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遠方,那大船在河道行去,風帆早已鼓蕩而起。
蘇武此時有一個念想,那大船裡到底裝了多少錢財?
再看看朱勔的屍首,又看了看蘇州城……
軍漢們都先回營,隻留得百十親衛在身邊,李成已然快馬飛奔往城內去尋那府衙與應奉局之人。
不得多久便也回報,說是尋不到人了。
蘇武皺眉不止,這般大宋,這般江南,這般官員,難怪方臘兩個月登基,三個月起百萬之眾。
等著吧,就等在碼頭岸邊,軍營那邊來了許多輔兵,開始慢慢收拾殘局,屍首兵刃之類……
蘇武倒是提了筆,開始寫奏疏往樞密院去,應奉局朱勔在碼頭上被數百賊人刺殺,蘇州知府鄧文,聞賊而逃……
便是快馬就走,這般看童貫怎麼操作,接著便是再等。
蘇州城南,竟是三四個時辰,看不到一個人影,直到下午半晌,才有人慢慢返回來,還是蘇武派人不斷在城中呼喊,說賊人已被擊退,乃至還派人往北去追……
如此,蘇州城一場亂事,才慢慢恢複了一些。
那早已逃走的鄧文也回來了,到得碼頭來看情況。
“鄧相公,此處就交給你了……”蘇武已然等得不耐煩了,卻是事關重大,朱勔身死之事,蘇武卻又不能走,非得來個人交接了才好走。
那鄧文臉上還有一種未完全消去的慌亂,拱手便道:“蘇將軍,既然此番你擊退了賊人,不若就進城駐防吧?”
鄧文此時顯然也知道,蘇州城內的那些兵馬,是一點都指望不上了,其中許多人跑得比他還快。
也是方臘之賊手段毒辣狠厲,但凡破城,隻要是抓到官府之人,官員皆是剝皮剜心掏肺,如此來殺。
所以這些官員才跑得如此之快。
現在要蘇武進城駐防了?
蘇武能去嗎?
蘇武隻管一語:“客軍遠來,隨意進城怕有不便……”
鄧文連忙再說:“這是哪裡話,皆是朝廷官軍,奉旨剿賊,豈能不進城去守?”
“鄧相公啊,來的時候我就要進城,你們偏偏不讓,我等便之後在城外安營紮寨,好一通忙碌,你也知道,而今這些軍漢啊,皆是驕兵悍將,若是這麼耍弄他們,一旦生事炸營,怕是不好收場,還是在城外先住著吧……”
蘇武故意如此來說。
鄧文豈還能不明白,隻管開口:“省得省得,便是開拔也要糧草資費,不知……”
蘇武抬頭去看,鄧文心中在估算。
隻等鄧文再開口:“不知四十萬貫,可否安撫軍心?”
蘇武心中一愣,江南就是江南,挺好。
卻見蘇武愣這一下,鄧文立馬再說:“還可再補二十萬貫……”
蘇武倒不是大喜,而是有些驚訝,是不是自己沒見過世麵?
既然如此,那就一次把世麵都見見吧?
蘇武還是不言,稍稍皺眉,談判的小技巧而已,且看看到底是個什麼底價,往後心中也有個數。
鄧文便再是開口:“蘇將軍,這開拔之資費,著實已然算高了,便是府衙裡一時也拿不出這麼多錢來,還得往諸般富戶去拆借一二,不過將軍放心,往後……過段日子,定還有勞軍之事,還請蘇將軍快快帶兵入城來駐守。”
原來底價就在這裡,鄧文開口就說出來了,可見鄧文當真有些驚慌失措。
蘇武便是一言:“這般,再加十萬貫,十天之後,當再勞軍,如此,我回營去,也好與麾下士卒軍將們開口去說。”
“好好好,一言為定!”鄧文倒是大喜模樣。
蘇武一時都有些恍惚了,到底是不是底價啊?
