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長順迫不及待的站起身,拉住了王衛東的手。
一向沉穩的劉長義也忍不住舉了舉手。
唯有劉元奎有些擔憂,他可是從那個年代過來的人,對於一些新鮮事物有著本能的懼怕感。
他緩緩站起身,走到桌子旁,盯著王衛東問道:“洪昌啊,你也該彆怪那你大伯多嘴,讓農村社員進城乾活,是不是有點不合規矩。”
在那個規矩最大的年代,任何敢於違反規矩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王衛東知道大伯的心意,笑道:“放心吧,我當然不是以個人的名義招工的。事實上,這次來之前,我已經上麵打了申請,我們電視機廠要同劉家溝公社成為幫扶單位。”
說完,他從包裡摸出那份文件,遞給了劉元奎。
劉元奎雖然不認識字,但是對上麵的紅戳戳有著天然的信任感,用粗糙的手摩挲著文件,就像撫摸著白花花的大米一般,滿是皸裂的臉上浮現出對美好未來的暢想:“好娃子,洪昌啊,你娃子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啊。”
他雖然不懂城裡的事情,但是飽經一世風霜,對於人心的把握極為精準。
像這種招工的事情,無論是拿到哪個公社去,公社裡的書記都得把王衛東奉為座上客。
人家偏偏繞過公社,把文件給了劉家。
為什麼?
還不是因為王衛東小時候在劉家生活過一段時間,他對這個家,對兄弟們有感情。
王衛東笑道:“你也知道,我這個人就是個懶人,現在電視機廠裡有很多事情要忙,所以招工的事情就想委托給長順,和長義。”
劉長順和劉長義就算再遲鈍,此時也明白過來了,王衛東這是幫他們在村裡,在公社裡立勢呢!
農村看似淳樸,其實也是個複雜的社會。
家家戶戶在互相幫助的同時,也不可避免的要比較一個高低。
就像村東頭的劉碾盤,他家裡有八個兒子,個個長得跟小老虎似的。
不但工分掙得多,村裡人自然要高看這家人一眼。
前陣子,劉碾盤家整修房屋,在蓋院牆的時候,有意無意的往前麵多圈了半尺的地。
那半尺地本來是屬於劉禿子家的。
劉禿子身體不行,家裡沒有孩子,還是個木訥的貨色,在村裡是老好人的存在。
在農村,地就是臉麵,劉禿子不免跟劉碾盤嘮叨兩句,結果顯而易見,很快便被劉碾盤家的八個兒子給嚇回去了。
沒得辦法,他隻能找到公社裡,希望公社領導能夠為他主持公道。
公社領導當然得出麵,不過麵對劉家的八個兒子,領導也沒有辦法。
都是鄉裡鄉親的,總不能動法!
再說了,蓋房子的地,當初劃分的時候,本來就沒有書麵文件,全憑上一代人口頭約定。
最後隻能讓劉碾盤家賠了劉禿子家二斤高粱麵,並且當麵給劉禿子道歉。
劉碾盤家雖然道了歉,但是村裡的人都知道,這家人這次是勝利了。
如果劉禿子家有勢的話,劉碾盤家絕對不敢這麼做。
....
劉長順搓搓手:“洪昌,這這這,哥哥這真是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你!”
