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喬念失眠到天亮。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
許是屋子裡的暖爐燒得太旺了,與她睡了三年的那間漏風漏雨,陰森濕冷的木屋不一樣。
亦或是被褥是乾的,蓋在身上又軟又暖。
總歸一切都美好得讓喬念覺得恍如隔世,無比的不真實。
她以為她是會在浣衣局裡呆一輩子的。
直到翌日初升的暖陽照進屋裡,她才如夢初醒般明白過來,她是真的回來了。
林夫人給她準備了新衣裳,應該是去成衣鋪子裡買的,依舊有些不大合身,但好歹衣袖能遮住她手臂上的傷了。
是以,她一大早就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這個時辰,老夫人正在禮佛,喬念便乖巧地站在門外,並不打算打擾。
可,像是有了感應似的,老夫人忽然就轉頭看了過來,隨後一雙眼便是通紅。
“回來了?”
低低的三個字,卻是透出無儘的悲愴。
喬念也沒忍住紅了眼,進了屋便跪下了,“不孝孫女喬念,拜見祖母。”
“快過來,讓祖母好好瞧瞧!”老夫人還保持著跪地禮佛的姿勢,卻是衝著喬念不住地招手。
喬念就這麼跪行著到了老夫人的身旁,好讓她老人家能夠看清楚她。
老夫人枯瘦的手微微顫抖著,一點一點撫過她的臉頰,“瘦了。”
短短兩個字,令喬念的眼淚徹底決堤,她撲進了老夫人的懷裡,一聲聲地喚著‘祖母’,隻看得四周的丫鬟們都悄悄抹起了眼淚。
三年前林鳶回來後,侯府所有人幾乎都在一夜之間站在了林鳶的身邊,他們心疼林鳶的遭遇,關心林鳶的情緒,安慰林鳶說以後他們所有人都會愛她。
隻有老夫人注意到了站在角落裡不知該如何自處的喬念,老夫人告訴她不管發生什麼事,她都會是她心裡最乖巧,最可愛的小孫女。
被罰去浣衣局後,有一回她聽那些宮婢說老夫人為了她的事兒親自進宮去求皇後,隻是還未見到皇後就被公主給羞辱了一通,趕出了宮去。
宮婢們嘲笑老夫人倚老賣老,認不清自個兒的身份。
喬念就發了狠,將那些嘴碎的宮婢們都打了一頓。
也是那一次,她差點被管事嬤嬤打死。
可她一點兒都不後悔,畢竟從那之後,再也沒人敢在她麵前說老夫人的一句不是。
祖孫二人就這麼相擁著哭了好一會兒方才漸漸平複了心情。
老夫人寵溺地看著她,“回家了就好,日後有祖母在身邊,誰都不能欺負了你!”
同樣的話,林夫人說的,喬念一點兒都沒放在心上。
可眼下從老夫人的嘴裡說出來,喬念隻覺得那顆被冰凍了三年的心終於有了一絲暖意。
她重重點了點頭,看著老夫人那布滿溝壑的臉頰,一股子心酸直衝鼻尖。
“那祖母定要長命百歲,一直陪著念念。”
“好!”老夫人笑著落了淚。
待到林夫人領著林鳶來給老夫人請安的時候,喬念已經陪老夫人用完早膳了。
看著祖孫二人緊貼著坐在一起親密無間的樣子,林夫人心中也頗為感動,卻是衝著老夫人道,“娘,如今念念回來了,這與蕭家的婚事可否能敲定了?”
喬念半個身子都是朝著老夫人坐著的,自始至終都沒有看林夫人一眼,聽到這話,她也沒有半點兒反應。
心中卻是奇怪,林鳶與蕭家的婚事,與她是不是回來又有什麼關係?
卻不料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語氣無比溫柔地問道,“念念,告訴祖母,可還喜歡蕭衡?”
喬念一愣,下意識地看向林鳶。
隻見後者神色緊張,卻在接觸到喬念眼神的一刹那低下了頭去,一副受欺負的小媳婦兒模樣。
而林夫人也是下意識地握住了林鳶的手,半個身子都微微朝著林鳶靠了過去,生怕她會被喬念欺負了似的。
喬念隻覺得雙眼有些疼。
明明曾經她才是被林夫人護在手心裡的那個……
喬念收回了視線,若說是沒有一點兒心酸那必然是假話。
但,都無所謂了。
她也看明白了眼下的狀況。
與蕭衡有婚約的人依舊還是林鳶,隻是老夫人心疼她,知道她曾無比炙熱地愛慕過蕭衡,所以這樁婚事若是她開口,那老夫人必定會為她爭來。
而林鳶跟林夫人眼下之所以會如此緊張,就是擔心會從喬念的口中說出一個‘是’來。
但很顯然,她們多慮了。
喬念衝著老夫人溫柔一笑,“祖母,我早就不喜歡蕭將軍了。”
門外,一隻即將踏上台階的腳驟然頓住。
隻聽到屋內傳來老夫人的聲音,“當真?可你當初那麼喜歡蕭家那小子……”
“都是年少不懂事而已。”喬念打斷了老夫人的話,“更何況,蕭家嫡子與林家嫡女的婚約,怎麼看都與我沒什麼關係。祖母,我姓喬。”
關於自己改姓的事兒,喬念已經與老夫人說過了。
隻是這會兒聽來老夫人還是覺得心酸,她摟著喬念連連點頭,“好,姓喬好,姓喬挺好的。”
總歸不管她姓什麼,都是祖母最乖的孫女!
說話間,兩個人影先後進了屋。
是林燁與蕭衡。
自昨日見到喬念起,林燁似乎就沒有笑過,眼下聽到祖孫二人的對話,林燁一張臉也是鐵青,他上前行了禮,“燁兒給祖母請安。”
說罷,不等老夫人有什麼反應,林燁便已是衝著喬念低喝道,“族譜又未曾改過,你胡亂給自己改得什麼姓!”
林燁知道喬念的生父姓喬,可明明是他侯府養大的女兒,憑什麼就跟那人姓喬了?
她分明還是侯府的大小姐!
眼見著林燁不知何故又要亂發脾氣,林夫人不禁蹙眉低喝,“燁兒!你好好說話!”
林燁這才看了老夫人一眼,見老夫人麵色不善,他臉上的怒意方才稍稍收斂了些。
就聽喬念那清清淡淡的聲音響起,如同一把短小精悍的匕首,一點點割開了這座府邸虛偽的麵孔。
“三年前我入浣衣局的第二日侯爺便親口告訴陛下我姓喬,若是族譜沒改的話,那侯爺怕是犯下欺君之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