算了,夠了夠了,七十萬貫,著實是超出了蘇武的想象,心滿意足,這仗值得打。
這蘇州城,便是死也要保得住,七十萬貫,保證不白拿。
“鄧相公,朱節度就交給你了,我先回營去與軍漢們說項……”
蘇武起身就去,上馬就走。
軍營裡先也不動,得蘇州府衙把錢先送出來,哪怕稍後還要蘇武自己又運進去,蘇武也要先收到錢再辦事。
不得多久,軍營開始收拾,一列一列的車駕開始往城內去,那城內的軍營,本也住不下這麼多客軍,倒是此時好說,軍營裡大多是空的,隻管去住就是。
至於本地軍漢,蘇武也管不著他們住哪裡,但知道,軍漢們大多在城池裡有個小家。
倒是城外的營寨也並不拆,五千步卒入城,三千騎兵在外,是如此一個配置,這般是很合理的。
如此,蘇武就算是徹底把蘇州軍事防務掌控在手了。
蘇武在軍營裡還沒收拾妥當,那鄧文又來了,直往軍營議事廳裡來尋蘇武,又是火急火燎的驚慌模樣。
也不等什麼寒暄,那鄧文進來就喊:“大事不好,蘇將軍,大事不好啊。”
“鄧相公這是怎麼了?”蘇武起身來問。
“杭州知府趙霆棄城而走,製置使陳建,廉訪使趙約,皆亡於賊手,杭州城破了!”鄧文那驚慌失措,就寫在臉上。
“什麼時候的事?”蘇武問得一語。
“剛剛收到的消息……”
蘇武也是皺眉,雖然不出意料,但也頭疼,一個城池兩個城池,都是這般賊人一到就跑得一空,杭州城也是如此,這叫什麼事?
卻聽鄧文又道:“將軍,湖州也起大賊了,那大賊名叫陸行兒,便也是應著方臘的旗號,正也圍困州府……”
湖州,湖州在哪?就在太湖的另外一邊,蘇州在太湖之東,湖州在太湖之南,繞著湖畔過去,二百裡路。
蘇武看著鄧文那好似就要拔腿而逃的模樣,便問一語:“鄧相公有何應對之策?”
鄧文聞言一愣,答道:“本府……我這不是來尋蘇將軍出個應對之策嗎?”
“鄧相公乃上官也,隻管聽鄧相公的吩咐就是。”蘇武故意如此來說。
鄧文更是一臉懵:“這這這……這可如何是好?”
蘇武如此才言:“要不,下官帶兵去援湖州?”
湖州是一定要支援的,哪怕不為其他,也當為了控製太湖水麵而做這件事。
鄧文聞言一驚:“萬萬不可,如今賊勢正是大盛之時,其兵鋒不可擋也,還是緊守城池為要,蘇將軍,這蘇州城,你可守得住?”
哦,原來是來問這話的,來求個心安。
蘇武便說:“湖州一陷,賊人便可水陸而來,四麵八方皆是要防守,這蘇州怕真是岌岌可危,畢竟賊人動則十萬數十萬,我不過區區萬餘兵馬,但隻要湖州不落,賊人再如何,也隻有陸路而來,這蘇州,便還可以守上一守。”
蘇武開始胡說八道了,但也是有道理的話語,隻為了恐嚇鄧文。
鄧文果然麵色又起大變。
蘇武繼續說:“所以,不論如何,我都要去救一救那湖州,事成,戰事戰局戰線,皆可穩定,若是事不成,這蘇州啊,鄧相公……”
鄧文隻管來說:“那蘇將軍快快起兵去救啊……”
“當與鄧相公商議才是,鄧相公是上官也!”蘇武還是來說這種話,他還知道,鄧文已然有過棄城而走的事情了,不得多久,隻怕官職不保。
但也不妨礙此時此刻蘇武忽悠他,不為其他,就為了錢糧之事,多摳一點是一點,蘇武這邊多弄點來,乃至真把蘇州掏空了去。
來日也有大用,可不是蘇武一個人發財之事,而是西軍來了,也要錢糧,晉軍關勝來了,還要錢糧,乃至婺州還有王稟,蘇武也當資助一二,這些都是人情。
也更為了兩浙製置使譚稹來了之後,兩手空空,軍漢們心思很簡單,沒錢的上官,那就是狗屎,有錢而又慷慨的兄弟,那就能賣命!