王衛東擺擺手,道:“彆,我把招工的活交給你們,你們就得跟我保證,招來的人吃苦耐勞,聽從廠裡的命令,要是在廠裡麵出了岔子,你們是要負責任的。”
“明白,我們保證給你挑一些忠實可靠的人!”劉長順滿口答應下來。
開玩笑,這可是到城裡麵工作啊,是社員們夢想了一輩子的事情。
每個月都能拿到二十一塊五的工資,比得上社員們一年的收獲了,他們豈能不賣力。
再說了,社員們從小就是在乾重活中長大的,城裡的那些活計,在他們看來就跟玩的一樣。
劉長義也連連點頭:“放心吧,洪昌弟,到時候誰敢不聽話,我就收拾他!絕對不會耽誤你的事情。”
經過上次的事情,王衛東對於劉長義和劉長順兩兄弟還是很放心的。
叮囑了他們一些注意事項,並請他們在招募工人的時候,優先考慮那些家庭困難,孩子比較多的社員,然後便準備回城裡去。
劉元奎趕緊站起身攔住了他:“洪昌啊,你輕易不來,再忙也得在家裡吃口飯再走。”
“吃飯就算了,電視機廠還有一攤子事情等著我。”王衛東連忙擺手。
可惜的是,他的這番做派在劉元奎看來就是看不起劉家,也難怪他會這樣想。
從幾個月前開始,王衛東就在不斷的幫助劉家。
帶著劉長順兄弟賣黃瓜,讓他們賺到了錢,才有錢娶媳婦,蓋房子。
現在又給了他們立勢的機會,可以預想到,招工的事情被社員們知道後,劉家馬上就會成為劉家溝最光棍的人家。
農村人是質樸的,他們可以不計較得失,但是把臉麵看得比命都重要。
王衛東如果不在這裡吃飯,就是打他的那張老臉。
王衛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猶豫了一會便答應下來,反正現在電視機廠已經上了正規,有老牛招呼著,一般不會出什麼事情。
劉大嬸去娘家參加侄子的婚禮了,做飯的重任便落在了唯一的女卷小芳身上。
小芳是鄰村人,有兩個弟弟,作為姐姐,她五歲便開始照顧弟弟,十歲的時候在農忙的時候,便開始幫父母做飯。
所以做起飯來也很麻利。
由於時間已經晚了,在去鎮上買肉也來不及了,小芳便用切了一些蘿卜條,在鍋裡爆炒一番後,又加入大米,悶了一鍋鹹米飯。
在燜米飯的時候,還很奢侈的挖了兩勺子豬油放進了鍋裡。
豬油鹹米飯的味道自然不錯,小芳的手藝雖然比不過王衛東,但是她更適合做這種家常飯菜。
王衛東端著鹹米飯,才想起來小周還等在村頭,連忙讓劉長義把小周請到了屋裡。
午飯後,王衛東摸了摸肚子,便準備起身告辭,剛出院子,小芳便從後麵跟了上來。
她看了一眼小周,小周立刻笑道:“廠長,天兒冷,車輛不好發動,我還是先去把車熱起來,您慢慢走。”
見小周走遠了,小芳才撩了一下大辮子,看向王衛東,她懇切的問道:“洪昌,我也想去城裡當工人。”
這話一下子把王衛東給整不會了,他招聘社員當工人已經算是開了寧州城的先河。
現在再招一個女工人,好像有點過分了。
不過,還沒等到他拒絕,跟在他身後的劉長順就不願意的說道:“芳,我跟弟弟都得去電視機廠乾活,平日裡肯定不會回來,還得你照顧爹媽,你怎麼能進城當工人呢?再說了,咱們剛結婚,你還沒有生娃子,也不適合出去拋頭露麵。”
王衛東在旁邊皺了皺眉頭,他很清楚劉長順的心思,這位堂兄是怕媳婦到了城裡,眼界高了,看不上他。
但是,這種事情是能攔得住的嗎?
就算是小芳這次不進城,等再過幾年,春風吹來了,她也不會安分的守在劉家溝。
不過,他身為劉長順的堂弟,隻能婉拒了小芳:“嫂子,這次我們的招工名額中沒有女同誌,等下一批,下一批有女同誌的名額,我一定給你留一個。”
小芳聽到這話,深深的看了王衛東一眼,然後出乎王衛東預料的是,她竟然沒有生氣,反而熱情的笑道:“哎吆,我剛才是在跟你們開玩笑呢!家裡還有爹跟娘,我就算是去城裡工作了,也不放心他們。”
劉長順見媳婦如此知書達理,喜得合不攏嘴巴。
王衛東則是心中一歎,看來這個嫂子可是個不簡單的女人。
隻是,這畢竟是人家的家事,他也沒有辦法管。
他現在最大的任務,就是把蘭花電視機廠做大做強,依靠賣電視機攢下一大筆初始資金,然後開始自己的大計劃。
.....
三天後,二十位精乾的社員在劉長順和劉長義的帶領下來到了蘭花電視機廠。
看著排列成標準隊形的社員們,牛副廠長嘴巴幾乎合不攏,他抬頭看向王衛東:“劉劉廠長,你從哪裡找來的壯小夥?”
經過一點時間的磨合,王衛東也知道牛副廠長是個乾大事的人,並不會因循守舊,也就沒有瞞著他,把跟劉家溝結成幫扶對象的事情,給他講了一遍。
牛副廠長皺著眉頭思索片刻,豎起大拇指道:“高,實在是高明啊!”
