嫁給誰?”
鐘離臉上閃過一抹厭惡之色,也帶著一絲冷意和憤怒:“李若。”
李子冀沉默了下來。
他當然知道李若是誰,他也看得出來,陳無淚讓陳草與李若成親,這裡麵少說也有他的一半原因在內。
“我會處理。”
李子冀將那幅畫收了起來,認真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