鄧文哪裡能有什麼主見,反正蘇武這麼說他就這麼信,蘇武那麼說,他就那麼信。主要是他也不得不信,由不得他不信。
鄧文隻管來道:“將軍與我商議,我自是將軍所言在理,那湖州定是要救,那就該去救啊……”
蘇武點頭:“得令!”
其實蘇武直屬樞密院,也不必在鄧文這裡得什麼命令,他本就是先鋒之大將,本有戰前決定之權。
蘇武得了令,就看著鄧文。
鄧文也看著蘇武……也明白過來,苦著臉問:“還要錢啊?”
蘇武無奈說道:“此賣命之事也,若是戰前無賞,軍漢們怕是又要鬨。”
都是老套路,蘇武這裡是套路,但放在彆的軍隊身上,那這就不是套路了,而是常態常識。
當真出征不給賞,這大宋,沒有一支軍隊是不鬨的。
鄧文無奈點著頭:“我再去籌吧,最多,再籌……十五萬貫來……”
“還是鄧相公忠心國事!”蘇武還誇。
鄧文出門而去,這錢其實不難籌,為何?
因為方臘之賊著實太凶,肆虐而下,那手段可狠辣得緊,幾十城池前車之鑒,那些慘狀曆曆在目,蘇州城裡的富戶們,哪個不是戰戰兢兢?
如今來了萬餘大軍,已然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了,要想這些外地的軍漢來拚命保護他們的財產,豈還能舍不得錢?
曆史上,西軍作為剿滅方臘的主力,那也是賺得盆滿缽滿,許多西軍悍勇的漢子,從那貧瘠的黃土高原幾千裡而來,見識了這輩子夢都夢不到江南富庶,這一趟盆滿缽滿回去之後,立馬就不悍勇了……
這事,真是無法說。
其實蘇武,也擔心這些……
那鄧文去籌錢了,蘇武也在皺眉,好在有一點,京東之地,並不窮苦貧瘠,京東的漢子,當是有些見識的……
在給錢這件事上,蘇武也有一些分寸要拿捏……
蘇武這一趟的收獲,必然比曆史上的西軍收獲更甚,有一點就大不同,曆史上,朱勔可死不了,且方臘之事平息之後,他還會主持應奉局,乃至趙佶還要給他加官進爵,還能有“磐固侯”之爵位加身。
而蘇武,卻是直接把朱勔的身家弄到了手,這一筆錢財,已然不可想象。
待得燕青回來,悄悄而回,見得蘇武,滿臉激動止不住。
蘇武連忙壓著手臂:“不論喜憂之事,莫要顯在顏麵之上。”
燕青收了激動,卻還是急切來說:“叔父可知朱勔身家幾何?諸般金銀與器物,乃至古玩書畫,銅錢堆如山一般,點算都點不過來啊,隻有估摸……”
“估摸多少?”蘇武不激動,雙手撐著桌案,稍稍探頭去聽。
燕青深吸一口氣來,傾身附耳開口:“叔父,許……六百萬到八百萬貫之多……”
這話語一來,就看蘇武撐在桌案上的手臂忽然一軟,身形往前一個趔趄,頭差點撞到了桌麵之上。
隻待穩住身形,蘇武便是再問一語:“多少?”
“六……六百萬貫到八百萬貫左右……”燕青再言。
蘇武不激動,隻點頭,深吸一口氣,再深吸一口氣,還問:“是不是算錯了?”
燕青搖頭:“不是算的,算不過來,是估摸的,當是錯不了!”
“快,快讓……李成,帶五百騎兵速速往潤州趕去,一道上船……”蘇武有些擔憂,擔憂這事出了差錯,又道:“把李成叫來!”
燕青立馬轉頭去叫李成。
李成便來,隻聽得蘇武交代吩咐一番,李成立馬拱手:“哥哥放心,我一定把這些東西安然帶回家中去。”
蘇武點著頭,又道:“即便到了家,也當隱秘行事,不要回東平府,直接往梁山寨子裡去,我寫書信你帶回去與欒教師!”
“得令!”李成認真嚴肅非常。
蘇武便是再說:“你現在帶人就走,旁人問你,你就說是回頭接應朝廷大軍!”
“明白!”
“還有還有……看管好船上所有人……”
“明白!”