“工人我給你找來了,你就安排他們工作吧。”王衛東說到這裡,想到了一件事,把牛副廠長拉到一遍:“老牛啊,這群社員可是沒有糧本的,人家到咱這裡工作,總不好再讓人家回公社吃飯,你能不能向上麵申請一批糧食。”
牛副廠長笑道:“我還當是什麼大事呢,這事好辦,糧食局的同誌前不久還來參加了咱們舉辦的瑕疵電視機銷售會,隻要我一個電話,他們肯定得給咱們辦得妥妥的。”
“你辦事情我放心,不過咱們還是得謹慎一點,電視機廠現在名聲已經打出去了,肯定有不少人盯著咱們。”王衛東想了一下,又補充道:“這樣,你以扶持劉家溝公社的名義向上麵申請糧食。”
牛副廠長連連點頭:“這個辦法好,反正這些糧食也是社員們吃了,就算是有心人想舉報,也抓不到把柄。”
牛副廠長說著這些話的時候,心中也是一陣唏噓,想辦一點事實,還要小心那些小人,劉廠長實在是太難了。
....
就在王衛東為電視機廠的事情忙碌的時候,何家大院裡爆發了一場激烈的爭吵。
像吵架這種事情,在大院裡並不稀奇,不過這一次則不同,吵架的雙方竟然是何文遠和何文慧。
大院裡的住戶不約而同的圍了過來。
“何文慧,我問你,你是不是把工資藏起來了?”
“沒有啊!”
“沒有?那我們這幾個月,怎麼淨吃蘿卜白菜,你看,文遠都餓瘦了。”
“文遠,這兩個月咱家確實困難,咱彆在這裡吵,讓彆人看笑話。”
“何文慧啊,何文慧,你敢做不敢當是吧!”
....
兩姐妹,當著眾人的麵吵了起來,住戶們聽明白後,都不約而同的撇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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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何文遠還真不是個東西,她跟朋友出去玩,把自個的工資花得一乾二淨。
現在反而罵何文慧把工資藏起來了。
何文慧現在被調到了噴漆車間,她每個月的任務量都不達標,這樣的話,每個月車間都會扣她一部分錢,補給那些超額完成任務的工人。
這樣算下來,每個月何文慧連十五塊錢工資都沒有。
這些錢要養活何家一家老小,要給於秋華買藥,已經很拮據了,哪裡還有錢買肉。
何文遠卻不管這些,在她看來,不讓她吃肉,就是何文慧不對。
如果何文慧能夠賣賣力氣,把劉洪昌重新追到手,何家還用得著過這種苦日子嗎?
大院裡的住戶們巴不得看到何家人丟臉,誰也不上前阻攔。
特彆是二慶媽,經過上次的事情,現在恨何家人恨得牙癢癢,更是挨家挨戶的串門,把彆人喊出來看笑話。
爭吵聲終於驚醒了午睡的於秋華,她在何文達發攙扶下,顫顫巍巍的走出來:“你們兩姐妹吵成這樣,像話嗎?趕緊給我滾回來!”
何文遠可以怒罵何文慧,卻不敢在於秋華麵前呲牙,隻能老老實實的進了屋。
屋裡。
於秋華看著兩個不爭氣的女兒,氣得牙癢癢。
丟人啊!
老何家從來沒有這麼丟人過!
想當年,老何還在的時候,他們家在何家大院裡也是一等一的人家,任誰見了她於秋華都要尊稱她一聲何家大嫂。
現在倒好,所有的名聲都被這兩個女兒敗壞了。
剛才於秋華可是親耳聽到人群中有人罵她是老婆子。
“何文遠,你說說你,一個大姑娘家家的,就饞那一口肉?嗯?當眾跟你大姐吵架,無法無天了你!”
訓斥了何文遠之後,於秋華又把目標對準了何文慧。
“還有你,文慧,你可是我最看好的孩子,從小你懂事,學習又好,媽供你吃,供你穿,就是為了讓你長大出息了,能幫幫弟弟妹妹們。
但是,你看看你現在,每個月才拿回了十幾塊錢,連一個不識字的工人都不如。
好容易給你找了個好丈夫,你竟然被人家攆走了。
你要我說你什麼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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