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黑沉了下來。
喬念醫治好最後一名重症的士兵後，走出了營帳，不禁長舒了一口氣。
像是將身上的某個擔子徹底卸下來了一般，這如同瘟疫一般席卷了整個營帳的毒，總算在她與十餘名軍醫的努力下，控製住了。
心情正是舒展之際，視線卻落在了不遠處的幾個人影之上。
她看到石頭正與另一名士兵一起，抬著一具屍體往軍營外走去。
不知為何，她鬼使神差般地跟了上去。
就見，離得軍營不遠處的空地上，被挖了幾個碩大的坑。
石頭正與另外幾名士兵一起，將幾具屍體整齊地擺放進坑中，而後掩埋了起來。
很快，原本的幾個坑，變成了高高隆起的墳頭。
站在一旁的士兵們都紅著眼，神色悲慟。
而石頭卻忽然開始四處找了起來。
自然，就看到了一直不曾離去的喬念。
四目相對，石頭愣了愣，隨即便看到喬念朝著他走了過來。
其餘幾名士兵見到喬念，忙不迭行了禮，“喬大人。”
見狀，石頭也跟著行了禮，但那一聲‘喬大人’卻怎麼也叫不出口。
反倒是喬念先開了口，“你在找什麼？”
石頭低下了頭來，聲音有些低沉，“想找塊大一點的石頭，立塊碑。”
原來如此。
喬念微微頷首，視線便開始四下搜索了起來。
隻是眼下天色已經很暗了，並不好找。
而其餘的士兵聽到石頭的話後，也紛紛四下去尋找起來。
沒多久，就聽到一人喚道，“這塊行不行？”
眾人循聲看去，果然看見一塊大石頭。
於是，幾人合力，將那石頭搬了過來，立在了墳前。
“會寫字嗎？”石頭問。
“不會。”
“我隻會寫我自己的名字。”
“我倒是會寫幾個，但這麼多兄弟，咱們寫誰的名字？”
墓碑隻有一塊，埋葬在此處的卻有十數人，如何能寫得下？
喬念想了想，便拔下了自己頭上的簪子，蹲在了墓碑前，而後在墓碑上開始刻畫起來。
隻是，發簪不太好用。
於是，石頭就從自己的腰間取出了他大哥所給的匕首，送到了喬念的麵前，“用這個。”
喬念抬眸看向石頭，就見後者似是覺得尷尬一般，轉開了頭去。
於是，她勾唇一笑，接過了匕首便在墓碑上一筆一劃地刻了起來。
火把的映襯下，喬念的神色格外認真。
也不知刻了多久，終於刻到了最後一筆。
守在一旁看著的士兵也終於忍不住問道，“刻得啥啊？”
“怎麼就刻了三個字啊？這麼多人呢！”
“英，英什麼來著？”
喬念認真刻著最後一筆，也認認真真地回答，“英雄塚。”
聞言，在場眾人都不由得相互看了一眼，顯然沒想到喬念會在墓碑上刻下這樣的三個字。
隻等著喬念將最後一筆刻完，一旁的石頭才忍不住問道，“這，合適嗎？他們又不是死在戰場上的。”
喬念將匕首遞回給石頭。
而後對著墓碑跪了下來。
“在為國出征的那一刻，便已是踏上了戰場。你們都是英雄。”
說罷，喬念便對著墓碑磕下了三個響頭。
這句話，隻讓在場的士兵聽著，心中都澎湃了起來。
也是全然沒想到，他們所做之事，竟然這樣偉大。
石頭看著喬念的背影，終於還是沒忍住，又落下淚來。
而後便也學著喬念的樣子，跪下，磕頭。
其餘士兵也紛紛效仿，隻等著行完禮，一行人才又回了軍營去。
死過人的營帳得重新收拾一遍，他們還有好些事要做。
喬念也準備去軍醫那邊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卻不想，石頭忽然將她喚住了。
“喬大人！”
喬念頓住了腳步，回頭看他，露出幾分不解的神色。
便見石頭躊躇著上前，欲言又止。
見他這副模樣，喬念以為他是想跟她道歉，於是柔聲道，“你今日的行為我都能理解，我也失去過至親之人。也曾失去過理智，放心，我不會放在心上的。”
說完，她便準備離去。
卻不想，石頭忽然急急開口，“這個給你！”
喬念看了過去，就見石頭手中捧著一把匕首，正是先前讓喬念刻墓碑的那柄。
說來，這匕首的確鋒利，哪怕在石頭上刻了許久，都沒有翻刃的痕跡。
喬念有些疑惑，“為什麼給我這個？”
石頭猶豫了一下，這才開口，“是為了謝謝你。”
喬念一愣。
就聽著石頭道，“這匕首，是我大哥親手鍛打的，他曾是鐵匠，這是他送我的生辰賀禮，也是我身上，最為貴重的一樣東西了，還望喬大人，不要嫌棄。”
喬念皺了皺眉，“我自然不會嫌棄，可這既然是你大哥送你的，我便不能要。”
“你得要！”石頭忙道，“若不是你，隻怕我大哥眼下都還在痛苦掙紮著，最後活活痛死……是喬大人給了他一個痛快，讓他死的，不至於那麼狼狽不堪……”
石頭說著，聲音不自覺哽咽了起來。
想著曾經那麼高大健碩的一個男人，卻在床上痛得打滾，甚至開口求饒，他的心便止不住地抽痛。
“可這是我應該做的。”喬念的聲音緩緩，輕輕柔柔的，明明沒有說什麼安撫的話，卻讓石頭的情緒漸漸平靜了下來。
隻聽她道，“我奉旨而來，就是來救治軍中將士的，幫將士們解脫，也算是另一種救治，所以，你不必拿如此貴重的東西送我。你留著，也算是留個念想。”
她明白的。
在失去了至親至愛之人後，人是需要有個念想的。
石頭沉默了下來，似乎是覺得喬念說得對，便將匕首收了回去，
卻很快，又拿出了一把極為短小精悍的匕首。
“那，這個請喬大人務必收下！”
喬念一愣，“這是？”
“這是我大哥交我打造的第一把匕首，樣子有些醜，也沒那麼鋒利，但……”
不等石頭說完，喬念已是將匕首接了過去，“謝謝，這匕首一點都不醜，正適合我藏在發間防身。”
說著，喬念便將那匕首插進了發髻之中。
劍柄在外，比一般的發簪看著要大一些，卻也不會讓人想到，那是把匕首。
石頭看著這一幕，終於是笑了開來。
喬念也跟著笑，卻並未在意到，不遠處的營帳後頭，有人的目光正死死盯著她，如蛇蠍般陰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