“沿路即便停船采買,任何人不得下船,隻管你手下之人可以下船……”
“明白!”
“還有還有,你回去了,也就留在山寨裡,什麼時候我回來了,你才能出來……”
“明白!”
“還有還有……嗯……沒了,你快去!”蘇武不激動,他隻是心情久久不能平複。
六到八百萬貫,這是多麼大的一筆巨款?
朝廷一年的度支,也隻有七八千萬貫,這幾乎就是朝廷一年度支的十分之一了,朱勔在這蘇州經營十五六年,平均一年就是六七十萬貫的進項,這還是他伺候好皇帝之後的私人結餘,這廝真能弄。
李成還得等等,蘇武在寫信。
隻待拿著蘇武的信件之後,李成飛奔就走。
蘇武又是深呼吸一下,再問燕青:“太湖之人呢?”
“叔父放心,他們正從婁江過昆山出海!”燕青答著。
“派人跟著,確保他們當真出海了。”蘇武倒也不是起疑,就是謹慎非常。
“有人跟著……”
“那就好!”蘇武點著頭,腦海裡還在左右思索,便是回想去,是不是還有什麼沒想到的地方。
這麼多錢,已然足夠經營投資許多事了,當真用來養兵,更是不知能養出多少來,反倒是兵難招。
真有一種窮人乍富之感,“乍”得蘇武是坐立不安,漢以強亡,這宋以富亡,為何富了還要亡,就是錢沒用到該用的地方去。
蘇武如此想著,錢到自己手中,那就是富到了該用的地方,應該的應該的……
如此一想,蘇武慢慢安定不少,接著還有呢……
那知府衙門又送來十五萬貫……
蘇武得去救援湖州了,隻待第二日大早,騎兵兩千五先出發,步卒三千在後,輔兵三千跟著。
還有水軍三千,直接出太湖往南去,如今,便是太湖費保的那小水寨,也交在蘇武之手,蘇武派了阮小七在那裡看管。
蘇武倒也不擔心,隻管是太湖水賊殺了朱勔之後,逃了去,阮小七隻是尋到了賊巢接管。
隻管是水陸並進,開拔出發。
此時杭州城內,正在肆意搜刮,二三十萬賊寇入城而來,二三十萬泥腿子,當真是看到什麼都喜歡。
那杭州城裡,白牆黛瓦,小橋流水,正是處處顯出江南彆樣之景。
江南之地,帶著一種細膩,這種細膩顯在細節之處,不論是大門的裝飾,窗戶的雕花,還是女子身上穿著的衣物紋飾,都有這麼一種細膩的柔美……
隻是這種柔美,被劇烈的撕碎,奸淫擄掠之事,遍地都是,那嬌柔的江南女子,本是那最靜好的精致,卻也成了禽獸之下的悲慘哀鳴。
那杭州府衙之中,聖公方臘,頭戴平天金花冠,身穿赭黃袞龍袍,腰係碧玉龍紋帶,腳踩無憂履,手上還抱著白玉圭,正是天子模樣。
隻是方臘把天子改了個稱呼叫做“聖公”。
三省六部,文武百官,皆在當場跪地,口呼萬歲。
為何登基得這麼快?不為其他,就是在場這左右丞相,諸般侍郎,各種大將,嘯聚太快,人人都是原始股,哪個都是功勳卓著,眾人手下,哪個不是幾萬大軍?
富貴已然到手,就要方臘立馬兌現。
那杭州城裡持續了幾天的奸淫擄掠,管是管不住的……
隻能苦一苦杭州百姓了……
方臘點著頭,隻管來說:“平身……”
眾將起身,那是個個喜笑顏開,諸臣議事,這個說該得哪個城池,那個也說自己想往何處去……
隻管是一通來說,方臘也多是點著頭來應。
隻待朝會吵吵嚷嚷散去了,方臘似也喜,似也憂。
左丞相婁敏中來言:“聖公,當速速再起戰事往北,這般局麵聚在杭州,當真不是長久之計。”
勝利來得太快,眾人都要分股,這蛋糕就得做大,得打仗,得把地盤再擴大。
右丞相祖世遠也來說:“湖州陸行兒已然舉義旗,正在圍困湖州城池,當速派大軍前去支援!”
湖州陸行兒,顯然又是一個新股東,也來入股了。
方臘立馬就問:“派誰去?”
婁敏中立馬就答:“當派樞密呂師囊帶所部前往。”
“好,著他出兵湖州。”方臘點著頭,卻又擔心,再道:“隻管與他說,打下哪個城池,便與他就是。”
聖公聖旨就去,樞密呂師囊麾下,之所以獲封樞密這般官職,那必然是手下精兵良將極多,那也是大軍數萬之多,至於具體幾萬,其實也沒個數……
具體幾萬,五六萬吧,興許四五萬,興許六七萬。
著實是一切太快,裹挾起來,那真是數不出個數來,乃至今天多來幾人,明日又走幾個,又每日行軍在打,軍中之事,還來不及有個真正的經營。
反正,呂師囊挺能打,麾下軍將,趙毅、範疇、高可立、張近仁,個個悍勇。
隻管出發去,旌旗大纛也有,甲胄也多,弓弩也有,前頭一彪精銳,便也有千人,身後跟著的灰布麻衣,那是刀槍劍戟斧鉞鉤叉,百種千樣,乃至許多新進來的,木棍在手也跟著去打湖州。
至於什麼後勤補給,那更是亂作一團,這裡一夥人,帶著車架一堆,那裡一夥人,也帶著車架一堆。
甚至還能因為爭搶道路,堵在路邊互相打起來,便是也有那上官來斥責,才能疏通了道路。
若是此時真回頭來再算算,許又不止六七萬了。
反正各部各將,各自發展,拉了隊伍就是乾!能拉多少算多少。
大軍出發,頭前行軍還有幾分秩序,後麵就不談什麼秩序了,便是有些人已然發家致富了,有些人還隻想混口飽飯。
便是這般呼呼啦啦往湖州進發。
隻看湖州那邊,湖州城城門緊閉,城外賊匪已然也有兩三千之多,便是湖州本地人陸行兒之部,剛剛拉起來的同鄉隊伍,倒也不談什麼軍械,便是刀槍之物都缺。
城內,駐軍至少也有千,他們刀槍自然不缺,甲胄也有,隻是沒有一人一馬出城來戰。
便是兩三千破衣爛衫之賊,就把這湖州大城逼得到處求援。
杭州到湖州,也是二百裡左右,但那六七萬七八萬的賊人,呼呼啦啦在走,行得不快。
蘇武自然先到,便是遊騎四處在奔,也知道南方有大賊也在來。
蘇武到了,也並不衝鋒去打那陸行兒兩三千賊,隻管在城外尋個地方安營紮寨。
卻是那陸行兒,即便看得官軍兩三千騎軍容整盛而來,似也不驚,也就在營寨裡等著看著。
便是這江南之官軍,著實是個笑話……
賊人們聽多了官軍一擊就潰的事,當真自信非常。
蘇武並不急著出擊,便是想著也當先讓湖州弄點錢出來,軍漢們賣命的錢。
隻是蘇武沒有想到的是,他這邊正要安營紮寨,賊人卻動了,那兩三千賊,呼呼啦啦從營寨而出……
蘇武坐在馬上,都看愣了,問得左右:“這是怎麼回事?”
朱武向來沉穩,也愣了愣,還從馬鐙上站起遠眺,四處去看:“也不見哪邊來了賊人援軍啊……”
吳用也言:“怕是失心瘋了……”
還是許貫忠來說:“你們二人啊,皆有定念,隻以為還在京東之地,這裡的賊啊,不比京東,他們可不怕官軍!”
吳用啞然失笑,看了看蘇武:“將軍,既是上門送死,豈能留手?”
就看那些賊寇,木棒鋤頭一大堆,蘇武轉頭去喊:“花榮!”
“末將在!”花榮上前拱手。
“五百輕騎去,繞他們打一陣。”蘇武軍令而下。
“得令!”花榮得令而去,去攏一營五百輕騎。
蘇武還有命令:“二郎!”
“在!”武鬆上前拱手。
“二百重騎聚好,賊一散亂,隻管去衝。”蘇武軍令再下。
“得令!”武鬆也轉頭去攏騎兵,重騎麻煩,馬匹的甲胄與人的甲胄,都要臨時來穿,還得輔兵幫著穿,還待一番忙碌。
就看那兩三千賊人,呼呼啦啦就來。
頭前也有人喊:“兄弟們,去發財了,你們看那些官軍的甲胄兵刃,看他們馬匹,誰搶到就是誰的!”
也有人喊:“快快快,落後了可搶不著,官軍打馬,跑得可快,落後可追不上!”
“搶得兵刃甲胄馬匹,到時候見了聖公,聖公當也高看咱們幾分,給咱們都封個大官來當!”
“殺啊!”
“快衝快衝!”
兩三千人,呼呼啦啦而來。
湖州城頭垛口,那驚慌觀戰的眼眸也有不少。
就看城外官軍,一隊輕騎奔出,並不直取賊寇,而是繞著場子在奔。
那城頭上便也有人說話:“這援軍怎的還不正麵去打啊,當真讓賊人衝到近前,那還了得?”
說話之人,湖州知府邢嶽。
“相公,許是這些馬軍想突擊後陣。”答話之人,湖州兵馬都總管錢世疆。
“這還突擊什麼後陣,那指揮之人當真無智也,不知賊軍悍勇,若是真讓賊軍衝到近前去,那便是大敗!”
知府邢嶽著急不已,隻恨這來援之將不曉兵事,有這般馬匹快騎,隻管去衝才是。
卻是衝鋒的賊人也在轉頭看,因為那些官軍快騎竟是往一邊奔去,隻與自己平行錯去,並不上前來打。
便有那大賊在喊:“兄弟們看到了吧,官軍就是這般膽小如鼠,快衝快衝。”
隻待話音一落,就看那幾百快騎忽然平行靠近而來,越靠越近。
卻又看起來不是衝陣,一時間許多人還有些不解。
平行得越來越近,已然就要到近前二三十步了,還在靠近,許多賊人已然把長長的棒子豎了起來,準備去打了當真要靠近的官軍。
卻是官軍到得十幾步外,又並不貼過來,就聽得弓弦嗡嗡在響。
空中一片密密麻麻的黑。
霎時間,射得衝鋒的賊人側陣一片栽倒,灰布麻衣哪裡擋得住騎弓來射?
便是騎弓雖然並不強力,但箭矢依舊紮進肉身之中,便是哭喊哀嚎就起。
那一彪騎兵,就這麼貼著平行而過,賊人們衝鋒的腳步立馬慢了不少,有人俯身去看身旁同伴傷勢,有人轉頭去看那奔都後麵的騎兵正在轉頭再來。
有那大賊立馬在喊:“快,堵上去,殺那射箭的官軍!”
本是往前衝鋒的賊人,慢慢都停了腳步,頭前有些人已然橫向去堵。
卻是那彪馬軍又回來了,又貼近而來,十幾步外,箭矢漫天在放,又不知射倒多少賊人。
那大賊陸行兒已然橫向跑來,便是要堵住官軍騎兵去路,卻見那騎兵還未靠近,已然遠遠也在轉向,馬匹快速而奔,箭矢還劈頭蓋臉而來。
陸行兒自是堵不住這四條腿的馬,氣憤之下,邁腿狂奔,口中大呼:“隨我去追,隨我去追!”
便是身邊百十號人跟著陸行兒邁步去追,身後眾賊看得,也連忙轉向跟著去追。
隻看那一隊快馬又來了,往另外一邊繞場奔去,貼近來,拉弓就射,射了就走。
蘇武遠遠看得,場麵有些搞笑,便是花榮遛狗一般在溜賊人……
卻也欣慰,這般騎兵騎射之戰法,還真就成了,不枉費這麼長時間來的各種操訓演練。
城頭之上,那湖州知府邢嶽也看得目瞪口呆,隻管問:“這是哪般戰法?”
兵馬都總管錢世疆搖著頭:“倒也不知,沒見過,倒是有效,隻管是……遊而擊之,那領兵之人,聰明得緊。”
邢嶽便是又問:“這援軍是何處來的?是那個先鋒蘇武嗎?”
錢世疆連連點頭:“是是是,定是,咱們這裡可沒有這般的馬軍。”
卻是忽然戰場畫風一轉,那大賊陸行兒似乎也回過味來了,不再去追馬軍了,轉頭又往那營寨還沒立好的官軍之處去衝。
便也是知道,追馬是徒勞,隻管衝到近前去,把那什麼官軍將領一通斬殺就是。
就看得對麵,有那二百騎從後麵轟鳴而來,便是人也披甲,馬也披甲。
乍眼一看,好似怪物奔來一般。
陸行兒看得一愣,卻又牙關一咬:“兄弟們隨我上,一樁富貴就在眼前!”
富貴來了,越來越近,陸行兒一邊奔,一邊抬頭看,剛才還是咬著牙,此時雙眼也慢慢瞪大,便是那富貴越來越近,便顯得越來越高大,越來越恐怖。
衝著衝著,陸行兒左右一看,身旁的腳步都停住了,他便也停了腳步,吞了吞口水,還有話語:“彆怕彆怕,兄弟們彆怕,隻是看著嚇人而已。”
是看著嚇人,陸行兒這邊是停住了,那人馬俱甲的重騎可不停,轉瞬就到。
陸行兒還真用長槍去刺,隻看那馬背上第一個人,端坐馬上,一柄碩大的樸刀從空中劃來……
陸行兒還是去刺……
就聽哢嚓一響,便是長槍好似也斷了,那碩大的樸刀好似也砍在了自己身上,馬匹已然越過,陸行兒好似看到了自己的身軀,真看到了,還站著,沒有倒地,隻是缺了個頭。
城牆之上,那知府邢嶽忽然莫名移動了一下身軀,整個身體都暴露在垛口之處,一時看得目瞪口呆。
隻看那二百來騎,當真往兩三千人衝去,好似全無阻礙,處處都是賊人在倒。
“這這……”邢嶽抬手指著,轉頭去問兵馬都總管錢世疆。
錢世疆也是目瞪口呆模樣,隻愣愣答道:“這是……這是禁軍精銳!”
邢嶽明白了,點著頭:“原來這般才是禁軍之精銳,果然不同凡響!”
隻看那禁軍精銳殺賊,隻管是快馬在奔,是撞是踩,更是手起刀落,長槍捅刺,殺人好似比摘花撚草還簡單。
那一彪快騎也又繞了回來,近前邊是攢射,再近依然也是長槍在捅。
完全是一場屠殺一般,兩三千賊,毫無還手之力,哭喊哀嚎著,正在四處奔逃,便是那大賊陸行兒,一個照麵就身首異處……
跟著起事,便是想著那聖公方臘正是勢如破竹,正在大封群臣,便是一朝富貴在眼前,隻管揭竿而起同去,大小也混個官當當……
哪裡知道,事情會是這般!
賊人早已是漫山遍野在跑,那重騎隻衝一陣就停,慢慢而回。
那輕騎追著到處去射去捅……
一個人頭一畝地,便是多殺幾個,回家去,一家老小便可一年足食,再多殺一些,興許還能多蓋一間房子……
蘇將軍從來不會克扣,隻管殺賊立功就是。
隻是也讓人急,軍令嚴正,定是不能私自脫隊,那些賊人卻是四麵八方散亂在逃,不能脫隊,著實殺得太少。
隻管到處奔,指揮使往哪奔,便跟著去。
奔著奔著,鳴金之聲已然來了,可惜可惜……還有許多賊呢……
將軍莫不是怕賞錢太多?唉……
回軍就是,軍令可嚴,輕則脊仗,重則砍頭,軍法雖然簡短,不過二三百字,但每天都要跟著念,時不時還得背,背得是滾瓜爛熟了。
回頭去,路過前軍,正聽將軍在說:“這回可以安安心心紮個營寨了。”
多看將軍幾眼,將軍當真威武,卻也見將軍正在看那湖州城頭。
蘇武自是在等湖州城裡的人來,隻待再也看不見一個活著的賊寇了,那湖州城門當真也就開了。
有車架,有馬軍,有步卒,來了不少人。
蘇武先下馬等著,營寨還未立好,也沒個中軍大帳去坐。
隻待那車架來了,有人下了車,蘇武隻管往前迎幾步:“可是湖州邢相公?”
那人便是有笑:“正是正是,可是先鋒大將蘇將軍?”
“見過邢相公……”
“好好好,來得好啊,好軍伍,好軍將,如此大賊,竟是一擊而潰,禁軍精銳,果然不同一般!”邢嶽隻管來誇,便也是賊寇圍城一解,心中一鬆,高興得緊。
“算不得什麼……”
蘇武對邢嶽的觀感,倒也不差,倒也不是說邢嶽如何了不得,至少人家沒有棄城而逃,這就不知超越了多少人去。
邢嶽立馬又說:“解了湖州之圍,便是大功一件,我一定往東京去奏疏,稟明將軍之功績也!”
這也算功績?
功績不重要,蘇武立馬皺眉開口:“湖州圍城,相公怕是不知,杭州那邊,已然來了十萬之賊在路上,最遲明日午後就到,這湖州之圍可還未解啊……”
“嗯?還有此事?”邢嶽差點腳步都蹦起來了,當真是受了大驚嚇一般,滿臉是愁,左右去看,便是去看蘇武身後到底多少兵馬。
能有多少?先到不過兩千五百人而已。
邢嶽立馬又問:“將軍後麵,可還有援軍?”
蘇武點著頭:“自是還有。”
“還有多少?”邢嶽問得極快。
“還有步卒三千,輔兵三千,太湖之上,還來了三千水軍,攏共一算,還有九千餘人。”
蘇武說完就去看邢嶽。
邢嶽已然是眉頭不展,賊人來了十萬,蘇武來了一萬,這仗可怎麼打?
今日圍城,那陸行兒隻是小賊,隻是打著方臘的旗號,此番再來,那可就是真正的方臘大賊,破得幾十州縣之強賊。
就看蘇武萬餘人,這湖州怕是守不住了。
邢嶽再說:“蘇將軍,可有破賊之計?”
蘇武便答:“相公當回城去,動員所有人上城去守,某在這城外,緊守營寨,若是賊人攻城,某自打他後陣,賊若不攻城,自有某與他來對峙。”
邢嶽聽來,隻把蘇武來誇:“將軍當真悍勇也!”
隻是,悍勇是悍勇,不解決問題,一萬人如何與十萬人打?
蘇武也知道,許真有一場苦戰,但也不得不戰,此番正要求那真正的發家致富、名聲鵲起、權柄在握。
這些東西,不用命,怎麼會有?
不用命,那西軍來的驕兵悍將,豈能高看蘇武一眼?
不用命,如何去服這一場風雨際會之人心?
得正經乾了!
更也是為來日打遼打金做預演。
硬仗是真來了,蘇武開口來直白來說:“邢相公,天子隆恩浩蕩,正是報效之時,此番守這湖州城,隻管是戰到最後一人為止,某若不死,湖州城必然不破。但也還請相公憐憫一二,麾下士卒幾千裡而來上陣賣命,當是重賞之下,自有勇夫,已然是背水一戰,相公……”
說著,蘇武看去邢嶽。
邢嶽聽得蘇武之言,一時間,麵色上也起了幾分感動,抬眼看去這兩三千之眾,又看了看蘇武,乃至蘇武身旁謀士武將……
竟是有一種悲愴之感!
邢嶽隻管一語:“賞,重賞!若保湖州不失,蘇將軍與麾下人馬,當居首功,一萬軍對十萬賊,蘇將軍之忠義,更要名傳天下!”
蘇武拱手一禮:“拜謝邢相公!”
邢嶽心中好似也起了某種情懷,隻管一語:“府衙之內,有八十萬貫,晚間就到,隻要將士奮勇效死在此,力保湖州不失,八十萬貫,儘皆散與將士們!”
蘇武聞言,眉頭一皺,蘇州鄧文,不是個好東西,竟是還藏著掖著,湖州府衙都拿得出八十萬貫,蘇州府衙卻還叫窮!
果然,能在朱勔身邊的人,都不是什麼好家夥,回頭,還得再薅!
蘇武隻管一語來:“多謝相公,相公隻在城頭,且看我等效死就是!”
(兄弟們,人不舒服,今天上午寫得太少,寫了一天,寫了一萬出頭,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